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二年十二月甲寅,明帝發詔書曰:“方春戒節,人以耕桑......邪佞未去,權門請托,殘吏放手,百姓愁怨,情無告訴。有司明奏罪名,并正舉者。又郡縣每因征發,輕為奸利,詭責羸弱,先急下貧。其務在均平,無令枉刻。”
李賢注引《漢官儀》稱之為“務實校試以職”“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即在第一線崗位上實踐滿一年才可以向上級推舉。
這種對于德行人品和工作能力確定考察時限的要求,也有積極的意義。
而漢代的經學由家派來體現。
《春秋》分《谷梁》、《左傳》、《公羊》,各派都有一定師承關系。
由此衍生出一道士人—官僚—地主三者反復循環的士族圈子,而朝廷立的經博士以家學為準,在各派相傳中.如西漢時期的派別幾乎完全變為私家之學,父子相傳。
他們借助經學又通向仕途,做了官又擴大家產,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循環。
他們不需要有什么學識,能力,甚至連家門都不用出,就憑一部春秋,就可以吃上數世!
皇帝對天下的第二道詔書,正是當年明帝指出選官中存在嚴重問題的詔書。
明帝要求各部門“明奏罪名”,予以懲處,重申“舉者”也必須同樣嚴厲責罰。
所謂“并正舉者”,唐時章懷太子注釋為“舉非其人,并正舉主之罪”。
同時,明帝明確規定,對于選官程序中發現的“舉非其人”的問題,“舉者”必須承擔責任,已成為漢制。
皇帝幾乎不用擔負任何的風險,就能直接將收益做到最大化,這是真正的祖宗制度,即便是盧植等人,也只能俯首聽詔命,然后下發天下。
當然,政治的博弈在這一刻也同時到達了頂峰。
正如皇帝所預料的一樣,袁氏的門生故吏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便上表了反對的意見。
當然,他們在朝中的反對意見不僅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因此招致了皇帝的不滿。
皇帝沒有直接針對他們,反而令人收集了靈帝時期的童謠。
‘舉秀才,不知書。
察孝廉,父別居。
寒素清白濁如泥,
高第良將怯如雞。’
‘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這首首童謠幾乎如一道道巴掌一般,將這群‘高第’打的暈頭轉向!
皇帝于是跟著下了另外道詔書,凡天下征入公車者,都國征三署郎者,悉入地方為官,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
皇帝又指出了章帝時期的選官標準,一是德行,志節清白,二是明經,能任博士;三是明曉法律,四是剛毅多略......這才足以任三輔令。
而,三署中的各種郎官,又成了達官貴人子弟進階入仕的敲門磚,當時稱呼為“三署郎”,進了這個團隊,就有了飛黃騰達的機會了。
大漢的高官長期居住在雒陽一地,即使可以推薦賢良,也只有本地人一個選項,他們只能從三署郎中間去挑選;因為高官、外戚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舉薦賢良早就成了一塊遮羞布,本質上,他們都會互相舉薦利益關聯的家族子弟。
所以,“三署郎”成了紈绔子弟的“升官待定俱樂部”。
當初,正直的官員如黨人表率的陳蕃、五官中郎將黃琬,他們兩人試圖改變這種歪風邪氣,結果,高官們們不樂意了,他們聯合起來,把陳蕃、黃琬給整下臺了。
黃琬因此也喜提黨錮政策搶先版。
作為權貴家族聯系鏈中的一環,三署郎官向來為朝廷干部儲備機構,按規矩,他們只需熬上兩年資歷,就可以外放州郡磨一磨資歷,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也只是時間問題,同樣,他們登上高位之后,也會反過來提攜其他人,當然了,只限權貴。
