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校尉說我們就要為漢朝的榮譽決一死戰(zhàn)時,我們都松了一口氣。這意味著,槽糕的操練生活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尾聲。
為了更好了解大宛軍情,我們這一營隊的士兵需要時常裝扮成大宛人模樣,隔三差五偷入到大宛國了解民情。這個方法具體是否真的能起到作用我不得而知,卻很清楚明白,統(tǒng)領(lǐng)和校尉口中那些“漢朝死敵”們,都是一群實實在在的大宛百姓,有的甚至還是一些衣衫襤褸的窮人。甚至有一次,他們看到面生的我們,還熱情的打招呼。
我回應(yīng)之時心中嘀咕著,這就是我們將要誓死決斗的敵人嗎?
和往常一樣,我轉(zhuǎn)過幾個狹窄的石板小路,來到了一個食館,這是我自入大宛以來,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食館。
食館里有一個大宛女子,有著濃黑的雙眉,柔韌健康的身條,她完全像是真石另一面的樣子。每次過來收拾我用完飯之后的餐食之后,都會對我微微一笑,一副樂天自在的模樣,像是沒有任何煩惱。她父親是這家食館的老板,性格完全和女兒相反,總是蹙著一雙眉頭,似乎總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困擾著他。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來店里,還未坐下食館老板就快步走過來,拉著我就往后門院中跑去。穿過后院小道,不多遠(yuǎn)處,有一條少有的小溪。
隔著小溪對岸的正是漢朝大軍。這個小溪是漢軍經(jīng)常過來取水的地方。
現(xiàn)在不知何時,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子。
“那里埋的,是我的女兒。”
老板總蹙著的眉頭,此刻終于平坦了,但眼神卻再沒了之前的犀利和銳氣。
“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昨日你回去之后,女兒來這邊汲水時正遇上幾個漢兵,然后就——”
“你,也是漢兵吧?”
我心頭一驚。惶然轉(zhuǎn)過身。
“沒關(guān)系,其實從你第一次來到我店里吃飯,我就看出你是漢人了。之前幾年,也有漢兵來過這里,他們總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像本地人,但卻不知,過于的狡仿,反而顯的怪異。這幾年,戰(zhàn)爭不斷,我這個小店更是屢屢遭禍,硬挺到現(xiàn)在已是不易,沒想到這次——”
話未盡,已然滿臉是淚。
安穩(wěn)的話無法從我的嘴里說出來,從點出我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處于敵對的關(guān)系。這樣的身份和立場,是張不開口的。
就在幾天前,阿麗塔還帶著來這兒,各自訴說著對戰(zhàn)爭的厭惡,對漢朝的向往。
我還記得,阿麗塔聽到我和真石的故事時,滿臉的不可思議,“她為什么不能嫁給你呢?”
“因為她是貴族小姐,我只是一個仆人。”
“在漢朝小姐和仆人是不能相愛的嗎?”
我不知道怎么用簡單的語言去解釋這件事情,就只點了點頭。
“那她一定是個很美的女子,不然你怎么能傾心她呢?”阿麗塔俏皮的說。
“嗯,她很美。”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阿麗塔對漢朝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興趣,回去時她還興奮的對我說,“我真想有一天能去你們大漢朝看看。”
“會有機會的。”我記得我是這么回她的。
但現(xiàn)在呢?超脫于禮儀教制,我第一次對自己當(dāng)下的境遇情況產(chǎn)生了濃烈的懷疑,“自己的敵人到底是誰?”
阿麗塔,還未讓你看到漢朝的盛燦美好,就先讓你飽嘗了它的陰暗殘酷。
“阿麗塔說,你是她的朋友,讓我一定要帶你來這里看看。”食館老板在我身后說道。
夜色無限在遠(yuǎn)空處暈染,隔岸的漢軍明火執(zhí)仗,森嚴(yán)戒備。
明天,就要正式開戰(zhàn)了。
所有的軍隊被召集,在對方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開啟了猛烈的攻擊。
深處戰(zhàn)爭中的我,腦海中只有一個打殺的念頭。就如一個精密構(gòu)造的儀器,除了舉刀向前,什么都想不到。
眼前逐漸浮起紅色的血霧,身上各處都有傷,廝殺向前的時候,都已經(jīng)分不清對方到底是敵人還是漢朝人。
殺,殺,殺
只有不斷向前拼殺,自己才有活著的機會。
殺,殺,殺
不知何時,鼓聲齊鳴,漢朝的旗幟進(jìn)入了大宛朝中。
我們勝利了,幸運的是,我沒有死。
檢練戰(zhàn)場,繳獲戰(zhàn)利品的時候,我一個人默默來到了小溪邊。小溪已被鮮血染紅,上面漂浮著不少死尸,有大宛朝的,也有漢兵。他們應(yīng)該都沒想到,只有在死的情況下,才能在一定層面上,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共處。
“你竟然還活著?”
突然背后傳來熟悉的一句話,之前也有人這樣問過我。
我轉(zhuǎn)過頭,不遠(yuǎn)處是滿臉鮮血,鎧甲不整的胡校尉。
上次這么問我的,也是他。
“您也還活著。”我用同樣的答案回敬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
胡校尉粗獷的大笑開來,“你真的很有意思,不過可惜——”
“可惜什么?”
“過陣子,全軍修整返漢,戰(zhàn)報以告陛下知曉,但護(hù)送天馬和葡萄的軍隊需要提前一步即日啟程返漢,你即日就跟著護(hù)送天馬的軍隊提前回去吧。”
這與我而言,簡直是突入而來的驚喜。
“謝胡校尉!”
“你不用謝我,自你入營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小金公子——”,看到我略為受驚,胡校尉又接著說道,“不必驚慌。若不是提前有檸綠夫人在中間斡旋,你覺得你能活著走到大宛嗎?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檸綠夫人確實低估了你,本以為你會自然死于戰(zhàn)爭之中,沒想到你竟然能活下來。”
“確實,我很幸運。”
“哈哈哈哈哈哈,你確實是個不錯的好苗子,有興趣跟著我做胡家子弟兵嗎?我保你不死。”胡校尉突然說。
“謝謝校尉賞識,但我志不在此,只想回去之后,隱居青山綠水,快活一生。”
“不錯的想法。”胡校尉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那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我唯一一次的活命機會。
我以為提前返漢可以很快見到真石,卻不知,那只意味著我開始走向了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