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驚魂（一）

我前腳跨進(jìn)寢宮，后腳就有辰妃派來的宮人送上七皇子的搖床和一些衣裳、小玩意兒。我把七皇子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搖床里，這小家伙一挨著床就立馬放開了我，粉嘟嘟的小嘴還不忘‘咂吧砸吧’了兩下。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廷曦自身后環(huán)住我的腰身，下顎磕在我的肩上，同我一起看著眼前熟睡的小人兒，寵溺地吻了一下我的鬢角。

我給七皇子掖了絨毯，對廷曦說：“去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老天為什么不給我們一個孩子？”廷曦在我耳邊問道，我手上一頓，身子僵立在原地，心像被萬箭穿心一般，痛楚襲上每一處肉身。

我搖頭，一滴淚水搖落在搖床里，剛好滴在七皇子稚嫩的小臉上，我慌亂地給他擦掉，七皇子不耐地?fù)u了搖手，卻不睜眼，翻身繼續(xù)沉睡。

“我要我們的孩子！子夫，我不認(rèn)命，我不認(rèn)命！”他發(fā)瘋般扳過我的身子，我怕吵醒七皇子，無奈間只好張臂緊緊抱住他，淚水都沁濕了他的衣袍，我低聲說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抬手拂上我垂下的青絲，輕柔地抱著我的身子，卻在耳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要把所以苦都讓自己承受，你還有我。你記著，我是你的夫君，會永遠(yuǎn)為你遮風(fēng)擋雨。”

他彎腰將我抱起，輕手放于榻上，順著我的臉頰撫下，忽對我一笑，起身欲走，我順手拉住他的袍角，問道：“夜深了，還要去哪兒？”

他握住我的手，俯身吻上了我的額頭，道：“父皇交代下來的奏折還未批完，你先睡吧，我看看就歇下了。”我點(diǎn)頭應(yīng)允，對他宛笑，闔眼睡去。

今夜許是有些疲憊，不過一會兒，我便入了夢境。朦朧間，忽覺口中干澀難耐，強(qiáng)迫著自己睜開眼，微弱的燭光下，廷曦還坐在桌前批閱奏折。

我不著聲跡地?fù)纹鹕碜樱孕信艘患〖喴拢鹕淼沽艘槐杷泡p腳步走向廷曦。他專注地看著手里的奏折，深鎖眉心，我走到他身旁時，他亦沒有發(fā)覺。

我悄然放下茶杯，他才抬頭看向我，我抬手放在他的肩頭，輕輕地為他捏了捏，舒緩他勞累地身子。

“折子何時看的完？是人總要休息的，你看看這天兒，再過一兩個時辰，天一亮你又要去上朝了。”我嘴上雖略帶責(zé)備，卻還是端起了茶杯遞給他。

他故作求饒地樣子，接過茶杯，抿了一口，隨手覆上折子，說道：“夫人既已開口，為夫豈敢不從？”說著，便吹滅了紅燭，起身牽過我的手。

我躺在他的心口，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他的心跳，忽然很想問自己，這是怎么了？握上他的手會心暖，靠入他的懷會安心，聽他說話，會知足。莊子夫，陳廷曦這個劫，你也逃不過，躲不開么？

耳邊傳來細(xì)微的鼾聲，他似乎真的很累，他肩上扛著太多的壓力和責(zé)任，一個不慎，就會失足，跌落深淵。我能做的，也許只是在這寂寂深夜里，聽他的心跳，感受兩個人的呼吸，陪他安靜地入一場夢境，醒來后，看盡人生浮華。

我本來睡意就淺，七皇子又精力旺盛，我在他的吵鬧哭笑中，不得不起身梳洗。綰兒已經(jīng)被七皇子折騰到氣惱，氣惱又到認(rèn)栽。我走過去抱起七皇子，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頭，他又‘咯咯’地笑開了心，我拿起撥浪鼓‘叮叮咚咚’地逗得他越發(fā)歡喜。

我轉(zhuǎn)頭對綰兒說道：“待會兒去御花園逛逛，這孩子在屋子里呆不住。”綰兒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就走出殿外吩咐宮人準(zhǔn)備玉攆和避暑的冰鎮(zhèn)烏梅汁。

天空中找不到太陽，悶氣隱伏在四周，似乎再過不久就要有一場**了，我抱起七皇子，對懷中的他說道：“今日只去坐一小會兒，別貪玩。”

他似懂非懂的又是傻笑兩聲，我頗感無奈，伸手撓了撓他的胳肢窩，他癢得在我懷中打起滾兒來。奶娘上前欲從我手中就過七皇子，我笑著搖頭，對她們說：“不用了，本宮還抱得動一個孩子。”

剛走入園子，七皇子就掙扎著身子，我小心地把他放了下來，他腳剛一觸地，就迫不及待地四處奔跑玩耍。我忙叫一群宮人奶娘跟著七皇子，千萬別讓他摔跤磕碰。

我坐在亭子里，看見不遠(yuǎn)處撲蝶的七皇子玩得不亦樂乎，我對他招手喚道：“七皇子，來我這兒歇歇。”

奶娘立馬將他抱起，也不管他癟著小嘴，一臉地怨氣。我起身從奶娘手中接過他，指著石桌上還冒著絲絲冷氣的烏梅汁，對七皇子說：“先解解暑氣，瞧你出的這一身汗！”

他使勁蹭著身子，我將他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舀起一瓢冰涼的烏梅汁送到他嘴邊，他毫不客氣地一口吞下，我又接二連三地一瓢瓢送入他口中。

不過一會兒，一碗烏梅汁已見底，我笑著對他搖頭，他撅著小嘴，一雙大烏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早已喝得精光的空碗。

