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場勸

林丹在他們對面的小馬扎上坐下，視線落在墻角的舊書柜上——第三層還擺著本《安徒生童話》，小時候李媛還借給他看過。

李父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抖了半天才抽出根煙：“警察都跟我們說了……說找到……找到媛媛了。”他劃了三次火柴才點著煙，火光映著他臉上的皺紋，“那些閑話我們都聽見了，從早到晚，樓下的腳步聲就沒斷過，都是來看熱鬧的……”

李母突然哭了，“我女兒那么好的孩子，從小就懂事，誰不說她乖！他們現在憑什么那么說她！”

林丹猛地站起來，蹲到李母面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阿姨，您聽我說！”他的聲音有點急，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那些話都是放屁！可咱們堵不住別人的嘴，總不能讓媛媛在天上看著你們這么作踐自己！媛媛一直心高氣傲，她不會舍得讓你們淹在唾沫星子里面！”

李父猛地抬頭看他，眼神里有驚訝，還有點別的什么。林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說，

“李叔叔，阿姨，我知道這聽起來像瘋話。”

“但我真的還能看見……看見媛媛。”

李母的哭聲停了，怔怔地看著他。李父掐滅煙頭，喉結動了動：“你說啥？”

“就在昨天，在警局的證物室外面。”林野的聲音放輕了，像在說一個只有他們能懂的秘密，“她就站在走廊盡頭，穿著小學時那件藍白校服，跟小時候一樣，扎著馬尾。她說……她說讓你們別聽外面的閑話，別為那些不值得的人難過。”

他想起那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慘白的燈光下，肩膀輕輕聳動，卻對著他用力搖頭，嘴型一遍遍重復著“別恨”。想起她最后看向家屬院的方向，眼里的光像被風吹滅的燭火。

“她說，爸爸媽媽要好好對自己。”林野的眼眶發熱，“她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是還沒帶你們去南極看企鵝，還沒看著爸爸戒煙，沒看著媽媽學會用智能手機……她讓你們把房子賣了，去別的地方，找個沒人認識的小城，每天去公園散步，去跳廣場舞，就像她小時候總念叨的那樣。”

客廳里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李母慢慢撿起地上的相框，用袖口擦著玻璃上的裂縫，眼淚一滴滴落在李媛的臉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她真的……這么說？”李父的聲音發顫，手緊緊抓住林野的胳膊，指節泛白，“她沒怪我們沒看好她？給她壓力讓她處城管男朋友？沒怪我們……”

“沒有。”林丹用力搖頭，“她只怪自己沒來得及孝順你們，說讓你們一定好好活著，替她多看看這個世界。”

李母突然捂住臉，這次的哭聲里，除了悲傷，好像還有點別的什么，像是堵在心里的東西終于松了點縫。李父望著窗外，窗簾的縫隙里漏進一縷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泛著淡淡的金光。

“賣房……”他喃喃地說，像是在跟自己確認，“走……”

“嗯。”林丹點頭，“我已經聯系了中介，他說這房子地段好，很快就能賣掉。走吧，李叔叔，阿姨，就當是……圓了媛媛的心愿。”

林丹的目光落在窗臺。那里擺著盆綠蘿，葉子上還掛著水珠，像是剛被誰碰過。陽光透過玻璃照在窗臺上，映出一道淺淺的影子，輪廓像個姑娘，雙手撐著窗框，腳尖微微踮起——那是李媛小時候最喜歡的姿勢，總說這樣“離太陽近一點”。

“阿姨。”林丹走過去，輕輕扶著李母的肩膀，“她是來告訴您，她只得走了，不希望你們以后過得不好。”

李父蹲在地上，從紙箱里翻出個鐵皮餅干盒，打開來，里面全是李媛小時候的玩意兒：缺了腿的塑料娃娃、褪色的玻璃彈珠、用紅繩編的手鏈……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小學運動會，林丹跑八百米摔倒了，李媛駕著他往醫務室跑，兩人的校服都沾著泥，笑得露出豁牙。

“那時候多好啊。”李父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聲音發顫，“小時候多好啊，她沒考上大學，我就不該給她壓力，說什么不上大學就早點結婚吧，是我發昏，看沈哲還有個城管的工作，是我發昏吶……”

“她昨天跟我說了。”林野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兩個老人耳朵里，“說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小時候，在家屬院的槐樹下跳皮筋，跟李叔您學騎自行車，摔破了膝蓋也不哭，因為阿姨您會給她買橘子味的糖。”

窗臺的綠蘿葉子輕輕晃了晃，那道淺影的肩膀動了動，像是在點頭。

“她說，‘童年那么開心，這輩子就夠了’。”林丹望著那道影子，一字一句地轉述，像是在傳遞一個跨越生死的包裹，“剩下的日子，苦也好，甜也好，都是額外的。有你們，她有后悔，但不遺憾，這輩子有你們真的就沒什么遺憾了。”

李母的哭聲漸漸停了，她望著窗臺，那里的陽光突然亮了些，

“她還說，”林丹的嘴角扯出點笑意，帶著回憶的溫度，“她說那時候總覺得日子長，以為能跟你們吵一輩子架，考不上大學之后心情也不好，沒想到交了個男朋友也是糟糕透了的……”

他的聲音頓住了，眼眶發熱。窗臺的影子慢慢變淡，像被陽光曬化的冰。李母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指尖穿過那道影子時，老人的動作停住了，臉上的淚痕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卻沒再掉眼淚。

“我知道了，媛媛。”她對著窗臺輕聲說，聲音里有哽咽，卻帶著種奇異的平靜，“媽媽知道你放下了，媽媽就不老是惦記你了，省得你難過。”

李父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摟住老伴的肩膀。兩個老人就那樣站在窗前，看著陽光一寸寸爬上綠蘿的葉子，看著空氣中的塵埃慢慢落定。林野悄悄退到客廳，聽見里屋傳來李母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老頭子，女兒是對的，咱們也退休了，能走就走出去吧，女兒會一直陪著我們的。”

林丹悄悄的把門關好，下樓了。

林丹走出家屬院時，遠處的電線桿上，停著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極了小時候放學一起回家，李媛追在他身后喊“等等我”的聲音。

他站在巷口，對著天空，輕輕說了句：“放心吧。”風掠過耳邊，帶來一陣很輕的響動，像是誰在說“謝謝”。

我的小學同學，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