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飄零的雪花,將所有的美好停駐在紛飛的瞬間,任由它飄灑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唐韻在她看過的第一本小說的扉頁寫下的一段話,她很喜歡雪,因為自由,因為隨性。
再過一個月就是冬季了,她又能看到雪了,她希望這場雪能下的大些……
“唐韻,我要轉學了。”
余錦的話拉回了唐韻的思緒,放學已經十多分鐘了,此刻教室只剩下他們二人。
“什么時候?”唐韻輕聲問道,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一個月后,等轉學手續辦完。”
隨手將書塞進書包后,唐韻看了他一眼,先一步起身往外走,幾步后又說道:“走吧,該回去了。”
余錦欲言又止,終是跟了上去。
他們兩家鄰居多年,余錦的父母很愛孩子,這次轉學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轉去的學校教學資源更好,畢竟下學期的高三很重要,余錦順從了父母的安排。
只是原本他是最近就要走的,新的學校在另外一個城市,他們一家也準備搬走了,可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唐韻了。為了再陪唐韻一些時間,余錦以不舍離開生活了這么久的地方為由,告訴父母想再待一個月。
行人匆匆的街道上,余錦隔著四五米遠跟在唐韻的身后,很久以來都是這樣,因為唐韻的父親不喜兩人走的太近。
學校離家不遠,沒走多久,二人就快到家門口了。唐韻快要進屋的時候,突然轉身喊了一句:“余錦,再見!”
余錦當下就愣在了原地,她性子冷,很少回應不熟悉的人,也從未大聲叫過他的名字,平時兩人除了在學校偶爾有交集,其他時候都是避著見面。
他一直遵守著這條界限,因為只要唐韻的父親發現兩人走得近,唐韻必然少不了遭受一頓教訓,可如今……
下一刻,屋里傳來刺耳的罵聲以及重物砸地的聲音,黎錦心里一驚,失神的轉身回自己家。
“你說說,這隔壁的真是消停不了幾日,也是苦了唐韻那個丫頭,唉……”
余母端著飯菜上桌,聽到動靜也就隨口說了幾句,見兒子回來就立馬招呼他洗手吃飯。
“媽,我有點累,先回屋了。”
余錦情緒低沉的進屋關上了門,余父余母很自覺的沒去打擾,安靜的吃著晚飯。
第二日,唐韻很早就出了門,去學校之后一直等在教師辦公室外,待班主任上班后直接言明自己想請假兩天。
看著唐韻臉上的傷口,曲老師作為她的班主任也是很不忍心,但還是問了她請假的緣由。
“曲老師,我不想這樣出現在教室里,也不想再次成為同學眼中的談資。”
從前也有這樣的情況,可唐韻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也從未請過假,可這次唐韻想為自己考慮一次,她不愿意把自己這樣的面孔暴露在其他人面前,她一直一直很介意。
出于擔心,曲老師還是囑托了幾句才同意她的請假。
從學校出來以后,唐韻獨自去了附近的公園里,坐在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個時間段,有散步鍛煉的老人,也有帶著孩子在公園溜達的父母……
這一刻,唐韻心里是羨慕的,羨慕這些個孩子有父母的愛和陪伴,能快樂的生活,而她不行。
抬頭望著天,可淚水是止不住的,唐韻心里有太多的委屈不能說,她真的覺得好累。
直到陽光刺眼的落在唐韻身上時,淚水已被風干,她緩步去了另一個地方,是一個獨居老人開的一家小書館。
幾年前,唐韻無意間發現此地,之后便成了這里的常客,心情不好想逃避的時候她就會來這里。人們都稱這里的老板為祁爺爺,他年紀雖大,但卻樂觀的像個孩子,總是很和藹的坐在墻角的躺椅上,手里常年摩挲著一本舊書。只要有人來,就招呼對方在門口擺的盒子里挑一顆糖。
“姑娘,來了,門口的盒子里有糖,挑個自己喜歡的。”
“謝謝祁爺爺。”唐韻輕聲回答道。
拿了一顆糖,又挑了一本書后,唐韻坐在靠窗的位置,沉浸在新的世界里,直到打烊的風鈴被敲響后,人們才陸陸續續走出小書館。其實現在也不過放學的時間,祁爺爺挑這個點,也是擔心有的孩子回家太晚。
第三天,唐韻一整天幾乎都待在小書館里,而余錦知道唐韻請假后心里總是放心不下,他猜測唐韻可能去了那家小書館,可他放學之后匆匆趕到的時候早就沒有唐韻的身影了。
接下來的二十幾天唐韻似乎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按時去教室上課,放學又與余錦一前一后回家,唐韻再沒像那天一樣叫過余錦,那天好像做夢一樣,可唐韻身上的傷口無不提醒著余錦那是真的,但安慰關懷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因為唐韻討厭施舍的關懷。
一月期限快到了,黎錦真的要離開了。這天回家的路上,唐韻主動停住了腳步,對他說:“余錦,有空去一趟小書館吧,給你留了東西。”
此刻雪花片片飄落,唐韻心情很好,再過兩三天余錦就要走了,習慣了在乎的一次次消失,這次該換她了。
踏著雪回到家門口,唐韻的聲音比以往都要大,像是在吶喊:“余錦!再見!”
余錦定在了原地,下一刻會發生什么他已經能預見了,可唐韻則是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像是掙脫了束縛般。
“余錦!回屋!”