身后的綰兒打趣地說道：“什么時候喂得飽這七皇子呀！”

我伸手把空碗遞給一旁伺候的宮人，回道：“不必再添了，這些寒涼的東西，吃多了傷身子。”剛說完這一句，七皇子像聽懂了一般，咋呀著小手，肉團(tuán)子臉?biāo)坪醵家嗟揭粔K，一瞬就‘哇哇’大哭了起來。

哭聲好似貫徹了整個御花園，一旁的宮人奶娘扮鬼臉、耍猴技、這七皇子就是不依不饒，可我又不能再他食多了烏梅汁，害怕他涼了胃氣，綰兒在一旁搖撥浪鼓的聲音，我忽感熟悉，心想著只有一試了。

我提了提嗓子，輕輕吟唱道：“皚如山上雪，蛟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止，溝水東西流。凄凄復(fù)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徒徒。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歌聲伴隨著有律地‘叮咚’聲，聽來別有一番趣味。七皇子小臉兒上還趟著淚珠，癡癡看著我，不過還好，已沒有號啕大哭了。

“《白頭吟》這樣的歌謠，似乎不適合用來哄小孩子。”聞聲，我轉(zhuǎn)頭一看，廷昭站在亭外，環(huán)手抱臂靠在一顆榕樹下，嘴角帶一絲不屑地看著亭內(nèi)。他著一身墨色長袍，上繡麒麟飛天，絲絲金線鍍在領(lǐng)邊袖口，只感耀眼。偶有微風(fēng)吹過，他鬢角散下的發(fā)絲纏繞著玉繩，在空中飄飄蕩蕩。

我當(dāng)然知道這《白頭吟》這樣傷心欲絕地情謠唱給小孩子聽的確有失禮數(shù)，可我在倉促間腦中竟只想到這一首，本想著七皇子也不會聽懂詞意，誰知會遇到廷昭。

我起身對廷昭點(diǎn)頭，笑說：“這事兒王爺能替我保密么？傳出去莫說我教壞七皇子了。”故意對他欠身行了一禮，果不其然，在他眼中看到驚異。

他攤手聳了聳肩，大步走進(jìn)亭子，俯身靠近七皇子，抬手逗弄著他的臉蛋，戲謔地說道：“我是你三哥，叫三哥……叫三哥……”

我在一旁掩嘴輕笑，這廷昭表面看著什么事兒也不上心，一副冷漠看之的樣子，現(xiàn)下到了孩子面前，還是露了真實(shí)的品性。

七皇子木納地盯著廷昭，許是從未見過他，我對廷昭說：“這孩子有些認(rèn)生，看熟了臉之后就賴上你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越發(fā)陰沉，看來是山雨欲來之兆了。俯身抱起七皇子，吩咐綰兒回宮，忽然想起廷昭還在這里，轉(zhuǎn)頭說道：“天要下雨了，王爺快些回吧。”

廷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亦沒多停留，懷里的七皇子估摸著也是玩累了，安靜地躺著，我嘴里呵唱著歌謠，玉攆再是顛簸，也沒能打擾這孩子酣睡。

真真是運(yùn)氣好，我剛走入宮殿，灰暗的天空劃過一道驚電，隨之而來的大雨，劈開了連日來的沉悶和濕熱。七皇子有些重，我手上無力，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入內(nèi)室，輕穩(wěn)地將他放在榻上，心想著晚些再抱他睡回?fù)u床。

我正想寬衣隨七皇子一起小歇片刻，院外又傳來通報聲，太子來了。我急忙理了理衣裙，側(cè)頭看了看熟睡中的七皇子，這孩子但凡睡著了，就是雷打也不醒。

剛走入大殿，就看見太子跨著大步走進(jìn)來，身上的衣袍都被雨水淋濕，我氣惱地問道：“為何不撐傘？”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眼里盡是怒氣，壓著聲音問道：“今日你遇見廷昭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手腕被他握得生疼，我掙扎了兩下沒能掙開，心里也來了火氣，對上他的雙眸，說道：“遇見了又怎么樣！”

“你為何就不能一心一意的對我！”他大吼道，我恍然明白，他定是誤會了什么，可轉(zhuǎn)念一想，我既沒做虧心事，為何怕鬼敲門？

用力甩開他的手，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冷冷說道：“殿下若認(rèn)為我有愧于你，我還有什么好解釋的？既然不相信我，何必再問！”

他猛然推開我，我腳下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他指著我憤然說：“你知道當(dāng)我看見你們二人在亭子里說笑時我有多痛嗎？我下了朝，什么也顧不得只為想見你，我到園子里尋你，結(jié)果尋到這樣一出笑話！你叫我如何能一笑置之？”

說完，拂袖離去，一步亦不停留，冒著大雨，走出了我的視線。我心瞬間被這轟然而至的雨水淋濕，為何當(dāng)我決定一步步走進(jìn)他時，他要選擇一步步遠(yuǎn)離我？我已經(jīng)認(rèn)命，我甚至已經(jīng)開始學(xué)著接納，學(xué)著釋懷，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將我苦心建立起的意念親手毀滅？

我站起了身子，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搖搖晃晃走進(jìn)內(nèi)室。撩開珠簾的同時，我看到眼前地一幕時“啊！”唯有失聲尖叫，可是外面的雨聲實(shí)在太大，伴隨著雷電，更是將我的聲音掩埋。

一只花色斑斕的尖頭蛇立在榻上，嘴里吐著暗紅色的信子，緊挨著熟睡中的七皇子，我捂住自己的嘴，蛇？怎么會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