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年,9月19日。
雖是翌日,卻是剛過午夜。
后半夜一點多,曾鐵帶著全部的有零有整的三十萬塊錢,駕車去往賭場老板給的地址。他心情忐忑,不知道對方到底對曾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個未知的地點究竟會發生什么。
曾鐵到了以后,熄了火,但保留了車燈。他下車從后備箱拿出裝錢的麻袋,沉重地放在地上。夜晚帶來的疲倦不可避免,甚至讓他在使出很大力去拎起麻袋時,仍然打了個哈欠。
開了一整天的車產生的嚴重疲憊和后半夜仍然未眠的極度困倦讓曾鐵全身無力,似乎耷拉的眼皮一旦合上就會昏睡過去。
掃視了一圈沒有人,曾鐵就撥通了那個陌生號碼。
“喂?你還知道打電話啊,還以為你不管你兒子了呢。”老板好像都已經睡著了。
“在借錢而已。”曾鐵說,“你總不能要求我一下子就湊到三十萬吧。”
老板笑了兩聲:“虧你大半夜能借到錢啊,是不是把親朋好友都得罪了個遍啊?”
“你別管,我問你人在哪,錢我帶來了。”曾鐵冷聲問。
“我馬上過去,看見你的車了。”對方說完就掛斷了。
曾鐵獨自一人站在車燈前,強烈的光射在他的后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長。他靜靜地站著,聆聽著自己的呼吸,以及風吹草動的沙沙聲。
冷風一吹,曾鐵抖了一下。
曾鐵他也不是害怕,他不怕有多少人撲過來揍他。打架從前也是家常便飯,曾鐵不怕打架。可是他面對接下來不知會發生什么的事,還是有一種口干舌燥的感覺。
很快,對方帶人過來了。
車燈照出的光線把濕冷的空氣分成兩半,曾鐵站在一側,另一邊如同另一個世界,仿佛跨出這片耀眼的光就會跌入無邊的黑暗。那群人從黑暗中搖搖晃晃走過來,手里還提著什么東西。
近了,曾鐵才看見是一根根鎬把,通常見了以后都是小腿骨隱隱作痛的那種。
曾許站在車燈前,手插著兜,吞了下口水,面對著宏大的場面無動于衷。他眼睜睜看著賭場人員提著鎬把圍了上來,曾鐵立在原地,像是無畏即將來臨的暴風雨的樹木。
“錢呢?”為首的賭場老板問。
“人呢?”曾鐵卻反問一句。
老板頗為驚訝,居然還有人會跟他談條件。看著曾鐵絲毫沒有退縮和懼怕的樣子,老板竟然心中有些顧慮,是不是他報了警,或者帶了什么人過來?
他可疑地往車里望了望,生怕車里藏了人。曾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動說:“別看了,就我一個。錢就在這袋子里,我問你人呢。”
賭場老板被搞得不自信了,冷哼一聲:“把人帶上來。”
后面幾個人輾轉回去,從一輛面包車上拽下來一個人。曾鐵對這個身影再熟悉不過,連臉都沒看清,就一眼認定正是自己的兒子曾許。
“許子!”曾鐵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曾許起初還在掙扎,但聽見了他爹的聲音,立刻安靜了下來,任幾個混混把他帶到曾鐵面前。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賭場老板揚了揚下巴,“你要是敢耍我,別怪我兄弟們手里的棍子不長眼!”
“你們自己查,在你們查清金額之前,我不會帶他離開這里。”曾鐵信誓旦旦地說,手在兜里動了動,眼神在車燈的側映之下炯炯有神。
老板一邊盯著他一邊把麻袋接過來,然后推了一把曾許,直接推到曾鐵面前。曾鐵順勢一把拽過,把曾許拉到自己身后。
曾許忽然發現,自己那個身高并不挺拔、體型也并不魁梧的父親,怎么突然變得如此高大,居然能夠把對面那些該死的家伙擋得嚴嚴實實。
曾許透過曾鐵的肩膀,看著那些人貪婪地打開麻袋,拿出一疊又一疊錢。
“你真給了三十萬?”曾許很是驚訝,小聲問,“你也太糊涂了,要多少給多少啊?我只欠了他們……十萬出頭而已。”
曾許聲音越說越小,甚至不想承認自己欠下巨款的事實。
“只要能贖回你,三百萬我也拿。”曾鐵側過頭,微微一笑。曾許頃刻間覺得秋天的夜晚春風化雨,恐懼不安和寒冷一下子都被驅散,身子也不抖了。
“憑什么……”曾許只是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除了他,沒人知道他在憑什么什么。
過了幾分鐘,對方把錢查好了,留下一句“算你能耐”就迅速跑走了,好像此地不宜久留一樣。
曾鐵插在兜里的手終于拿了出來,曾許發現這個動作似曾相識,便問道:“兜里是什么。”
“沒什么。”曾鐵強顏歡笑。
曾許不信,上手摸了一把,立刻就意識到是一把水果刀。
“你要干啥?”曾許一臉后怕,“這要真打起來,會出人命的。”
“我要是不動手,就怕你小命不保了。”曾鐵又笑笑,這次臉上的肌肉終于不僵硬了。
曾許縮在他爹身后,低下頭,問:“你從哪搞來這么多錢?”
“我存了這么多年,這點錢還是有的。”曾鐵拍拍胸脯。
“少說瞎話了,咱家什么條件我能不知道么。”曾許打趣道。
曾鐵尷尬地撇撇嘴,小聲說:“我跟親戚們借的……”
“他們也真肯借你。”曾許說。
“死豬不怕開水燙嘛,多磨磨他們就借給我了。”曾鐵說,“雖然口碑肯定是不太好了,但是那都不重要,不重要……”
“你和他們說了?”曾許頓了頓,“我的事……”
“沒有!”曾鐵立馬回答,“我沒跟任何人說你賭博的事,反正找了各種個借口,就是沒說實話,哈哈哈……”
曾鐵的笑聲沙啞,兩個小時前還不是這樣。
曾許看著他爹,眼眶不禁紅了。
他爹真的是做到了保護他的尊嚴和面子,而犧牲自己的名聲和人緣。到了最后,是曾鐵借的錢,是為曾許還的錢,在大家眼里曾許卻毫無影響。
這種無私和偉大,除了親情,還有什么能體現呢?
“對不起……爸。”曾許低著頭,念出了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說出過的稱呼,而后愧疚地說,“去賭博什么的……讓你失望了。”
曾鐵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別過頭去,長呼一口氣,裝作打了個哈欠,然后擦了擦眼睛。
“人回來就好。”曾鐵看起來心里的巨石已經落下了,臉上自始至終掛著微笑。
“爸……”曾許滿心都是對不起,甚至不敢抬頭看曾鐵,“……謝謝你。”
“又是對不起又是謝謝的……”曾鐵拍了拍曾許,“我是你親爹,都是應該的!”
隨后曾鐵憨憨地笑著,大聲說:“許子,回家!”
曾許百感交集,一時委屈、后悔、難過、感激、慶幸、心悸、慚愧,全部涌上心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他盡量把自己的臉藏在黑暗里,仰著頭,喊了一句: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