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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明今日降臨

芙寧娜是在一個雨夜之后出現的。

1.

那維萊特睜開眼睛,他壓著被子坐起,窗簾被大刺刺地拉開,光灑進來,敞著的窗戶有風透進,那維萊特緩慢地眨一下眼,懷疑自己在做夢。

昨晚下了雨,他記得很清楚,因為昨天的雨很大,他在雨天又常常會覺得難過,他記得他關緊了窗戶,拉實了窗簾,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家里沒有一個和他年紀一般大的女孩。

那維萊特盯著窗臺,那兒坐著一個女孩,發色和他相近,細而白的小腿晃啊晃的,晃的那維萊特眼花。他下意識別開眼,又轉回來,藏在被下的左手掐了把大腿,很疼,那維萊特確認這不是夢。

那維萊特不敢動了,他謹慎地看著女孩,女孩的藍色異瞳也看著他,她的手撐著下巴,聲音脆脆的,像春天流淌的泉水:“好久不見,那維萊特。”

“……你好?”那維萊特遲疑地回應著,他盡力裝出鎮定的模樣——一覺醒來發現一個陌生女孩坐在自己房間的窗臺著實是件詭異的事,他謹慎地提問:“這位小姐,你認識我嗎?”

女孩從窗臺上跳下來,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走近那維萊特,很仔細地打量他,最后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上是苦惱還是遺憾:“居然不記得我……算了,偉大的芙卡洛斯當然是選擇原諒你啦。”

女孩像是有些狡黠地笑了下,她眉眼彎彎,將手置于胸前,向那維萊特行了個上世紀風范十足的禮,說:“重新認識一下,我名芙寧娜,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好久不見,那維萊特。”

2.

好久不見。

直到那個自稱芙寧娜的少女消失,那維萊特在時鐘的催促下匆忙收拾好東西趕到學校,他腦海里依舊回蕩著這幾個字。

第一節課那維萊特罕見地走神了,他回憶著自己短短十七年的經歷,從七歲那年因為頭發太長被誤認為女孩到十七歲這年被隔壁學校的女孩塞情書,他在回憶里翻來找去,最后給自己蓋章定論,他十七年的人生中確實沒有出現過一個叫芙寧娜的女孩。

——直到今天早上。

那維萊特突然想起隔壁鎮子有關泉水精靈的傳說,如果這個女孩是泉水精靈的話,那么一切都能往合理的方向靠攏。

他的忘記是合理的,她的消失和出現也是合理的。

那維萊特說服了自己,他安下心來,認認真真地聽起課。

3.

“哈哈哈,你怎么會覺得我是泉水精靈?”

那維萊特的想法遭到少女的嘲笑,芙寧娜的再一次出現是在假日的午后,爛漫的春光照得她的眼睛熠熠生輝,推門進來時那維萊特被這雙眼睛看得晃了下神,芙寧娜坐在書桌旁,握著他的鋼筆涂涂畫畫。

她又這么一聲招呼不打就出現在他的房間,那維萊特有預感,這種場景可能還會發生很多次。

然后那維萊特向她提出自己的想法,再遭到否認和嘲笑,芙寧娜笑得歡快,她說:“我是水之魔神啊那維萊特。”

魔神?那維萊特有點模糊的印象,這點印象來源于歷史課本上的神話部分,上面說魔神,說天理,說龍王,說元素力和神之眼,但這些——這些都是只存在于歷史中的事物了,世人已不信神,神也不再行走于世間。

那維萊特對此持懷疑的態度,芙寧娜瞪大眼睛,她有些氣哼哼的,說:“你居然不相信我?現在的人,連這些都忘的一干二凈。”

那維萊特適時地沉默,芙寧娜開始喋喋不休,她說起遠古的往事,那是魔神、旅者和天理的戰爭。在那場戰爭里,楓丹的龍王隕落,楓丹的神明陷入沉眠,等到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神明醒來,卻發現舊友皆逝,曾經的國度再不是她熟悉的模樣。

說著說著芙寧娜也沉默了,她安靜時確實能窺見屬于神明威嚴的一角,平靜的目光像蘊含著怒濤的慈水。那維萊特莫名不喜歡她這副模樣,他覺得她應該是笑著的,所以他開口,問:“那我又是誰?”

