李安承抬起頭，看向門口出現的陌生男子。

一席稍稍有些發白的粗厚長衫，一頂寬大老舊的蓑帽，此刻還有一些細密的水珠從蓑帽的邊緣滑落，砸落在地。

蓑帽之下，是一張疲憊的臉龐，滿是倦意，顯得格外蒼老，但單純從模樣上看，年才不過三十。

看著對方那張陌生的面龐，李安承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

這條是懸林通往北云州的官道，隨著懸林的封城，就荒廢了，除了從懸林中逃出來的他們之外，怎么可能還有人？

男子許是也沒有想到客舍之內還有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后便解下自己的濕透的外衫，放在一旁。

從地上散落著的，殘破的桌椅之上拆下的木柴上挑了挑，隨意往篝火中加入了一點，篝火之中，還未熄滅的火焰一暗之后，隨著新的燃料的加入，洶涌了幾分。

男子將雙手伸到篝火之上，像是驅散了所有的寒意一般舒適的嘆了一聲，隨后，很是自然的問了一旁沉默的李安承一句。

“小兄弟哪里人？”

男子雙眸直視著篝火，像是聊家常般，漫不經心。

只是，這個場景之下，這話說不上來的詭異。

李安承只是沉默，沒有理會。

男子沒聽到回應，也是一愣，轉頭看了眼沉默的李安承，旋即一拍腦袋，有些愧然的道。

“看我這腦子，小兄弟你應該是懸林的吧？”

“我是潭城的……也是打算前往涇川府?！?

潭城？

李安承心念一動。

潭城跟通泉城一樣，都在懸林附近，只是與懸林倚靠滄瀾江帶來的航運便利的繁榮，潭城處于南云州中部的丘陵地形之中，偏僻而破敗。

人口甚至不過懸林、通泉的一半之數，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城，也沒有如懸林這般像樣的官道。

若是潭城的難民，借道懸林也能理解，

只是……

“潭城？潭城怎么了？”

李安承開口問道。

在懸林封城之前，潭城還好好的在大宋的掌控之中，又有一個同樣是鍛骨境的縣令又是偏遠小城更靠近北云州，不至于這點日子都撐不住吧？

男子看了眼李安承，像是非常困惑于他問出這個問題，可隨后，也是解釋道。

“還不是那個長安會？潭城……也破城了。”

男子苦著一張臉，眉宇之間滿是苦意。

“那些官老爺到是沒問題，哪怕投降長安會之后，也自是吃香的喝辣的，倒是我們……”

“哎，這南云州是活不下去了啊。”

“這苦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男子搖頭嘆氣著，只是觀他言辭，不像是那種大字識一個泥腿子，倒像是個識字的書生。

只是那滿臉的苦意和伸出烤火的雙手上的繭子，又不太像。

李安承點頭，沒有再說話，隨著李安承的沉默，客舍之內又陷入了死寂之中。

男子像是難以忍受這種死寂，側著脖子看向李安承。

“誒小兄弟，你應該是去北云州的吧？聽說北云州安穩，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也是打算前往北云州。”

“實不相瞞，賤內是北云州人，她已經帶著我家囡兒先行一步前往北云州了?！?

男子看上去倒沒有那種男女偏見，反而像是個女兒奴，在這話題倒向自己家女兒的時候，興奮異常。

嘮嘮叨叨的，話里話外就是各種夸自己女兒什么“秀外慧中”、什么“蘭質蕙心”，什么日后必有鳳儀之姿。

這些言辭聽得李安承一愣一愣的——這是形容一個五歲小女孩的嗎？

沒錯，男子已經將女兒的年紀都說出來了！

雖是詫異這男子沒有一點陌生人之間的生疏感，但不得不說，與對方的關系，就在這莫名的炫女之中，被拉近了好多。

許是說到了激動之處，男子悍然站起，朝著李安承走近幾分，帶著一張因為興奮而脹紅的臉，手摸向自己的懷中。

下一刻，從懷中套出一個紅色的娃娃。

“看看，我家閨女的手藝！”

男子將娃娃伸到李安承面前，臉上滿是驕傲。

“怎么樣？全是她自己做的，一共做了兩個，一個在我這，一個她自己拿著，是不是很棒？”

架不過對方的熱情，李安承只得接過男子硬塞過來的娃娃，借著篝火的微光，看了起來。

那被男子添入的木柴直到此刻才被徹底點燃，火勢轟然升騰，帶著點噼里啪啦的破碎聲。

李安承手中的娃娃其實做工不怎么精致，甚至說是就是幾塊破布拼湊起來，形成一個人形罷了。

不過對于一個五歲的丫頭而言，也確實稱得上一句手巧了。

迎著男子熾熱的目光，李安承擠出一句。

“不錯！”

“是吧？”

男子得到了預想之中的回答，像是人生中最得意之事被他人肯定，在原地大笑起來，傻笑著，喜不自勝。

“你再多看看！”

像是仍是不滿足于這個評價，男子又是催促李安承再觀摩一下，多給點意見。

硬著頭皮，李安承又看了一遍手里的那個娃娃，就是用幾塊顏色深淺不同的紅布碎布，顯然就是衣服邊角的布料構成，滿是俗氣的。

唯一有點不同色彩的，是娃娃的臉龐。

那張同樣是紅色的臉上，似乎是為了區分五官，用上了不同的色彩。

那是四塊灰色的碎布，或擠成團，或擠成條，點綴在娃娃的臉上，依稀代表著眼睛、鼻子等五官。

土丑土丑的。

李安承看著，不知為何，一抹莫名的溫馨感滋生，像是著滿是濕潮的雨天下微微搖曳的篝火。

李安承只是愣愣的看著娃娃那憨憨的五官，心神似乎隨著這抹奇異的溫馨而微微蕩漾。

沒有理會男子的喋喋不休，只是愣愣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好久沒有笑了。

男子站著，貼著篝火，脖子前傾，臉上還帶著那種宛若老父親般幸福的笑意，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李安承，像是在期盼對方更多的評價。

只是，那雙手卻是悄無聲息的摸到腰后，摸索了一下，緩緩伸到李安承身后，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