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快松開！真不害臊！一個姑娘家……快松開我……”

王離粗著嗓子低聲咆哮，被黑巾蒙住的臉漲得通紅，身子如觸電般顫過之后越發的僵硬了，手上的韁繩也隨著一緊……

正馭風飛馳的神駿不明白主人的意圖，揚起前蹄嘶吼一聲，小素嚇得驚叫……王離忙松了松韁繩，瞪了一眼這個麻煩精，又溫柔的摸了摸馬脖子稍加安撫，而后揚鞭催促，馬兒方才又撒開了四蹄，向前繼續奔馳……

“讓你松開，小心我……”

小素像只小葉尾猴，四肢都攀住了王離的腰。

自打聽到了朝思暮想的聲音，她就像吃到了龍肝鳳髓般的舒爽，一直緊著的心也隨著馬兒一起飛揚起來了，方才的恐懼仿佛也被呼嘯而過的風兒不留痕跡的帶走了。

“松開？松開我不就掉下去了嗎？！你爹說了不準你欺負我的。”

用‘你像個白癡’的語氣說完之后，手攀得更緊了，生怕被馬兒給顛下去了。

“哼！少拿我爹來唬我，你敢耍花招，我一樣宰了你！”

王離冷哼一聲，覺得這樣說還不夠有威懾力，低下頭瞪圓了為了防風而瞇成縫的大眼，并將里面灌滿了兇光。

哪料蒙面的黑巾掃到小素的臉上，小素不耐的猛的一扯……驚駭的大眼下，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下巴，因為有些干枯而正在用舌尖舔舐的棱角分明的唇，皮膚是與年齡相比稍嫌粗礪的質地，剛冒頭的粗硬胡渣，如沙漠上的西亞男人一般的粗獷豪邁而性感的臉龐……如果不開口講話，真是個完美的男人啊。

“你不想活了！你……不許看！真不害臊……”

唉！小素輕嘆一聲，“你長的這么好，你娘一定也很漂亮吧？”

果然，是人就喜歡聽好話，王離僵硬的臉龐竟蕩出了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那是當然啦，我娘是村里有名的美人！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王離得瑟的還特意瞟了一眼小素“你長得也不賴，不過還是不如我娘。我爹自從有了我娘，就瞧不上別的女人了！”

帶著警示的話語讓小素的心像秋天的梧桐葉在頃刻間枯萎，瑟縮著身體幽幽地說

“你娘真是天下最幸運的女人了……”

“什么？幸運？”王離嚅了蠕嘴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小素感覺后背被颼颼的冷風梢得刺骨的痛，一直涼到了心里，兩旁快速滑過光禿禿的樹干連成了一道褐色的寬帶子，她覺得一陣暈眩

“要帶我去哪里？還要多久？”

王離并沒有回答，反而哼起了曲子，像是一首無字歌，一種鼻音的哼唱，輕緩的歌，像水面升騰的霧氣，溶溶地包圍了小素，濕答答的彌散在她的心里……

所幸并沒有過太長時間，馬兒就在路旁僻靜的竹林里停下了。

“啊——”

小素松開了盤繞著王離的四肢，散亂的發髻卻被什么扯住，無法挪開，

“快扯開——”王離的語氣就像是誰故意的一樣，

小素也焦急的嚷道“我也想啊——”

身材欣長俊朗斯文的人走過來，幫著將小素發髻上掛在藍布袍里金絲襟邊的發簪拿開，并且順勢將小素從馬上抱下來。

“謝謝韓叔”王離也翻身下馬。

“這是哪里？”

小素問正向她走過來的‘王離他爹’，西斜的陽光透過隨風擺動的竹葉晃動在他的臉上，那臉龐被流轉的淡金色涂抹得和煦又溫潤。

竹子的清香隨著冷風一縷一縷的跑到鼻腔里……

“有些日子沒見了，小素，是叫小素吧？”

小素覺得眼里有些潮濕，澀澀的應了一聲

“是，有快半年了。”

‘王離他爹’笑著摸了摸小素的頭，“又長高了，更漂亮了。”而后將小素打量了一番

“看來高升了，現在我要叫你‘夫人’嗎？”

“哪有！我還是宮女，只不過現在服侍的是太子。”小素急忙的解釋，“我和太子殿下什么都沒有！”不想被他誤會。

“爹。不要信她，這丫頭鬼的很。”

壞心眼的小子！小素方才因為他出眾的外形而產生的那么一丁點的好感消失殆盡，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

“這是你的簪子，快拿去吧。”

俊朗斯文的‘韓叔’已經脫下了藍布袍，露出了黑色鳥紋襟邊的淡青色錦袍，將金簪遞給了小素。

“謝謝你。”