“你說好久不見,但我可以確認我過去十七年里沒有見過你。”那維萊特說:“我是你的……故友嗎?幾千萬年前的故友?”

“故友?當然不是啊那維萊特。”芙寧娜如他所愿地笑起來,她說:“嗯……他們都是騙你的,其實你是一只小海獺。”

4.

那維萊特對芙寧娜的話依舊持懷疑態度。

但為了保證嚴謹,他特意去翻閱了古時的水生動物圖鑒,這不是一件費力的事,屬悠悠海獺的那一節內容詳盡,那維萊特凝視著書上的插圖,心底的懷疑可恥地動搖了。

于是在芙寧娜的某次出現時,他糾結許久,還是很鄭重地問她:“……我之前真的是一只海獺嗎?”

芙寧娜要笑瘋了,在和其他已經蘇醒的魔神聚會時她談起這件事,并搭著草之魔神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來:“他信了,他居然真的信了,天理在上,重生之后他怎么這么可愛?”

好了,把時間扯回到現在。那維萊特看著笑出眼淚的芙寧娜面無表情,他從芙寧娜的反應中已經得出答案——毫無疑問她是在逗他。那維萊特覺得自己有點生氣,他默不作聲地繞開芙寧娜,攤開作業本,一筆一劃寫得很用力。

笑夠了的芙寧娜抬頭去看他,她探探腦袋,像是在念誦臺詞般抑揚頓挫地和那維萊特搭話:“真的生氣了?”

那維萊特的目光毫不偏移:“你可以去試試去當一名演員。”

芙寧娜仰躺在那維萊特床上,她抱著被子的一角,聲音飄渺得聽不太清:“你以前也說過。”

這個以前該具體到什么時候?芙寧娜想了想,大概是那個預言解決,她隱瞞的一切公之于天下,那維萊特撈起傷痕累累的她,說,芙寧娜,你真的很適合去當一名歌舞劇演員。

而那個時候的她虛弱地笑,回應道,你也會反諷了啊那維萊特,看來你真的學到很多東西。

“‘以前’,”那維萊特從她的話里挑出兩個字來畫了重點,他筆尖下有墨跡暈開,說:“芙寧娜,你總是和我說以前,或許我有資格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樣的。”

芙寧娜又笑了,這次是敷衍的笑,她看著天花板,懶洋洋像是在撒嬌:“那維,過去的為什么不就讓它過去呢?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沒什么差別,你一直都是你。”

反駁的話被那維萊特一個字一個字地咽下,筆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察覺到芙寧娜很久沒有說話,那維萊特悄悄轉過頭,房間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5.

芙寧娜喜歡吃甜點。

這個結論的得出并不需要那維萊特太過細致的觀察,有時放學路上,他走過一個轉角,芙寧娜就會突然出現在他身旁。兩道影子一高一矮,芙寧娜會拉住他,指著街邊的甜品店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那維萊特無法拒絕芙寧娜。

這個結論的得出同樣也不需要他本人過多的思考,從見芙寧娜第一面他就發現了。莫名的親昵的熟稔,莫名的信任的依賴,那維萊特甚至有些沉溺其中——沉溺就沉溺吧,在掏錢給馬卡龍付款時那維萊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他身上也沒什么好騙的。

再說了,芙寧娜也沒必要騙他。

馬卡龍甜膩的氣味由遠至近,是芙寧娜遞到了他嘴邊,那維萊特順從地咬住吃掉,藍莓酸甜的味道像極了芙寧娜,那維萊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他看見芙寧娜小步小步地踩著石磚的縫隙,她長長的衣擺在余暉下蒙上溫柔的光,狗尾巴草擦過她的小腿,她可能有些癢,彎著眼睛往旁邊跳了跳。街邊的貓慢悠悠地走過路口,碧色的大眼睛向他們一瞅,芙寧娜眸光亮了亮,伸出手去想抱一抱它,傲嬌的小家伙卻一扭身離開。

芙寧娜遺憾地嘟嚷,而那維萊特在晚風里開始思考家里養貓的可能性。

6.

