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5日。
劉戀在家里度過了百無聊賴的一天。對于她這種一心放在事業上的女人,突然成了家庭主婦以后,還真的無所事事。
她也想和任澗有什么交流,但任澗除了吃飯的時候能露面,平時就是把自己反鎖在屋子里。盡管劉戀和她強調過幾次不要鎖門不要鎖門,可是任澗還是我行我素,出于病情原因,劉戀也沒多說什么。
直到任澗和她說要下樓買一盒筆芯的時候,劉戀才有機會溜進她的房間。借著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劉戀幾乎把任澗的屋子翻了個遍。
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劉戀并沒有在任澗的臥室里翻到她期待的東西。她本以為任澗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也可能是在進行往常一樣的自殘,可是整個房間里一個刀片、一根針、甚至連指甲鉗這種物品都沒有。她在臥室里叉著腰,失落卻又欣慰地卸了口氣。
如果任澗沒有自殘那更好了。
劉戀又仔細看了看任澗的桌子,但上面除了一摞課本和練習冊,根本沒有其他與學習無關的東西。草稿紙上也都是算式,沒有關乎她寫作創作的任何痕跡。
任澗難道……真的放棄了寫詩寫歌?
劉戀看著桌子一角的水杯,發現里面的水位同一早毫無變化。劉戀吞了下口水,不甘心地翻了翻練習冊。
忽然,練習冊停留在了某一頁。
劉戀瞳孔震顫地盯著紙頁上一大團黑色的線條。那些看似胡亂畫出的線條,離遠了倏地一眼,卻能隱隱約約看出一張人臉,再仔細斟酌,有一種一個人抱頭抓狂的圖案。
而稍微眨眨眼,這種朦朧的感覺就消失殆盡,只剩一團線條。
這模模糊糊的瘋子一樣的圖畫,正如同劉戀對任澗內心環境的認知,大多數時間任澗和正常人毫無差別,但種種跡象都表明她的心境宛若泥沼,內心的小人兒長久以來都在掙扎,可只能越陷越深。
劉戀忽然脊背一涼,難以平復心中的恐懼。她連忙找來工具,決定不能再讓任澗把自己關起來。她需要時刻叮囑任澗。
當任澗從外面回來時,劉戀已經在廚房忙活了。任澗走向自己的臥室,在門口駐足著,滿臉疑惑地看著門上的大洞。
“媽,我門把手呢?”任澗轉頭問。
劉戀跌跌撞撞從廚房出來,手里還拿著飯鏟,裝模作樣地說:“哦,你那個門鎖壞了,等晚上我給你換一個新的。”
任澗遲疑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臥室,并把門關上了。
劉戀假作回到廚房,隨后加大油煙機的聲音,躡手躡腳地來到任澗門前,想從門鎖卸下后的小洞里觀察任澗的動向。
可靠近以后,她卻驚愕地發現,任澗已經用紙把洞補上了。
劉戀一下子火就上來了。她再也受不了自己女兒做什么都背著自己偷偷摸摸,這分明就沒把自己當成母親,沒把這個屋子當成自己的家。
劉戀一把推開門,卻明顯地感受到了阻力。她奮力推開門,發現門被一把椅子抵住。室內,任澗正坐在書桌上,一臉狐疑地看著劉戀。
“怎么了?”任澗問。
“你為什么要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劉戀指著她,“你做什么是需要偷偷摸摸的?”
任澗歪著頭,聳聳肩:“沒有啊,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安全感。”
“安全感?”劉戀深吸一口氣,“這個家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我對你來說是危險唄?”
