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叮叮咚……

咣——哐嘡——

連續(xù)不斷的噪音從屋外傳來，直鉆入朱老太的耳朵，硬生生打斷了她的美夢。

臭小子們又在拆家了？她仔細聽了聽，不是，據她多年的判斷，這動靜不是兒孫們比武的聲響。

“誰啊？”她披起外衣，沖屋外喊著，“一大早擾人清夢。不知道今天是休沐日嗎？”

“媽，您休沐，這些個搬家的又不休沐。”朱東嘯嘴叼一塊肉，騎在院子的墻上，回頭對她說。

“搬家？隔壁有人來住了？”聞言，朱老太連忙穿戴好衣服，搬個梯子，湊到了朱東嘯的身旁。

朱老太為了方便照顧家里，在東家的附近買了個院落，雖說不大，但也地處城中，價格不便宜。朱老太花光了上半輩子的積蓄，也只付了八成，剩余的跟錢莊借，之后慢慢還。

旁邊的院落比朱貓門大一點，故而價格更高，朱老太一家搬進來許久，只見來看房子的，卻始終不見有人買。

如今看來是落定了。

“看到主人家了嗎？”朱老太張望著。

“是對老夫妻，說話方言，應該是本地人。”朱東嘯一早就摸清了。

“本地人？還是老夫妻？”朱老太不禁有些擔心。

“怎么了，媽，你擔心什么？”

朱老太沒有著急回答，默默走下梯子，隨后才說：“有些老人家不喜我們這些江湖中人做鄰居。他們又是本地人，我怕他們會找衙役來找我們麻煩。”

“他敢？”朱東嘯跟著跳下墻頭，“誰來找麻煩，小爺我拳頭伺候。”

“那不是亂上加亂，到時候人家以此名義把我們趕走，我們爺孫三代就只能露宿街頭了。”想到這樣的可能性，朱老太不免憂心忡忡。

“沒這么嚴重吧，”迷迷安慰說，“衙役也要按規(guī)矩辦事，我們若不惹人家，人家自也沒理由叫衙役。”

“說的對，說的對。所以，”朱老太囑咐兒孫道，“我們千萬不要主動搭理人家。東東，你不要爬墻頭了，讓人家看到了以為你在偷窺。”

“我是在偷窺啊。”朱東嘯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

“你們平時也少出門，更不要去隔壁。能不招惹人家就不招惹，聽懂了嗎？”

“知道了。”

在朱老太“我不主動犯人”的要求下，五貓本本分分過日子，幸得鄰居也不來叨擾。如此兩家安安靜靜地過了兩個多月，直到……

某天深夜，朱老太拖著疲憊的身軀，滿心歡喜地投入床榻的懷抱，合上眼，靜靜地等待美夢的光臨，忽然聽得屋外傳來哭泣聲。

“嗚嗚~媽媽~嗚嗚~我要媽媽~~嗚~~~”

是個孩童的啼哭聲，此起彼伏，一邊哭一邊喊媽。

作為貓派掌門，又當了媽，朱老太哪聽得了這哭聲，連忙起身走出房間。

“怎么了，怎么了？”剛推開房門，便見得朱東嘯又騎在墻頭朝鄰居院子張望，迷迷擔憂地站在墻下看著，其他三個孩子也相互依偎蹲在一旁。

“怎么了，迷迷？”朱老太瞅見了迷迷眼中的淚光，摸了摸她的腦袋。

“隔壁，”迷迷指指鄰居的院子，“有個貓孩子在哭。”

“為娘聽見了。”朱老太嘆了口氣，“似乎是剛跟母親分離。”

“媽，你去問問怎么回事吧。”迷迷哀傷地看向朱老太，作為貓媽，最受不了孩子的哀嚎了。

這一聲聲，聽在耳里，疼在心頭。

“這……”說好的，不主動招惹人家。大晚上去敲門，會不會太突兀了，之前都沒照過面。

朱老太猶豫了一下，但見到兒孫們祈求的目光，她咬了咬牙，穿好衣服出了門。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朱老太連敲好幾下，都無人應門。只有毛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老人家睡的早，孩子的哭聲蓋住了她的敲門聲，沒人來應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朱老太手足無措，初春的晚上，涼意不減，但此時的她額頭開始冒汗。

