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5日。

通過緊急的復(fù)習(xí)，終于迎來了對于任澗和曾許來說十分重要的區(qū)考。曾許狀態(tài)怎樣不知，但任澗看起來還不錯。

一個周末的判卷，讓郊聯(lián)體考試的分數(shù)也大概出來了。并且在昨天一上午的總結(jié)，晚間大排行就公示了。任澗雖說在這一學(xué)期看起來學(xué)習(xí)并不用心，總是和曾許到處瞎逛，錯過了很多自習(xí)，迎來的成績應(yīng)該很不理想才是。

可出乎意料的，任澗比上次的排名更靠前了。

當(dāng)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學(xué)習(xí)成績的好壞，與上課時的效率有最大的關(guān)系。課上四十分鐘如果專心致志超過三十分鐘，抵得過課后自己鉆研兩個小時。當(dāng)任澗大部分時間沒有被抑郁癥所困擾時，她的學(xué)習(xí)效率是非常高的。所以盡管自習(xí)課上得少，她對知識的吸收也不差什么。

比起以前上課時經(jīng)常神游甚至大腦斷電的時候，她成績的提升是必然的。

而最開心的當(dāng)屬劉戀了。

今早劉戀也做了豐盛的營養(yǎng)早餐，為任澗的期末考試保駕護航。

“這么豐盛？”任澗走到餐廳，都傻眼了。桌子上的早餐奶，咖啡，餅干，面包，果醬，雞蛋，拌菜應(yīng)有盡有。

“你考試這么辛苦，我也得給你最好的保障不是么。”劉戀坐在她對面，笑容可掬。

任澗受寵若驚：“那我要是考不好豈不是辜負你的保障了。”

“沒關(guān)系，盡力就好。”劉戀絲毫不在乎，也不給任澗任何的壓力。

任澗坐下來，愣了一會兒，夾起一片荷包蛋，問：“媽，你現(xiàn)在怎么對我這么好了？”

劉戀也明顯地怔了一下，揚起眉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最后也只是笑了出來：“因為你是我的女兒么。”

“但是……”任澗咬了一口荷包蛋，“以前……”

“以前是以前，媽媽不懂事。”劉戀不假思索地自嘲，分明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話，“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你的病，也沒有真正地感受過你會離開。”

“所以……”任澗頓了頓，抬起眸子，與劉戀對視，“你是害怕我會自殺，所以事事都在遷就我嗎？”

任澗把困擾她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她真的憋了很久。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從前那個自我、暴躁、執(zhí)拗的母親，現(xiàn)在卻變得這么關(guān)切溫柔。她始終覺得是自己的自殺給她帶來了愧疚感和恐懼感，讓劉戀一直都壓抑著自己，遷就著任澗。

這樣的話，任澗會覺得自己在壓榨母親的愛，這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哪概g的情感。

劉戀站起身，走到任澗側(cè)面，用手輕輕撥過任澗的臉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聲說：“當(dāng)然不是，是因為你改變了我的認知。”

“可為什么會突然改變呢？”任澗還是不明白，抬起頭來。

“也不是突然吧，這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劉戀俯視著任澗，撫摸著她的臉，“其實，媽媽和你說心里話，你也知道，是你爸爸讓我變成了那個樣子。我以前也是一個小鳥依人，喜歡依賴丈夫的弱女子，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拿著丈夫的工資，聽著丈夫的話，平平淡淡地打算過一輩子。”

任澗沉默著，向劉戀這邊緊靠了些。

“但是你爸爸和那個女人好了以后，我突然就清醒過來。吵架最兇的那個晚上，你爸爸沒有說那個女人年輕漂亮，知性達理，而是說那個女人有自己的事業(yè)，很要強，很自立，和她組建家庭會讓他身心更輕松，更有成就感。”劉戀苦笑了一聲，“從那個時刻，我開始明白，女人是不能靠男人一輩子的，女人也要靠自己的雙手來謀求自己的幸福的。在這個重男輕女的社會上，女人想要成功，比男人難很多，但我不信命，很想證明給你爸爸看，脫離了他，我也能夠獨立，能夠成為女強人。”

任澗繼續(xù)沉默，進而沉思著。人這一輩子都在證明，曾許拼命學(xué)習(xí)也是為了證明給他媽媽看，他可以不靠籃球闖出一條路，劉戀也是，一件事就讓她舍棄了自己。可最后呢，曾許的媽媽沒有回頭，他也撿起了籃球，劉戀也沒有讓任澗爸爸回頭……

“是啊，我現(xiàn)在時而在想，人到底在證明什么呢？”劉戀摸了摸任澗的頭，“我拼命干事業(yè)的結(jié)果，可能唯一的好處就是給我們倆帶來了足夠的經(jīng)濟財富。但代價卻很大，我忽略了你的成長，無視了你的狀況，還拒絕了你的夢想。”

任澗鼻尖酸酸的，母親的后知后覺，讓她獨自承受了多少傷痛。而就是這種后知后覺，讓本可以承受的任澗，在這一刻實現(xiàn)了堅強靈魂的瓦解。

“你的自殺是一個節(jié)點，但不是主要原因。”劉戀繼續(xù)說，“只是那次在醫(yī)院，我看到了那些人焦急地來看你。那些人，一個是我覺得耽誤你學(xué)習(xí)的宋詞，一個是我自以為帶壞了你的覃笙，一個是我看到就很討厭的曾許。那次我的確很害怕，害怕失去相依為命的女兒，但我看到他們更害怕，可他們甚至與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們用溫柔與呵護走進了你，而我的強硬與自我，卻始終沒有走入你的心里。那個晚上，我回到家里，望著你每天都在望著的窗子，忽然有一瞬間進入了你的心，感受到了你那種真切的孤獨與渴望。我在想，我是不是應(yīng)該返璞歸真，放下這個女強人的架子了呢？”

“而且，我看到這三個令我討厭的人，卻引領(lǐng)你邁向光明。只要你看到他們，你就會笑，我一看到你笑，我就想哭。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只要沉浸在愛好中，就會置病魔于不顧，并且不會影響學(xué)習(xí)。看到你的成績不降反升，我又一次明白，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你。”劉戀說著說著，臉頰上好像滑落了什么。“真正讓我支持你走音樂路線的，是當(dāng)我看到你站在舞臺上，陶醉地彈鋼琴的樣子。我從未見過你如此自信，你那天，真的在閃閃發(fā)光。我還聽了你的專輯，曲子和詞我都很喜歡，每一首我都很喜歡，我在期待你的下一張專輯，期待你今后漫長的路。女兒，你還年輕，還自由，大步往前邁吧，媽媽，再也不會用老一輩的思想，禁錮你、阻攔你了……”

任澗頓時無語凝噎，涕淚交零。她等待母親的理解與支持等待了兩年，如同一顆腐爛的種子，在高中最后的時段，她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第二春。得到親人的認可，是孩子畢生最大的幸福。

“媽……那個最愛我的媽媽……終于回來了……”任澗抱住劉戀，淚比言語更甚。

“對不起，讓你自己默默承受了這么多。”劉戀偷偷擦去淚水，這個擁抱仿佛跨越了一整個世紀。

過了很久很久，劉戀慢慢地松開任澗，強穩(wěn)住聲線說：“快吃飯吧，一會兒考試來不及了。穩(wěn)穩(wěn)情緒，再背一背古詩詞，今天的考試一定要加油。”

劉戀重新坐下來，長呼一口氣：“真是的，被你帶得我都愛哭了。”

“才不是，你以前也愛哭，變成女強人以后就不愛哭了。”任澗一針見血。

倆人相視一笑，哈哈笑起來，笑中帶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