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3日。
任澗坐在走廊的地上,靠著墻,一夜未合眼。
宋詞還在重癥監護室里沒有出來,一夜就這么過去了。宋詞爸爸和媽媽依偎在一起,守在門口,如坐針氈。前半夜宋詞媽媽淚水橫流,哭得眼睛都腫了,一直雙手合十,不知祈禱了幾萬遍。宋詞爸爸為了撐起這個家倒塌的情緒,強忍著沒有流淚,雙眼圓睜,淚水包裹著紅血絲,說什么也不肯掉下來。他一邊安慰著妻子不要擔心,一邊祈禱著女兒平安出來,一邊痛罵自己無能為力。
誰也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已經手術成功并開始后續治療了的宋詞,會再一次被復發的疾病找上門來。
到了后半夜,宋詞媽媽哭累了,用盡了全部的精力,靠在丈夫肩膀上睡著了。睡著的時候,她還在坐著祈禱的手勢,恐怕在夢里與死神做著交易。宋詞爸爸起初放心不下女兒,硬撐著到了三點多,最后也因過度的疲憊不禁入眠。
任澗看著他們,絲毫沒有困意,有的只有心碎。她揉了揉腫脹的眼眶,站起身來,雙腿已經麻木了,腦袋也無法思考,眼神經常盯著一個地方就是很久。盡管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她卻出奇的精神,站在走廊里發呆。
她看著互相靠著的宋詞父母,又看了看頭頂亮著紅光的ICU,心臟連跳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每呼吸一次,心口都堵塞的痛,一想到最近一連串發生的事,她就肝腸寸斷。為什么上天總是這樣,讓她活著,卻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忽然,樓道里灌進一陣冷風,任澗打了個寒顫。原來是有人推門進來了。
任澗走到醫院門口,發現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雨點驟降,打在地上櫻桃一般大,撞在玻璃門上也噼里啪啦作響。任澗推開門,秋夜的冷風卷著一股放線蟲的味道撲面而來。任澗深吸一口氣,搞得胸腔瘙癢,風一個勁兒往衣領里鉆,任澗不禁握緊領子,一只手抓住臉頰飛舞的頭發,站立在醫院的雨搭下。
風帶著雨斜著飄了進來,就落在任澗的腳邊。她感受著冷風,竟有一絲溢于言表的愉悅,身體也不聽使喚地把外套脫掉了。
仿佛冷風能夠治愈她的靈魂一般。
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雨也在破曉的前一刻停了。任澗看見東邊升起的太陽,卻看不見人間的光。
這個世界就像這秋天的清晨,好似迎來了朝陽,見到了光明,可唯一的感覺卻只有刺骨的涼。雨后的空氣尤為潮濕冰冷,勁風不止,溫度仿佛只有個位數了。任澗穿著單薄的校服,不知怎的,一點冷都感覺不到。
可能,她的身體早就死了吧。
“喂,小任啊,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外面呢,快進來。”忽然,她聽見宋詞媽媽呼喚她。
任澗回過頭,看到心力交瘁的宋詞媽媽依在門邊,形如枯槁,卻仍然關心地呼喚任澗。她沙啞的嗓子讓任澗不由得揪心。
點了點頭,任澗剛要進去,卻聽見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老遠看到,曾許從對面馬路飛奔而來。
任澗對宋詞媽媽點頭示意,然后停在原地等候曾許。她用了十幾秒來想如何和曾許交談,但這十幾秒,任澗腦袋里硬是一個字沒浮現。
她也不恨他,也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也不期待他。
那種喪失了感情的感受,又一次涌向全身。
“任澗……找你好久了……”曾許跑到她面前,拄著膝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任澗看著同樣頂著黑眼圈骨瘦如柴的曾許,一時不知用什么樣的語氣說話。
于是她不帶任何感情地問:“你怎么來了。”
“我夜里出門的時候剛好碰見你媽,她看見我像瘋了一樣拽住我問你去哪了。”曾許揉著額頭,“我說我不知道,但她不信,非纏著我說我給你拐跑了,還說什么覃笙也是共犯,總之火氣很大。”
“哦。”任澗面無表情,反問曾許,“你去哪了?”
“我?”曾許一聽瞪了一下眼睛。沒想到任澗對劉戀的追尋毫不在乎,第一句問的卻是自己的去向。
也是啊,大半夜的出門,不被懷疑才怪。
支支吾吾了半天,曾許也沒說出口。任澗索性一擺手:“算了,我知道你去哪了。”
曾許一下子落寞了。
“為什么還要去呢。”任澗壓著聲音說,“不是都因為他們出老千騙你錢而打起來了么,你居然還會去,寧可上這個當么,就死性不改么,怎么說都要去賭……”
“不是的!”曾許連忙搖頭,表情看起來懇求任澗原諒一般,“這次賭場老板給我安排了新的游戲,不需要再和那些耍小聰明的人一起了。”
任澗盯著他,用目光送去了問題。
而曾許也意會,繼續說:“他教我去在網絡上玩,不會再和那些混賬一起了。”
“網賭?”任澗連震驚的精力都沒有了,只是無力地搖搖頭,輕嘆道,“曾許,網賭背后更會有人不知情地操控,比出老千還要惡劣,你究竟看沒看透賭場老板的心啊……他明擺著就是要你的錢。”
“不會的,我昨晚基本上都在贏的。”曾許捏著拳頭,“這是個好機會,我一定能大賺一筆……”
“曾許。”任澗打斷她,無力地嘆息道,“所以也只是變幻了形式,歸根到底不還是賭嗎。你什么時候能戒掉這種不良的愛好呢。”
曾許怔了怔,沉默了幾秒。然后抿著嘴,語調明顯也低了下來:“任澗,不瞞你說,我現在在賭場欠了不少錢。我承認我最開始染上了賭博,也因為贏到的錢而沾沾自喜,越陷越深。但是經過越欠越多,我現在已經不是因為愛玩想玩而去玩了,我真的是迫不得已。那么多的錢,我沒法償還……我只能奢求我哪天贏了一大筆,把欠款還上,我也就徹底離開賭場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曾許始終看著任澗的眼睛,以表自己的真誠。任澗低垂下眸,疲憊地搖搖頭,她聽不進去這些話了。
她無力幫助曾許償還,就算能,她也不想。
這是曾許自己犯下的罪孽,任澗不想再插手了。
就連宋詞的事,任澗也沒有和他說。因為在之前,宋詞手術之時,曾許就在賭場度過。他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賭徒,對宋詞的病毫不關心,說了也是徒勞。
任澗轉身就往街上走:“我就是來看看宋詞,現在我要回去找我媽了。”
曾許看著她的背影,也不禁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