許是剛才的喊聲太大,余父被驚動,開門略顯嚴肅的喊他回家。
這夜的雪格外的綿長,而余錦心里總有幾分不安,卻無跡可尋。
翌日,整條街道貫穿著救護車的聲音,余錦也在一瞬間驚醒。最先沖出屋的是余錦,余父余母隨后也出來了,在看到被抬上救護車的是唐韻時,二人心里也是一驚,隨后拉住了情緒激動的余錦。
唐韻的父親大醉在家,所以昨晚唐韻逃避掉了一頓毒打。但此刻的她毫無生機的模樣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唐韻的尸體是早起的領居發現的,人就躺在路邊,手腕上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在雪地上尤為顯眼,讓人看的觸目驚心。
警察隨后趕到,氣憤的叫醒了唐父,把他帶回了警局配合調查。待唐父醒酒后得知女兒死了,他踉蹌著起身,大吼著他女兒在哪,人像是瘋了一般,不肯相信這是真的。
“余錦,這是命數,是唐家那姑娘自己的選擇。你們從小相識,難過也是在所難免的,等過了這段時間你也就忘記這么個人了。”
余父的話讓向來乖順的余錦第一次出言質問,他紅著眼睛喊道:“命數!什么是命數!她因為那么個非打即罵的父親遭受了多少委屈!她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可……沒有人幫她!沒有人!包括我!”
“好了,孩子夠難受的了,你這當父親的就少說點。兒子,媽媽知道你難受,可我們改變不了什么的,唐韻那孩子這輩子命苦,這樣對她來說也是解脫不是嗎?”余母勸著余錦,可這些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平靜下來的余錦看了一眼人群散去的街道,顫抖的手緊緊攥住衣角,跟父母解釋了一句去學校,便離開了家。可他現在哪有心思去學校,滿腦子是剛剛看到唐韻的模樣,明明她昨天還好好的……
失魂落魄的走著走著,余錦不知不覺的來到了那個小書館,他從前會跟著唐韻來這里,但每次都是在外面,不觸碰唐韻唯一喜歡的一處地方。
“你就是唐韻那姑娘要等的人吧,之前總見你在外面等著也不進來,小姑娘還說你傻……盒子里有糖,你自己挑個喜歡的吧。那姑娘說你今天可能會來,她的東西都在靠窗戶的那個位置上,說是以后若是來不了了,托你把她的東西帶走就好。”
“謝謝。”
余錦沒有多說,邁著步伐朝里面走去,坐在了唐韻坐的那個位置上,桌子上留下的是唐韻看過的第一本小說和兩封信,其中一封是給余錦的。
顫抖著手拆開那封信,里面掉出來一顆糖,余錦把它攥在手里,目光看向信里的內容:
[余錦:其實高二上學期那次聚會我并沒有醉,你背我回去時說的所有話我都聽到了。可是我不敢回應啊,我破碎的活著,不配和那么好的你站在一起,你值得更好的。謝謝你,在我的世界里成為一抹光亮。我真的堅持了很久,我累了。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請不要怪我狠心離開,結束痛苦對誰都好。你再也不用跟在我身后,我也不用假裝自己很正常的生活下去。離開這里以后,你會認識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忘了我吧。]
信的背面寫道:
[唐韻喜歡余錦很久了]
[唐韻真的要離開余錦了]
[唐韻希望余錦幸福]
[余錦再見]
這一刻,余錦的心要碎了,為什么就是抓不住她,如果他早一點發現她的異常,早一點站出來擋在她面前,或許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唐韻,余錦這輩子都會記得你]
[唐韻,余錦很早就喜歡你了]
[唐韻,余錦希望你能回來,好嗎]
[沒有唐韻的余錦不會幸福]
余錦在背面寫下的一句句話都是對唐韻的回應,可惜她永遠也看不到了。淚水滴落在筆尖上,每一處字跡都是悔意。
唐韻下葬的那日,余錦把另一封信帶給了唐父。
唐父一改往日的頹廢,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多歲,他是恨女兒,也恨自己的無能,可卻從沒想過她會死。他后悔了,他是愛女兒的,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永遠失去了女兒。
“唐韻曾經說過,九歲那年吵著要吃蛋糕的不是她,而是弟弟。媽媽和弟弟在路上出意外是她沒想到的,這些年她很自責,所以對你的打罵就像是在贖罪。這封信,是她最后留給你的。”
余錦冷著臉說完這些就離開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撕碎唐父的心。
唐父迷茫的打開信,信中寫道:
[九歲生日之后,我永遠的失去了媽媽,你討厭了我這么久,在看到我死的那刻應該是開心的吧。我累了,我去找媽媽了,我想,她會愛我的吧]
看完信后,唐父狠狠甩了自己幾個巴掌,泣不成聲的跪在地上,他錯的太離譜了,是他逼走了女兒……
“孩子,是爸爸錯了……再等等我們馬上就能一家團聚了……”
最后,唐父自盡于家中,死的時候懷里還抱著一家四口的合照。雖然他選擇用自己的命贖罪,可他對唐韻的傷害是抹不去的。
多年后,余錦再次回到這里,買下了唐韻曾經的家,養了兩只狗,一只貓,過著唐韻曾經提到的生活。
余錦的前半生活成了父母眼中的樣子,他的后半生則是替唐韻活著,終生未娶,收養了一個兒子叫做唐念景。余錦死后,唐念景將養父與唐韻合葬,了了余錦的心愿。
唐韻去世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雪。余錦則是在一場大雪中平靜的去世。或許每個下雪的日子,余錦都在想念唐韻,最后的最后,他終于可以安心去陪他愛了一輩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