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民惡憂勞,我佚樂之。——管子
三月一日
一干人等進殿之后,照例依身份賜座賜茶,鐘繇甚至被刻意放到了最后一位的位置上。
皇帝吩咐左右的侍者,將袖中新出爐的銅錢交給侍者,讓他們一一交到眾人面前。
眾人即便有人已經(jīng)知道這錢的消息,此時仍舊仔細的觀察起來。
與故往的銅錢不同的是,這錢較四出五銖較大一些,用的還是四出五銖的大概錢范,一面刻有五銖通寶四個大字,五銖是重量,通寶則取流通貨寶之意。
一面分為四等分,分別裝載了四種器物,一是糧食穗的花紋,一是一件商品的花紋,一個獬豸冠,一分是農(nóng)田。
有意思的是,無論是字面,還是花紋面,都是從方孔開始,占據(jù)了銅錢的極大部分面積,杜絕了剪邊錢出現(xiàn)的陋習。
孔伷看著銅錢,倒是沒有驚喜,反而蹙眉不解。
現(xiàn)在存在的銅錢一般配比為銅錫等材料,有四種,也有五種六種,所以顏色很駁雜,一般地方鑄造錢幣的就是這玩意兒,因為有祖法定制,可以直接從祖宗身上薅現(xiàn)成的,人們于是愿意遵循這種所謂的強制性規(guī)定。
黃銅錢,則是明朝出現(xiàn)的產(chǎn)物了。
嘉靖六年頒發(fā)明令天下鑄造嘉靖通寶,至嘉靖年開始,銅錢用材才是開中國古代鑄幣用黃銅的先河,是中國鑄幣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分水嶺。
孔伷能看明白就怪了。
荀攸仔細盯著獬豸冠的花紋,若有所思。
在兩漢,與獬豸冠掛鉤的自然就是廷尉府,與廷尉府有關(guān)的,只有刑律一說。
想了解皇帝的想法,就不能從皇帝現(xiàn)在的想法揣測起,而要從細枝末節(jié)中找到一些重要的線索,而應劭,素以剛直不附為天下所知。
“臣伷敢問陛下,此錢為何是黃色?”
孔伷率先發(fā)問。
皇帝淡聲道:“粟佗經(jīng)過多次試驗,于是發(fā)現(xiàn)新錢鑄法,吾以為,此錢法既然迥異于今時天下鑄錢之法,不妨以此,一為推行新錢,二為,收攏天下鑄錢之權(quán)于朝!”
盧植要說話,皇帝有所察覺,結(jié)合先前門前的侍者稟報的消息,皇帝有所明悟,于是直接打斷了他要開口的行為。
“不長眼的奴婢,還不為盧公添茶?”
盧植見此,于是訕訕閉嘴。
劉虞見此,松了一口氣,為盧植及時退避皇帝的風頭而感到高興,也為皇帝的權(quán)術(shù)感到欣慰。
孔伷沒看見場中的縱橫交錯,進一步開口詢問道:“陛下,卑臣敢問此錢作價幾何?”
皇帝回答問題之前,先讓幾人掂了掂錢幣的重量,詢問道:“卿起于計吏,善長此事,可曾估出此錢重量?”
孔伷失笑,拱手道:“陛下取笑卑臣了,自孝武時,五銖錢以五銖為定制,既為漢家成例,又為臣民公制,錢幣自然五銖重。”
皇帝點點頭,道:“此黃銅鑄錢,足額五銖,一枚大錢,作價僅不足三厘。”
這話一出,群臣無不悚然!
不是驚訝,而是悚然!
這對于地方熔銅鑄錢的鑄錢之家而言,不啻于是降維打擊。
成本能壓縮到錢的一半,都已經(jīng)是厲害的大人物了,更何況是三厘?
