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東寶，你怎么看？”余德利問李東寶。

余德利主抓編輯部“對外貿易”，偶爾還跨洋。但熱點欄目他兩眼一抓瞎。

“我看有門兒?！崩顤|寶肯定了方時的想法，“現在但凡沾著點兒文娛，雜志就容易有銷路?！?

李東寶向來走在潮流前端。

雖然外表老氣橫秋，但內里是個愛好玩照相機的半個文藝青年。

余德利評價他準是受了什么刺激變成現在這德行。

“真的？”

余德利一撂筆，“要是能擴大銷量，咱廣告也好拉。”

廣告的命脈，就是余德利的命脈，現在也約等于《人間指南》的命脈。

“我看這樣，”他拍板，“這事兒小方先記著，等陳主編回來后，我和你一起去找他說?！?

方時：“主編去哪兒了，這么多天不著家？”

還帶走了大部隊，剩下兩個最貧嘴的留守。

余德利：“跟咱們編輯部的幾個老同志，一起外出調研組稿，

“還要和兩家報紙商議，讓人家允許我們轉載他們的文章。估計過幾天就回來了。”

噢。

方時望了一眼空蕩蕩的主編室，以及編輯部里的三個無人座，點了點頭。

……

《軒轅劍》廣告交稿的那天，余德利自費請了方時一頓驢肉火燒。

方時趴在工位上，一邊往下掉餅渣，一邊聽著余德利“等主編回來給你加獎金”的空頭支票。

方時還如愿嘗到了傳統味道的燕京啤酒。

別說，十二度的京啤是比后來產的那些好喝。

等他回到家時，才下午兩點。余德利提前給他辦了下班。

在周六的下午下班，周天休假，對方時來說還真是少有的體驗。

這個年頭，國家還在實行單休。做六休一。所以周六也是工作日。

而方時之所以說這是“少有的體驗”，倒不是因為“單休”，而是因為“休”。

上輩子勤勤懇懇全年無休的日子誰懂啊。

盡在不言中吧。

回到雙鼓胡同，推開院門，方時打算把那篇幾乎定稿的《銀河系逆旅指南》再修繕修繕。

屋子里，方雨正讀著方時從編輯部順來的過期雜志。

燙著大波浪的曼玉在封面上微笑，代替方雨對方時說“歡迎回家”。

見到弟弟回來，方雨隨手在書頁上折了一角，便跟著方時來到他的房間。

“這么早下班了，正好，陪我去趟西單?！狈接陮χ龘Q衣服的方時說。

“西單？行啊。但你要干嘛，逛街??？可別對我說你找了份土地測量的工作。”方時道。

西單，合理合法合規的銷金窟。

在成大款前，方時路過兩腿都有點打顫。

方雨看著不開竅的弟弟，嘆了口氣。

她說：“明天得去那個論壇露臉吧。”

她指的是“推動科學之風”論壇。之前方時給她看過一次邀請函她便記住了。

“打算穿這個去？”她指了指方時換下來的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的皮襖一件。

得虧出版單位對著裝不做要求，只要走在路上不至于被當流浪漢或流氓罪抓走就行，不然方時準得被上司數落。

“我有正裝。”方時作垂死掙扎。

他指的是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程媽帶他到西單選的那套打折甩賣品。

方雨撇了撇嘴，顯然對方時所說的正裝不滿意。

“話別那么多，我帶你到西單重新買一身?！?

方時難以置信，“你帶我？你哪兒有錢啊。”

方雨神秘一笑。她拍了拍自己的褲子口袋：

“這里頭十幾張（十塊）呢。還有幾張藍的（一百）。下崗安置費。我取了一點做零花?！?

方時突然覺得有點兒挫敗，“安置費凈拿來安置我了?！?

方雨不以為意。她昨天才給程媽買了件新羊毛衫。方時的時裝柜，也該一起更新了。

說著，她撒嬌似的推著方時的肩膀，半拉半拽地把方時帶上了路。

“……好歹讓我喝杯茶吧，剛坐下還沒喘氣呢?！?

西單。

兩人是坐公交來的。這會兒的地鐵還沒通到西單。

原本地鐵部門在方時高考那會兒定計劃修建。

如今大學快畢業了，路修了挖挖了修，地鐵站仍然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燕京約定俗成：“逛商場就去西單，逛大樓就去王府井，逛市場就去東安，逛大街就去前門”。

要想逛西單，得從長安街開始。

音樂廳、戲院、電影院、劇場，盡是聲色犬馬的享受。

提防被家里的老古董撞見你去這些地方，不然他九成得嘮叨你“別受資/本/主/義的腐蝕”。

方時穿越的時間點卡得正好，剛好西單外資商場正大興土木。

要不了一年，后世熟悉的長安街“賽特”、“百盛”、“藍島”就都要開起來了。

過長安街，十字路口往北走，徑直進北大街。

打路口起，就是天府豆花莊，和玉華臺飯莊。兩家一個做蜀菜，一個做淮揚菜。

燕京的飲食特色，就是不出城門，也能吃到五湖四海的地方菜。

如果運氣好，在飯莊里坐上一兩點鐘，或許能遇上做過國宴的廚師。

要是聊得盡興，酒逢知己千杯少，廚師沒準會特地給您露一手，在建/國當晚第一宴上，給一把手們品嘗過的菜肴。

方時是個俗人，他的眼睛光圍著必勝客和冰激凌打轉了。

再往北走，東側是西單商場。

集古今曲苑娛樂，供人生吃穿住行。

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方時目不斜視走過卡拉OK、舞廳、咖啡館、臺球社……

新穎的店鋪鱗次櫛比，門頭和招牌一個賽一個地漂亮：

“瑞士表維修中心”、“冬季清倉”、“明亮眼鏡城”、“英語復讀機”……

只要生活用得著，不怕在這里找不到賣家。

甚至來之前覺得用不著，來之后就被商家和導購員忽悠得心里頭想：我家里確實缺個這東西。

路西，就是方時和方雨的目的地：西單服裝公司了。

這兒的服裝比之西單商場，又高檔一些。

從下往上看，四層齊齊整整的大玻璃窗。

燙金的“西單服裝店”門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說實在話，方時覺得除了互聯網還不是那么先進外，92年的京城生活體驗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