小素干脆將發髻上的珠花翠簪都摘了下來，放進腰上的錦囊里，錦囊里立即鼓囊囊的，袋口都束不上了。

小素只有慢慢將它們理順，不想那幾朵干花被簪子帶了出來，小素慌忙去拾。

卻有更快的手將它們拾起，碩大的塊頭，身手卻極其敏捷

“這是什么，幾個枯了的破花還當寶似的留著”

說話間那枯花已被他揉碎在蒲扇般的掌中，頃刻間就被從竹林穿過的風給帶走了。

小素搶救未及，看著尚存的掛在兇手手中的兩個殘瓣，怒從心起，揚起就是一巴掌

“啪！”

正在得瑟的王離未曾提防，脆生生的挨了一下，“你找死啊！”他自是不甘，也揚起了巴掌

“住手！胡鬧！小素是個小姑娘，你還要怎地？！本就是你錯在先。”

‘王離他爹’一把拽住了王離揚起的胳膊，將他呵斥了住。也不管氣得說不出話的王離，徑直向小素賠不是

“小素教訓的好，都被他娘給慣的……那是——上次我送的花嗎？”

小素見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似乎在努力的回想什么。自尊心讓她用夸張的語氣回應

“當然不是，這是別人送的，是春花出宮時送我的，春花是……”

王離在旁瞪大了眼

“爹為什么要送花給她，難道是看上她了？！娘的尸骨未寒，爹你就要……”

“胡鬧！再胡鬧小心挨揍……你娘去世三年了，怎么叫尸骨未寒？！小素和燕如差不多大，還是個孩子，你不要瞎嚷嚷！別毀了小姑娘的名節！”

接著又換上了溫和一些的語調，

“還是正式介紹一下吧，我叫王賁，叫我王叔就可以了。他是韓叔。這小子你已經知道了吧，就是王離，他今年16了。還沒娶媳婦了。”

末了加上的一句并未引起小素的注意，她此刻的心里五味雜陳。

‘王賁？’這個名字要熟悉多了，以前好像還考過。

對了！他就是秦王嬴政麾下名將之一，他和他父親老將王翦為秦王滅了六國中的五國，這燕國就是他們滅的。還有他的兒子王離后來還當上了秦始皇著名的長城兵團的將領，可后來怎么呢？

哎呀，怎么不記得了。

當下也不能說知道他們，一個待在深宮12歲的小宮女知道敵國的將軍不是顯得很奇怪嗎？

于是小素微微頜首屈膝行禮，這就算認識了。

“你——跟我們走吧，待在那宮里會很危險的。”

王賁面帶微笑真誠的發出了邀請。

但是，還不待小素回答，反對的聲音立即出現了，還是那個討厭的聲音

“不行！爹，你干嘛把個麻煩精帶回家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是燕國人，和我們可不是一路人，爺爺若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的。”

“傻小子，你給我閉嘴！”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們是哪里人？”

小素眼睛一亮，盯著王賁故意問道。不問會很奇怪呀！

這個邀請讓小素開心不已。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這無疑就是雪中送炭，沒有比這樣更好的了，可以離開燕國，直接到目的地，而且是跟著……

“跟著我們就好，去了就知道了，還不相信我嗎？”

王賁并不相信那干花是什么春花送的，小素的表情盡落他眼底。

他的微笑是說服她最有力的武器，小素差點就滿心欣喜的點頭了。可是

“不行，唉！還不行，我要回去看錦兒，她現在生死未卜，我不能就這么走了。”

確實很擔憂錦兒的生死，但是今天早上太子丹說的一句話也讓她無法輕易的放下。

當晨曦透過窗欞射進屋里，太子丹拉著她的手，深潭般憂郁的眼睛里現出柔和溫婉的光芒，笑出一口齊整的白牙說出了馥郁芬芳的話語：

“我還會再來的，這樣他們就會對你好些啊。”

那一刻，小素感動的想哭。在孤單陌生的年代，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太子丹的話就像一股清泉從她心中破土而出，汩汩而流……他就像保護自己的哥哥。

“這次我們走了，可能就不會再來了，我要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可想好了？”

王賁不顧王離在旁一個勁的鼓眼睛，像個妖精再次媚惑著小素。

小素佇立良久，竹林里剪剪清風吹起了她的裙裾，零零的在風里飄揚，她堅毅果敢的點了點頭。

“現在我不能走，不過，以后我會去找你的。一定！”

“以后你要去哪里找我？真的只是因為擔心那丫頭嗎？”

“當然！你的武功這么好，一定是很有名的人，我一定找得到你的。”

“你去找我爹要干嘛？……”

“閉嘴！”

小素和王賁同時向插嘴的人呵斥……

“那好，我把你送到驛館，讓人送你回去。”

今天的黃昏是冬天罕見的明媚黃昏，漫天的火燒云，熊熊的在天際燃燒……

小素站在驛館前，看著三匹胭脂神駿慢慢的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消失在天際的一片火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