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烈日高懸，沒有一絲風的天氣，令人汗流浹背。

驪山南側(cè)，一身粗布麻衣，白發(fā)蒼蒼的老樵夫席地而坐。

他敞著衣襟，露出那皮膚褶皺的胸膛和肚皮，不時用衣擺扇扇風。

他目光遠眺眼前的驪山大墓，聽著里面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哀嚎慘叫，不禁面帶愁苦，似有無盡感嘆。

“哎，天下興亡，苦的終是黎民眾生！”

“政兒啊政兒，你終是負了老夫啊！”

“瞧這天下，還不如列國戰(zhàn)亂時。你的大秦，斷了世人所有的希望啊！”

許久后，老樵夫幽幽一嘆，起身對著眼前的驪山大墓一拜再拜。

他不是在拜這座大墓的主人，而是在拜那些殉葬者，那些無辜之人。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并沒有打斷老樵夫的祭祀拜禮，許久后，他祭拜完，這才緩緩轉(zhuǎn)身，看向身后走來的一行人。

是一百鐵甲，個個身上烏黑甲胄閃爍寒光，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在這些鐵甲面前站著一個年輕人，身著玄黑色袍子，一頭亂發(fā)披散，是一個尚未束發(fā)及冠的少年。

旁邊還有一個老人，有些眼熟，不正是當年去宮內(nèi)侍奉的御醫(yī)侍從嗎？

“弟子章超，拜見老太醫(yī)！”

見老樵夫打量著自己一行人，章超趕忙上前，一臉崇敬的看著老樵夫，俯首作揖大拜道。

“孫兒贏瑜，拜見祖父！”

贏瑜跟著上前，同樣九十度彎腰，作揖拜見道。

隨著他話音落下，老樵夫內(nèi)心一顫，止不住身體一僵，一雙眼睛死死凝視在他身上。

一句孫兒，似乎勾起了老人無盡的回憶。

尤記得女兒死時，已經(jīng)懷胎三月。

若不是當年那一箭導致一尸兩命，如今他的孫兒，比贏瑜還要大，或許早就結(jié)婚生子了。

甚至有可能接掌大秦江山社稷。

此時，看著眼前的贏瑜，他莫名的有種熟悉感，這臉部的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和當年阿房太像了。

一模一樣的眼睛，就連眼神都是那般相似，充斥著一種不甘，又帶著些許凄苦的感覺，仿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世上怎會有這般相似的眼睛？

這一刻，老人仿佛又看見了曾經(jīng)的女兒一樣。

“拜見老太醫(yī)！”

老人一陣發(fā)愣，直到贏瑜身后眾將士起身山呼拜見，才將他驚醒過來！

“你叫贏瑜？”

“嬴政那先天不足，六月出生的孩兒？”

老人并沒有理會贏瑜身后的虎賁軍眾將士，而是看著贏瑜，皺眉道。

“回祖父話，正是瑜兒！”

贏瑜恭敬道。

“呵呵，你一口一個祖父，老夫與你有何干系？”

老人笑了，有些無語的看著贏瑜。

“回稟祖父，且不提您乃瑜兒父皇之泰山岳丈，僅憑當年祖父在趙國對父皇的救命之恩，于父皇而言，便等同于再生父母！”

“沒有祖父，就不會有后來的父皇，也不會有如今的瑜兒。如此再生之情，豈能毫無干系？”

贏瑜一臉認真的道。

“哈哈哈，好小子，都說人病的太久，難免自卑內(nèi)向，恐于交流！”

“你倒好，打娘胎里開始病，長這么大了，絲毫不見內(nèi)向，這臉皮倒是比你那死鬼老爹還厚！”

“連這你都能跟老夫扯上關(guān)系！”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不好好在家養(yǎng)病，跑來見老夫作甚？”

老人被贏瑜逗笑了，一臉無語道。

“祖父，瑜兒懇請祖父救命！”

贏瑜也不遲疑，開門見山道。

“救你，憑什么？”

老人絲毫沒有因為贏瑜的拉關(guān)系而給面子，反而冷笑道。

“祖父，孫兒不想死！”

贏瑜眉頭微挑，不知老人為何突然變臉，但還是恭敬道。

“這世上不想死的人多了，難道每一個人跑到老夫面前，叫老夫一聲祖父，老夫就得救他們？”

“憑老夫這把老骨頭，就算累死，又能救得了幾人？”

老人撇撇嘴，無情的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提起一旁的擔子，挑著兩捆柴就要離去。

“站住……”

一道怒斥聲傳來，馬尚坡眉頭緊鎖，不滿的抬腳朝老人走去。

但剛走出一步，就見老人轉(zhuǎn)頭看來。

那是一雙冷漠的眼睛，仿佛一柄利劍般，似要穿透人的身體，讓馬尚坡渾身一顫，不禁遍體生寒。

他停下腳步，本能的僵硬在了原地。

贏瑜等人臉色微變，章邯趕忙上前，一把將馬尚坡拉到身后，喝道：“放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老太醫(yī)無禮！”

說著，章邯連忙拱手，來到老人跟前，笑道：“老太醫(yī)，兵痞一個，不懂禮數(shù)，還請老太醫(yī)見諒！”

老人聞言，這才收回凌厲的目光，冷笑道：“老夫還以為你們要強留老夫呢，既然只是不懂事，那老夫走了！”

“最近稅收越來越重，老夫還要砍三十石柴，不然交不上稅可是要人命的！”

說著，老人挑著柴火，快步離去。

瞧他那模樣，少說也七八十歲了，可行走之間，卻步履如風，竟比年輕人還要輕便。

要知道，他擔子上那兩捆柴，全加起來少說也有百八十斤重。

“祖父慢走！”

“還請祖父留步！”

看著即將走遠的老人，贏瑜眉頭緊鎖，趕忙跑上前去，張開雙臂攔在老人跟前。

“你想做什么？”

老人臉色一冷，徹底不高興了。

“祖父，瑜兒不明白。您乃醫(yī)者，當行醫(yī)救世才對。可為何如今卻甘當樵夫！”

“而且，孫兒并沒有得罪過祖父，又為何祖父要這般冷淡對待孫兒。若孫兒有錯，還請祖父指出！”

贏瑜盯著老人的眼睛道。

“呵呵，不救就是不救，哪兒來的這么多為什么？”

“誰規(guī)定的醫(yī)者就必須救人？這么說的話，當政者還肩負天下眾生的吃穿住行，你贏家的人做到了嗎？”

“而你紅口白牙一開，就要老夫救命。你可知耽誤了老夫的時間，今日三十石柴打不完，交不上稅收，老夫也是會死的？”

老人冷笑，說話間再次提及三十石柴，讓贏瑜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