時間就這么悄悄溜走,指針轉啊轉。芙寧娜神出鬼沒,那維萊特有時連著幾個星期都見不到她,墻角的鳶尾開了又落,他迎來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生日辦的并不隆重,吃完晚飯那維萊特回到房間口,光從門縫里漏出來,他屏住呼吸,知道這是芙寧娜的又一次來訪。

芙寧娜帶來了自己的禮物,未知材料的水滴狀寶石托在她手心,那維萊特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鄭重的表情,她說,那維萊特,現在我把它交還與你。

交還。這個詞用得奇怪,但那維萊特還沒來得及詢問,芙寧娜就已經離開,她來去匆匆,像流動的水一樣留不住。

那維萊特把寶石攥在手心,帶著疑惑沉入夢鄉。

這是一個久違的夢,自芙寧娜出現后那維萊特就再也沒做過這樣的夢了。夢里是黑暗,是荒蕪,是低泣和悲鳴,那維萊特聽著,突然想,這像是芙寧娜的聲音。

但這次夢里多了些東西,他聽見一道清悅的嗓音,她說,這是我的心,我的感情,我的愛,現在我把它交給你,那維萊特,你要好好保存它。

那維萊特醒了,莫名的哀傷縈繞在他胸腔,他轉頭看向窗外,半拉的窗簾下,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那顆寶石被端正地擺在桌上,那維萊特突然覺得有些茫然。陽臺傳來聲響,有人拉開了門,芙寧娜鉆了進來,一身的雨珠,帶著濕漉漉的氣息。她嘆氣,托著下巴,說,那維萊特,你又在難過什么呢?

抱歉。那維萊特習慣性地道歉,他解釋,我每次到雨天,就會心情不好。

反掉啦。芙寧娜清悅的嗓音和夢里重合起來,她說,說不定是因為你難過才下雨的呢?

她帶上一點調笑的口吻,學著街邊的小孩輕聲地喊,水龍水龍別哭啦——

那維萊特依舊悶悶的,他起來去給芙寧娜拿毛巾,給她擦著雨珠和發梢,芙寧娜悠悠地晃腿,小口地吃著那維萊特給她留的蛋糕。他忽然又問道,芙寧娜,以前的我是怎么樣的?

他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真正想問的東西被他藏在心里,他暫時還不敢吐露。芙寧娜放下托盤,她答非所問,說,那維萊特,我是被你吵醒的。

我本來沒有這么快醒的。芙寧娜像是又陷入了回憶,她說,但那天的雨下的太大了,雨里的悲傷太濃烈了,我受不了,就想先醒來看看,到底是誰這么難過。

可醒來后一看,不出所料,是你啊那維萊特。

你在悲傷什么呢?芙寧娜按住那維萊特的手,她轉過頭去看他,認真地問,那天晚上,你在悲傷什么呢?

7.

那維萊特在悲傷什么?

這個問題他可能自己也沒有答案。他想起那一天,他按時上學,放學,回家的路上有人發生車禍,路被封掉,他走了另一條不常走的路,并且成功地迷失方向。他分辨著周圍的環境,他是今年才和家人一起搬到這邊來的,對環境還不是很熟悉,他順著內心的指引走到一個小山坡,在雜草、碎石、和一堆藤蔓里,他發現了一座破敗的神像。

其實那維萊特也不知道該不該稱它為神像——他潛意識里是這么認為的。神像長劍的一角不知所蹤,寬大斗篷下的容貌也模糊不清,那維萊特心里突然就涌現出一股莫名的悲傷。

他就這么安靜而哀傷地看著,天空烏云漸積,不久雨開始下,晚上回到家時,那種古怪的悲傷依舊縈之不去。

可奇怪的是后來他居然沒再想起那座神像——是因為遇見了芙寧娜嗎?

那維萊特久久不語,鎮上的鐘樓敲出整點的聲響,那維萊特驚醒般低下頭。

我在為我的神明的悲傷而悲傷。

一個念頭就這么占據他的腦海,他看著芙寧娜的眼睛,這么想著,也就說了出來。

我希望您不要悲傷,我希望您不要落淚,我希望您……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難過。

我在為你感到悲傷啊,芙寧娜。

于是方才還有心思和那維萊特說玩笑話的芙寧娜在下一刻怔怔落淚,她又哭又笑,卻說,我很高興那維,你終于能理解自己的情感。

曾經的她將純水之心交付于他,他理解不了,只是承諾,我會好好保存。

后來他在隕落之時將心交還與她,說,芙寧娜,不要難過。

而再后來呢?再后來她被他的悲傷喚醒,他明明自己都感到難過,卻對她說,不要悲傷。

8.

