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逆變(二)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3725字
- 2010-08-25 09:12:47
第三十六章逆變(二)
我一腳踏入林未有的房間,即感到一瞬哀到心底的悲傷。她卷縮在榻上,目光慘淡,連那一絲幽怨都沒有了,麻木到無畏,此刻她真的只是一個帶著生命的木偶而已。
她抬頭看我,眼角悄然滑下一行淚,流至下顎‘啪嗒’一聲滴落在塵世中。她輕輕念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這次,是真的不相識了,是么?”
我鼻上忽感微酸,有一股不可抵擋的憐憫涌上眼眸,我急忙轉頭閉了閉眼,這個時候我不能哭,這宮里苦情的女子那么多,林未有已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怎么會這樣?只剩三日了,三日后你就自由了。為何會突然被太子臨幸?”以林未有的相貌也不算是絕色,不會無端端被太子傾慕。最重要的是,他如何遇見的她?按道理太子絕不會在冊封前與這些秀女有任何交集,怎么會選中她?
林未有癡笑一聲,無奈地搖頭,嗚咽著嗓子說道:“我若早知今日會遇見殿下,我絕不會踏入竹林半步!只是,后悔已無用。”
她一搖頭,我即注意到她髻上的珠釵步搖叮當響,我恍然醒悟,原來如此!庸人是誰?太子不過是想證明給我看庸人既是我!只是,他不會明白,我若是庸人,他就是負心人!負了林未有,以她的清白之身來換得我一句庸人?呵,值得么?不可笑么?林未有算什么,她是完完全全的被犧牲掉了,在這場我與太子的僵持中,做了一顆毫無意義的棋子。
我心中涌起的愧疚感合著憤怒讓我說不出一句話,林未有不會知道,是我間接打碎了她的出宮夢,當日若不相贈珠釵,太子何以會注意到她?太子一向是知道我素來喜歡那支簡單的珠釵,偶一見我沒有佩戴還時常問起。
我能想象,當他看見林未有髻上的珠釵時,他就會懂得林未有一定和我熟知,若然不是交好,怎會贈她心愛之物?所以想告訴我,莊子夫就是庸人,就是始作俑者!
以為我會生氣?以為我會吃味?那么他就如愿以償,那么就代表我向他臣服了。林未有的清白算什么,他不會知道林未有不如其他女子般絞盡腦汁想進入皇宮,她反而想逃出去,她如我當年一般,她不屬于這里,卻偏偏被困死一生。
許是林未有看我愕然著沒有說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宮人來秀女宮宣召我時,我根本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哪里知道一去就無回了,我哪里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發瘋似的撕扯著手上的錦被,哭聲淹沒了一切聲音,我沖上前去,死死抱住她,眼淚終是沒能忍得住掉了下來,我的臉頰緊貼著她的肩,衣料上似乎還殘留著那股熟悉的味道,我突然有種惡心至極的感覺。
她嘶聲竭力地哭喊著,我害怕院外的人聽見傳到有心人耳朵里,大做文章。我伸手緊緊捂住她的嘴,我亦想陪著她肆無忌憚地哭鬧,把這三年來的委屈,三年來的苦楚一并化作淚水。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心里不比她痛得少,可是我只能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一步走錯,全盤皆輸,林未有還沒透徹的體會到這個道理,我允許她再最后哭一次,僅這一次,而后,她唯有選擇放棄自己,迎合皇宮。
我努力讓自己清醒,讓自己理智,輕輕在她耳畔說道:“林未有,事已至此,無人可扭轉乾坤。你安心在這宮中,忘掉不該記住的人罷。”
懷中的她已沒了聲音,只是止不住的顫抖著身子,死死拽住我的手,指甲深嵌進我的手背里。然,一點亦不痛,或許我亦麻木了,因為痛到了一定地步,就真的如行尸走肉般在活著了。
待到林未有累了,昏睡過去,我才慢慢抽開了身子。我起身走至門口,拉開房門轉頭看了看榻上睡著的林未有,這個可憐的女子,似乎在重蹈我的覆轍,與我同命運共生死。我忽然心底浮出一絲堅定的念想,我只想在這寂寂深宮中保護她,保她一生周全,無災無難,不愿她置于水深火熱,不愿她站在風口浪尖。