回去，必然要給自家孩子們一個交代，還有那個不斷哭喊母親的毛孩子，一聲聲哭叫，揪緊了朱老太的心。

不回去，大力敲門，說不定不僅會驚醒鄰居，更會激怒人家吧。第一次見面就怒氣沖沖，實在不合適啊。

朱老太在鄰居門前來回踱步，思量著哪個選擇不會讓自己后悔。

就在這時，毛孩子的哭聲小了下去，漸漸地止住了。

“媽，”朱東嘯不知何時已蹲在自己身旁，“小鬼該是哭累，睡著了。我們回去吧。”

這算是解決了嗎？

“明天休沐，我一早就來問。”朱老太如是保證，也這么做了。

篤篤。

吱呀。

大門開了，毛孩子的哭聲也聽得越發(fā)清晰了。

對的，天明后，這孩子又開始哭了。

“不好意思，”朱老太滿臉堆笑，“我是隔壁的，那個……”

“哦……是不是太吵了？”開門的男子，約莫六十多，一身布衣，膚色較黑，雙手老繭，似是常年在外干活。

“你們家是有一只小貓嗎？”朱老太問。

“對對對，剛抓的。”

“剛……抓的？”

“昂，在那個地方，”老人家指了指巷尾，“一只母貓帶著幾只小貓吃飯，我就逮了一只。哎呀，原先想逮那只花的，沒逮到，就只抓到一只黑的。”

“哦，”聊到這里，朱老太有點緊張了，“大叔，你們抓貓是為了……”

“哎呀，小貓嚒，好玩呀。我跟我老太婆兩個人，有只小貓，蹦蹦跳跳地，多熱鬧啦。”老人家笑了笑。

這樸實的笑容在朱老太的眼中卻顯得十分危險。她往后退了一步。

“這小貓，”朱老太小心著自己的言辭，“一直在叫，有吃飯嗎？”

“有。我兒子給買了貓糧，很貴的那種，我還給他吃魚。”老人家自豪地說。

“哦，那就好。也要給他喝點水。”

“有，但是他不喝啊。你們是不是覺著吵？要是覺著吵，我把他關柴房去。”

“不用不用不用，”朱老太連連擺手，“我就問問。”

“哦，你也有養(yǎng)貓吧。我們搬進來的那天，我看見你們家貓趴在墻上。”

“對。養(yǎng)了幾只。”

“養(yǎng)的太胖了，貓?zhí)峙懿粍樱妥ゲ蛔±鲜罅恕！?

抓老鼠？東東很胖？

朱老太嘴角隱隱抽搐了一下，尷尬地應付說：“還好還好。那沒事，我先回去了，打擾了。”

院門在身后關上，朱老太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雖然答案不讓人滿意，但至少可以給孩子們一個交待了。

“所以，”朱東嘯啃了啃爪子，“那老夫妻抓小鬼是玩的，不是想建門立派。”

“一看就是辛苦大半輩子，攢錢買了套房子想安度晚年的普通人家。”朱老太解釋說。

“見到那孩子了嗎？”迷迷關心的是這個。

朱老太搖搖頭。

“聽聲音，應該是剛剛斷了奶的小娃娃。”朱東嘯判斷道。

“應該是的。說是被貓媽帶出來的一群孩子里其中一只。想來是斷了奶，媽帶著出來歷練見世面。”

“那至少能吃糧了。但是這么小就吃魚……”

“哎呀，姐，你太操心了。”朱東嘯打斷迷迷的憂慮，“又不是給他吃，他就一定肯吃的。老人家不懂這些個的。”

“萬一孩子不懂事，把魚刺吃進去，卡住了可怎么辦呀？”迷迷焦慮地毛發(fā)都發(fā)干了。

“那么小，死定了。”

“啊！”

“朱東嘯，你給我閉嘴！”朱西袖一拳打得朱東嘯乖乖閉嘴，“不要嚇我媽。媽，沒事的，王大夫就住在附近，到時候讓姥姥介紹他們去看王大夫。”