萊歐斯利懷疑那維萊特戀愛了。

證據有如下三點:

那維萊特脖子上掛了個精致的水滴狀吊墜。

那維萊特會無緣無故盯著空氣露出莫名的笑。

那維萊特身上隱隱有甜點的味道。

萊歐斯利就此事和克洛琳德展開激烈討論,克洛琳德握著筆若有所思:“娜維婭說最近那維萊特向她討教過甜點的制作方法。”

兩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窗戶旁的那維萊特,他們向來嚴肅正經班長大人正看著窗,微微揚起的唇角帶著驚人的溫柔。

萊歐斯利抖了一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那維萊特真的戀愛了。

那對象是誰呢?萊歐斯利用一包茶葉下注對方是隔壁學校的漂亮學妹,因為他們沒在本校見到有和那維萊特關系親密的女孩。克洛琳德則持反對意見,她認為他們可能都沒見過那個女孩。

“當然,”克洛琳德補充,“是男生也說不定,畢竟我們不能假定那維萊特的性取向。”

兩人達成了放學后進行跟蹤行動的共識,雖然是有點不太禮貌,但沒關系,因為他們本身也不戴禮帽。

但很快他們就在那維萊特身邊看見了一位戴著禮帽的少女,她體型輕盈,挽著那維萊特的手臂笑意盈盈。

萊歐斯利的目光落到前面兩人相近的發色上,內心生出一個恐怖的想法:“……骨科?”

克洛琳德沉默:“……你最好是在開玩笑。”

這也當然是一個玩笑,用來掩蓋他們發現那維萊特真的戀愛了這一事實的驚訝,兩人在街角駐步,克洛琳德拍拍萊歐斯利的肩膀,說:“明天記得把茶葉帶過來。”

9.

“你的同學在后邊跟著我們,”芙寧娜咬了一口晶螺糕,她含糊不清地說:“要和他們打個招呼嗎?”

“……他們應該只是好奇。”那維萊特扶額,他沒有回頭,遞給芙寧娜一瓶楓達,說:“不用搭理他們。”但他能想象到明天在學校會迎來怎樣的“審訊”。

“學校生活是什么樣子的?”芙寧娜突發奇想:“我還沒有上過學呢。”

這話讓那維萊特愣了下,他很難把芙寧娜和“沒有受過教育”這幾個字聯系起來,但轉念一想,又似乎很合理。

畢竟神明好像也不需要上學。

“有點難辦。”那維萊特實話實話,“你沒有一個在人世間行走的身份,沒辦法辦理入學,不過你可以來學校看看,我可以給你借套校服。”

“純水——可化作林野百態,”芙寧娜拖長音調念出一句話,“我可以變出一套校服來。”

但她也不是真的想去上學,于是她把自己變成一個小小的水珠,藏在那維萊特的口袋里面。

第二天那維萊特被萊歐斯利和克洛琳德堵到走廊的角落,他們神秘兮兮地圍住那維萊特,嚴肅地像是在進行一場審判。

“坦白從寬,”萊歐斯利搭著那維萊特的肩膀,還刻意壓低了嗓音,“為此我可是付出了一包茶葉的代價,我們親愛的班長大人是什么時候戀愛的?”

那維萊特無奈地看他:“你又和克洛琳德打什么賭了?”

“我們只是好奇。”克洛琳德端著一張正經的臉,“畢竟實在是有點驚訝。”

芙寧娜在那維萊特口袋里笑得打滾,寬大的外套遮掩住她的動靜,她肆無忌憚地撞擊著那維萊特的胸口,像是催促他給予回應。

心口處傳來的震蕩與心跳共鳴,那維萊特想了想,說:“一年前吧。”

他碰碰心口,微微笑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不,說錯了,應該是很多很多年前。

——從他見到神明的第一眼。

10.

芙寧娜給那維萊特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里有魔神和龍王,神明找到了新生的龍王,邀請他前往自己的國度,和她共同治理這個被萬水環繞的國家。

于是史無前例地,魔神和龍王的共治之地出現了。

后來呢?那維萊特問道,芙寧娜瞇起眼睛笑,她悠晃的語調像是在吟詩,她說,后來啊。

后來龍王的悲傷喚醒沉睡的神明,神明找到重生的龍王,再次把心交付與他。

一個童話般的結局,不是嗎?

芙寧娜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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