“媽。你想太多了。”任澗沒有發火,沒有反駁,僅僅是微笑著說,“我沒有把任何人當成危險,但我的內心習慣于這樣子。”
劉戀無法理解,但只能在內心說服自己,如果自己能夠理解抑郁癥的話,她就成心理醫生了。
在任澗的臥室里無奈地站了一會兒,劉戀動了動鼻子。
“不好!”劉戀大叫一聲,連忙奔向廚房。廚房里彌漫著油煙機都吸不完全的濃煙,鍋里的菜已經糊得不成樣子。
午飯時間,劉戀尷尬地把菜端了上來。她挑挑揀揀了很久,把沒法吃的黑糊部分扔掉以后,留下了看起來還能吃的一部分。
“這么節約?”任澗坐下來,看著盤子里的菜,夾了一點到碗里,“糊了把它扔掉不就好了。”
“沒有食材了,扔了中午吃什么。”劉戀沒好氣地說。
“那怎么不去買?”任澗細嚼慢咽,沒有抬頭。
“還不是醫生說對你要寸步不離啊?”劉戀翻了個白眼,“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去上班了,下班的路上自然就把菜買回來了。”
聽聞此話,任澗頓了一下,宛如時間靜止一般。她微微側了一下頭,用手腕抵住鼻子,艱難地吞下最后一口飯,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吃飽了。”
“誒!你就吃這么點?”劉戀一拍桌子,“我忙活了一中午,你就吃一口?!”
任澗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往臥室里走。
“喂!我跟你說話呢!”劉戀站起來,指著任澗大喊。
任澗停下腳步,回過頭,微笑著輕聲說:“媽,我真的吃飽了,我吃不下。”
這下輪到劉戀發愣了。她抿了抿嘴,嘆了口氣,把藥拿給任澗:“那你把藥吃了。”
“好。”任澗接過藥,還要往臥室走。劉戀想了想,連忙舉起一杯水,喊住任澗:“這有水,來。”
任澗也沒有拒絕,把藥塞到嘴里,慢慢地飲了飲水。劉戀眼睜睜看著任澗的喉嚨動了動,才放下心來。
任澗隨后就回臥室去了。
劉戀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面對她揮灑汗水做出的午餐,被任澗搞得也沒有胃口了。
“再這么下去我都要抑郁了。”劉戀捂著額頭,還是強迫著自己吃了點。
一直到晚上,任澗就一個人悶在屋子里,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每逢劉戀好奇地推開門以后,任澗都會一臉茫然地迎接她,從不厭煩,也從不生氣,就連劉戀自己都覺得自己煩了。
一天就這樣平靜地過去,劉戀手機都玩沒電了。她不是上網看看文章,就是刷刷短視頻,再者就聽聽歌,看看劇,完全成了自由職業一般。若是其他人,這種日子應該再舒適不過,但劉戀習慣了工作,突然這樣她還確實適應不了。
終于是等到天黑了。劉戀站在客廳窗口,看著桌子上的一葷一素,又不知為何地嘆了口氣。
“吃飯了。”劉戀敲了敲任澗的門。
“我不餓。”微弱的聲音從臥室傳來。
“不餓也吃點,不吃飯怎么吃藥啊?”劉戀埋怨。任澗也不犟,一喊就出來了。
“對了,媽,我的門鎖什么時候裝?”任澗問。
“啊……我這一天也沒出去……”劉戀撓了撓頭,“明天吧,明天我去買個新鎖。”
她確實敗給任澗了。本來以為把鎖拆了,任澗就沒辦法再反鎖,誰料她就算用椅子擋門,也不允許劉戀突然進門。
所以,還是找個借口把鎖裝回去吧。
晚餐時,任澗依舊草草解決了飯菜,然后自覺地把一大堆藥從瓶子里倒出來,拿起桌子上的水。劉戀慢慢放下筷子,從背后注視著她。
任澗一仰頭,好似連藥帶水地吞了下去,然后放下水杯,邊往臥室走邊用手捂住嘴巴。劉戀像打了雞血似的從椅子上蹦起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拽住任澗,把她嚇得一激靈。
“你干嘛呢?”劉戀死死地盯著她。
任澗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說話啊,你干啥呢?”劉戀語氣加重,眼睛瞪得渾圓。
任澗搖搖頭,想要掙開劉戀。劉戀更加堅信自己的猜疑,用手捏住任澗的腮幫,用力一掐,只見一大堆藥丸從任澗口中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