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的傍晚飄著細蒙蒙的雨，郭書白攥著數學競賽獲獎證書站在高三教師辦公室門口，指尖在牛皮紙封面上按出細密的水痕。他盯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校服領口特意熨得筆挺，書包側袋里裝著昨晚熬夜整理的《高中文言文虛詞歸納表》，扉頁還貼著片浸過金粉的銀杏葉。

“找語蘇??？”班主任端著保溫杯經過，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她在頂樓天文社整理觀測記錄呢?！痹捯粑绰?，辦公室里突然傳來嘩啦聲響，何語蘇抱著一摞習題集踉蹌退出門，最上面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啪嗒”砸在郭書白腳邊。

“對不起！”她慌忙蹲下身，指尖觸到少年迅速縮回的鞋帶。雨水順著她的馬尾辮滴在習題集封面上，郭書白看見自己上周夾在書里的銀杏葉書簽滑出半截，葉脈上的“加油”二字被水暈染成淺金色的云。

“我幫你拿吧?！彼舆^最上面的三本，觸到她掌心的溫度——比雨天的空氣暖上許多。何語蘇抬頭時，恰好看見少年睫毛上凝著的雨珠，像只怕冷的小獸般迅速別過臉去，耳尖卻紅得比習題集封面上的高考倒計時更鮮艷。

天文社的鐵皮門在身后吱呀作響，郭書白望著圓頂天窗上流淌的雨線，忽然想起上周在何家書房，看見何語蘇趴在書桌前畫星系圖，草稿紙上寫滿“謹言錯題：《赤壁賦》通假字錯三個”。此刻她正踮腳夠書架頂層的望遠鏡，校服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那串他偷偷查過的、寓意“逐星”的銀色手鏈。

“你弟弟最近文言文進步了?！彼鋈婚_口，展開隨身帶著的歸納表，“他說你讓他用《滕王閣序》當睡前故事——其實可以試試結合歷史背景，比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對應漢代官制……”

何語蘇的手指在書頁間停頓半拍，忽然輕笑出聲。她轉身時，望遠鏡的金屬支架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那天在廚房，弟弟把橙汁噴在她衛衣上時，她眼里閃爍的惡作劇光芒：“郭同學對教弟弟很有心得？”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郭書白看見她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歸納表的“而”字用法上，暈開的墨痕像只振翅的蝴蝶。他慌忙掏出紙巾，卻在遞出時碰倒了桌上的星圖模型，塑料制成的北斗七星滾落在她腳邊。

“其實……”他蹲下身撿拾零件，聲音輕得像落在鐵皮屋頂上的雨，“我查過你在天文社的觀測記錄，去年獅子座流星雨那晚，你寫‘星軌是星星走過的路，而我們在地球上數它們的腳印’——這句話，我抄在筆記本里了?！?

何語蘇的睫毛忽然劇烈顫動，她接過組裝好的星圖模型，指尖觸到少年掌心的薄繭。想起上周弟弟的月考卷上，郭書白用紅筆在作文結尾畫了顆小星球，旁邊寫著“謹言的比喻像隕石，雖然歪歪扭扭但帶著光”。

“要不要看看新到的天文望遠鏡？”她突然轉身指向天窗，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能看見仙女座星云的核心區域——”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喧鬧聲，王千煜的大嗓門穿透雨幕：“書白！你是不是又躲起來給未來嫂子寫情書了？”

郭書白猛地站起身，后腦勺撞在金屬書架上：“胡、胡說什么！”何語蘇看著他手忙腳亂整理衣領的模樣，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塊草莓味水果糖，包裝紙在寂靜的天文社里發出清脆的響：“給你，謹言總說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

糖紙在掌心折出細碎的光，郭書白忽然想起昨天在便利店，看見何語蘇正在教育弟弟：“不能總買垃圾食品——但你郭同學上次送的錯題本，確實比老師發的好用?！贝丝趟讣獾臏囟韧高^糖紙傳來，像春日融雪時，第一縷曬化檐角冰棱的陽光。

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從云隙間漏出，在天窗玻璃上畫滿金紅色的星芒。何語蘇抱著習題集走向門口，忽然回頭：“下周三家長會，要不要……讓你爸媽也來聽聽？”沒等他回答，就匆匆推門出去，馬尾辮在門框上掃出道淺灰色的影子。

郭書白望著掌心的水果糖，包裝紙上印著的星星圖案，正和何語蘇手鏈上的墜飾一模一樣。他忽然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原來有些喜歡，就像天文社望遠鏡里的星云，起初只是模糊的光斑，直到某顆流星劃過，才突然看清整個星系的璀璨。

放學時經過公告欄，他看見新貼的天文社招新海報，右下角畫著串銀色星鏈。鉛筆字的落款是“何語蘇”，末尾還跟著個小小的笑臉——像極了那天她在弟弟錯題本上，給正確答案畫的獎勵符號。

暮色中的銀杏葉沙沙作響，郭書白摸出書包里的競賽證書，在背面空白處畫下顆帶著彗尾的星星。彗尾末端，他輕輕寫下：“你的眼睛里，藏著我沒看過的整個宇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