如今這個時代,銅的開采雖然遠遠達不到宋元明清時期的程度,但官收的銅存量也足有二百萬斤有余,但每年剩余的銅,都足夠朝廷再印幾年的五銖錢了。
現(xiàn)在,青銅武器這種東西,只存在于北方那群夷狄都很少有部落在用了,而在漢家,更是只有祭祀中才會出現(xiàn)青銅武器這種落后東西。
而漢家,收銅鉛錫等金屬是不要錢的!
地方采銅,如蜀中,西昌等地,卻已經(jīng)被開采的差不多了,民間銅礦已經(jīng)到了緊缺的地步,而朝廷,卻突然開了新的鑄錢法,來了一手真正的釜底抽薪!
“錢幣寬厚,足額五銖,較當年白金幣亦有勝之,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善錢。”
錢幣好不好,就看幾點,一是薄厚程度,二就是成色,三才是字跡,花紋清晰,美觀與否。
錢幣的薄厚程度直接關(guān)乎了百姓能快速接受這種新錢的難易程度。
劉虞掂量了一下錢幣,笑呵呵道:“老臣敢問陛下,鑄錢之法,是否仍舊張示天下,效當年光武皇帝故事?”
皇帝看了看劉虞,對劉虞遞過來的話題很滿意,于是說道:“既然鑄造新錢,也是為平抑物價所制,為防民間私亂仁政,此物當由考工令出范,金曹制錢,光祿勛署內(nèi)調(diào)五百郎衛(wèi),日夜換防,防衛(wèi)錢鑄外傳,諸卿以為如何?”
光祿勛是尚書令何颙代任,雖然是代任,但皇帝沒提,經(jīng)過前番的明爭暗斗,光祿勛何颙而今也成了群臣的共識。
這是故例,而且明顯對眾人有利,因此眾人對此沒有異議。
皇帝也深知其中規(guī)矩,于是主動說道:“既然金曹主錢貨事宜,再歸太尉府則不合官制,昔年孝武皇帝立水衡都尉,今日吾效當年故事,重建水衡都尉,主鑄錢、造船、治水事宜。
下屬鐘官、辨銅、山林、技巧等官,曰收十三州山澤為用,鮮于輔暫領水衡都尉職,孔伷仍任金曹,細分其中事宜,為丞,一人,設左右監(jiān)等五人如成制,望諸卿各舉賢明,內(nèi)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眾人于是欣然領命,更加興奮起來,各自推薦鄉(xiāng)黨人才等,共計二十三人,皇帝為了查詢才能,于是設立明經(jīng)科,策問科兩門學問,先對眾人的才能,學問進行考察。
皇帝看著眾人欣喜退下的模樣,輕輕搖頭。
這群人如今與自己暫時綁在了同一利益的大船上,所以可以為之一用,但往后種種,無疑是要踩著他們的神經(jīng)跳舞的。
這些人都不可能真正的大用。
皇帝想著一個代表了另外一個天然敵對階層的時候,也想到了宋朝的祖制,異論相攪,大小相制。
如今比那個時代更適合講這一套,而皇帝也確實是這樣做的,所以最終的決定權(quán)其實是在皇帝手中的,這將保證皇帝權(quán)柄的最大化。
漢武已經(jīng)這樣做過了,皇帝依舊只需要抄答案就好,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群臣文武就算是有再大的力,也很難使出來,因為這種情況除非是范仲淹,王安石的政治水平,否則他們也只能干瞪眼。
經(jīng)過一年時間的平穩(wěn)運行,這輛馬車已經(jīng)行駛到了它可以前進的道路上了,那么接下來,就要竭盡全力去應對漢末的另外一場災難了。
那一場從孝桓皇帝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持續(xù)了幾十年,朱株連了幾千萬人的大瘟疫!
那將是一整個漢民族最大的災難!
皇帝回過神,見到盧植已經(jīng)離開了大殿,皇帝又吩咐侍者將盧植這個大老頭叫了回來。
盧植跨馬揮刀慣了,即便已經(jīng)六十了,身子骨還是一如既往的硬朗,皇帝覺得,不好好折騰他一下,他還真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六十歲的老頭了,還想去搞風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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