如此一代一代的勾連,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地域、血緣、師承為紐帶的士族圈子。
這個圈子的里面,最為著名的就是弘農楊氏與汝南袁氏這兩個一手壟斷了東漢中后期天團大戰的人才資源,其后一檔的就是馬氏。
馬氏出身顯貴,馬援馬伏波自不必多說,馬融,已經是天下大儒,和袁隗結為姻親的那個,袁隗得叫馬融一聲岳父。
馬融的孫子叫馬日磾,他這一生干的大事就多了,先和楊賜等人正訂校勘六經,又和盧植蔡邕等人續寫了漢記,雖然因為靈帝的原因沒有寫完,但不可否認他的才干非凡。
這個以關系為紐帶的集團內部以黨人自居,當年兩次黨錮之時,在宦官專權的黑暗時期,陳蕃,李膺,竇武等人都快成為他們的親爸爸了,動輒相隨,在皇帝提出致命問題的時候,這群君子甚至敢和靈帝梗脖子。
即所謂的強項令。
如今,在驟然沒了宦官與外戚這兩個共同的敵人以后,本就并非鐵桶一塊的士人內部也出現了分裂,而正是由于士人之間劇烈的矛盾,皇帝才得將他們使喚的動,以完成自己的目的。
現在皇帝任用何颙為光祿勛,本就是為了挑撥泡沫一團的朝廷勢力,用意大概就是將朝廷原有的勢力集團溫水煮青蛙一般的分化走。
對何颙而言,這就是一波滔天的富貴落到了自己家的腦袋上,就看自己把握不把握得住了。
皇帝早就對袁氏的擅專表示出了不滿,上行下效,無論是在朝廷的重臣高第,還是地方州郡縣吏之輩,都將會快速與袁氏脫離干系,甚至是為了討好皇帝,袁氏的衰落也僅會在這數年之間,這種衰落,不僅是在朝為官方面,更是袁氏曾經把控的人脈。
何颙也不會例外。
在領受詔書之后,何颙甚至不用思考,就能看到一些家族已有衰落之象的人雙眼都快放光了!
何颙意識到,如果自己不能把握住這樣的富貴,尚書臺這群人就能立即將自己撕碎!
一經思量,何颙便選擇立即執行下去,但是鄭泰卻攔住了他。
“何君且慢!”
何颙聞言,寫詔書的手一頓,不解的看向他。
鄭泰笑著安撫道:“何君如今身負黨人之望,何必如此喊打喊殺,如此行徑,非君子所為。”
何颙聞言冷笑一聲,“君子所為?倒要請教。”
“何君是否忘了,袁公昔年任上時,有多少門生故吏為袁公牛馬走,若是一封上表傳入今上手中,言及何君昔年之事,敢問何君,又該如何?”
何颙搖頭,不以為意,即使當初他與袁氏多有勾結,但如今是如今,皇帝難道會在乎一個尚書令曾經那點小瑕疵?
鄭泰于是接著問道:“這些人即便學識不精、德行不足,也是京中權貴子弟,若是今上執意追究此事,他們動不得今上,難道還動不得何君?”
這話讓何颙頓時冷汗直流,本以為只是新帝登基時的慣例、順帶讓自己打擊一下政敵的小事,沒想到可能會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如果皇帝有意追根究底,那么不僅是這些不合格的郎官,連帶著那些舉薦者、甚至是他們背后的家族、彼此結成的圈子都要遭受毀滅性打擊。
皇帝如今威權在手,只需要坐鎮宮中,便可使邪魅退避,當然,肉食者鄙,他們也不會目光長遠到去怪到皇帝身上。
那京城書數百權貴的怒火,又會燒到誰的身上?當然是他這個叛徒,尚書令何颙,因為他才是得利者啊!
區區一介鄉侯,怎么比得上這些累世權貴之家。
哥們,你都跳反背刺我了,還想當我的家人?吃勞資一劍!
“今上威權日壯,一旦決定之事便不允許旁人再做反對,而今上素來仁德,不愿傷天下黨人之心,這個惡人,何君愿做否?”
鄭泰當了這么長時間的小透明,摸清楚了皇帝的行事風格,強調道:“強項令,今安在?”
何颙思慮片刻,終于想出一個穩妥的法子,即分兩步走,大概就是,一為考察學識,二是外放地方任職,深切落實了務實校試以職這一正確。
反正到時候自然有自家的爹媽著急,再如何著急也怪不到何颙身上。
兩全其美,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