迷迷舔舔女兒，既欣慰女兒懂事了，又對女兒的天真感到無助。

“西西，不是每個人都像姥姥那樣，愿意花錢給貓貓看病的。”朱姜潤嘆了口氣，替母親解釋。

他雖說與妹妹一樣，從未踏足江湖，但是他讀了很多關于貓貓江湖的書，所以他知道江湖的險惡和貓奴才的不同。

“啊，貓奴才還能置主子的生死于不顧的嗎？”朱西袖不明所以。

“是因為不懂吧。”朱玄玉悄悄跳到太師椅上，靠著朱老太親昵。

“不懂什么？”

“我們的話呀。”朱玄玉說，“有些貓奴才不會說我們的語言，所以我們有個頭痛腦熱，他們也聽不懂。”

“啊，還有不懂我們語言的人類？”朱西袖說完，立馬合上嘴，她意識到自己這么說很沒見識。

朱玄玉沒察覺到，只是回答說：“嗯嗯。就像我在巷口喊餓喊了大半天，只有奶奶聽懂了。”

“那你面前的魚凍是怎么回事？”朱東嘯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一個老奶奶倒的。她看我叫的可憐，猜想我餓了，就把家里的剩菜倒給我。”

“噢~~~”朱東嘯箭步躥到朱老太的腿上，伸腳就揍了兒子兩拳，“你果然給我媽下套了！”

“嗚嗚，奶奶~~”朱玄玉委屈地抱住朱老太的大腿。

既然已經是自家孩子了，自然要護崽。

朱老太擋住朱東嘯下一招，摟住朱玄玉，說道：“一樣一樣，你當初也給我下套了。”

“還花了姥姥二十兩銀子，給你看病！”朱西袖好心提醒說。

“二十兩銀子很多嗎？”朱玄玉對人類的銀兩不太懂。

“差不多夠我們五只兩個月的吃食。”

“啊~~~這么多。”

“是啊，這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的開銷。所以啊，”迷迷解釋說，“若不是貓派掌門，愿意花這么多錢給我們看病的，少之又少。即使是貓派掌門，有些可能也拿不出這么多，或者不愿意拿。”

“不愿意拿？哪有不愿意給自家主子看病的貓掌門？”

迷迷嘆了口氣，這幾個孩子都是沒吃過苦的，自然不知道生活的艱難。

“我前一任的奴才，也就是之前那個門派的掌門，生活拮據，但對我還算可以。衣食無憂，吃喝不愁，只是沒有母親這么細心，吃食上不講究。若我病了，也是自己抓點藥給我吃，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給我找大夫。連我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迷迷回憶過往，其實她的童年還是挺開心的。只是那人最后還是選擇解散門派，拋棄了自己。

“原來貓掌門都是不一樣的呀。我以為貓掌門就是姥姥這樣的。”

“性格，家境，對待貓的態(tài)度，方方面面都會影響貓掌門的行事作風。你姥姥這樣的算合格的貓掌門，比她優(yōu)秀的大有人在。”

“哼哼！聽見沒有，姥姥。你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呢。”

“是，是，老太婆一定努力賺錢，好好上進。”朱老太尷尬地回答孫女的命令。

“那，那個孩子？”迷迷的擔憂還沒有消除。

“迷迷，咱們這么想，”朱老太開解道，“那孩子若是跟著母親，必然風餐露宿，吃盡苦頭。現如今雖母子分離，但至少有人愿意養(yǎng)他，看那老人家也是個善心人，絕不會虐待他。至少吃得飽，有地方睡覺，凍不著。至于生病后怎么辦……不是有我們嚒，為娘和東東日后多多打探，如果真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循循善誘，說不定老人家也會愿意帶他看病。再不濟，為娘給他出診金。”

迷迷眨眨眼，朱老太說的也不無道理。

她嘆了口氣，說道：“如此想想，也好。”

說完悻悻然走回軟榻躺下，心中想著，若她那流落在外的孩兒，也有好心人愿意給他吃食、給他住所，想必也是好的。

朱老太看著女兒哀傷的模樣，自是明白她心中所念。

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求無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