我輕嘆一口氣,在心底默然說道:“林未有,你要活著,不負如來不負卿。”
宸德六年,三月初八,這個日子,有人翹首盼望,有人暗自憂心,有人淡漠看之。冊封大禮,辰時三刻開始行禮。
一干秀女統一著鵝黃色齊胸襦裙,跟隨兩個宮人齊步走上大殿。眾人共分為四排,以一排二十八人站開,動作一致,笑顏如花。
日頭高照,光輝灑在每個如花似玉的俏女子身上,更顯嬌艷。我一眼即看到了站在頭排的林未有和阮凝心,一個目光呆滯、一個高傲無懼。
皇上坐在龍椅之上,依次下坐太子,我與惠貴妃、辰妃三人則坐在玉屏后。禮官依次宣名,即有點到名的女子欠身向皇上行禮。
“林氏之女,林未有!”禮官尖著嗓子報名。
久久未聽到回應,我不禁抬眼望去,林未有似乎神游了一般,心不在此,仿佛遠處有另一個更能吸引她的聲音在呼喚她。
“咳咳……咳……林氏之女,林未有!”禮官再次點名呼喝,林未有身旁的秀女盯了一眼神色恍惚地旁側之人,不著痕跡地拉了一下林未有的廣袖。
“是,民女林未有參見皇上。”林未有終于反應過來,下跪行禮,龍椅之上的皇上亦未曾多怪,隨意看了一眼,揮手讓林未有退了回去。
我刻意看了看太子,波瀾無驚的面色,看不出絲毫端倪,亦無常悲喜。神色如見無關緊要的人,沒有任何留戀。
我唯有在心底為林未有哀嘆一聲,注定她只能是顆棋子,用處僅有一次,此后都將是辜負余生,紅顏夢碎。
皇上側頭看向太子,和顏悅色地問道:“皇兒,可有鐘意的?”
太子向皇上拱手一拜,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聽得他說:“兒臣覺著林氏之女尚好。”
“哦?”皇上眼中閃過意思詫異,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未有,繼而又輕笑幾聲。惠貴妃看準時機,亦配合著皇上說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歡,就把這林氏之女納為側妃如何?”
惠貴妃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我也不好一直靜默著不說話:“臣妾亦覺得林氏之女是個難得的好女子,實有側妃賢淑之性。”
皇上本就想隨了太子的意,即說道:“那就此女罷!”
惠貴妃透過玉屏,低聲提醒道:“皇上,還有一位太子側妃,阮氏。”太子與我同時看向阮凝心,只見她顎首含笑,眼角盡露嬌媚風情,臉頰上的胭脂撲灑得極好,襯得她膚色紅潤,如粉桃一般。
皇上應該也是知道這阮凝心是何許人也,本已內定好的名額,亦不必再多說。太子閑散著目光在各秀女身上游離不定,復又突然輾轉看向我,眼眸犀利,似黑夜里一顆明珠,將所有焦點集聚到我身上,這光亮太惹人矚目,眸里蘊含的寓意,是怨是喜,是無情還是有情,我捉摸不透。
“冊封阮氏之女、林氏之女為太子側妃。”皇上淡淡下旨,殿下的阮凝心與林唯有下跪謝恩,共呼:“謝皇上。”
太子側妃的人選已定,接下來陸陸續續地冊封了幾個秀女為皇上的貴嬪、嬪、美人。統共一算,正式冊封的秀女不過十人,其余的全都黯然落選。
晚上皇上設宴款待,我推辭著說身子不適,不宜參加,索性躲在寢宮里,不愿去看那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歡聲笑語之下掩埋了多少悲傷哀情,人人則是強顏歡笑,誰見轉身后的一抹青行淚。
我今晚睡意來得早,食過晚膳之后便囑咐綰兒為我褪妝更衣。躺在榻上,剛一闔眼,即聽到院外的通傳聲,我心下煩悶,則令綰兒打發來人回去。綰兒出去后,不過一會兒又進來,維諾著說道:“太子妃,是林側妃來了。”
我知無法睡得著了,隨即起身穿上了一件薄絲外衣,走出了內室。林未有膽怯地站在殿門外,始終低著頭,耳垂上的玉墜子襯在她白皙的臉頰下,泛出幽幽綠光。
我上前拉過她的手,冰涼瞬間傳感到我的心里:“晚宴散了么?”
她抬頭對我嫣然而笑,笑容雖僵硬,卻透著一絲溫度,親啟朱唇道:“是,殿下今日歇在了阮側妃宮里,我……我……想和太子妃聊聊。”
我與她共坐在軟榻上,遣退了殿內所有伺候的宮人,命綰兒在殿外守著,只留我二人敞開心扉敘離傷。
“他是個怎樣的人?”我很想知道是怎樣一個男子牽絆住林未有的心,讓她如此留戀。林未有臉上浮出一抹嫣紅,此時真如平常情竇初開的小女子談及心上人那般羞澀。
“他是教我學琴的師傅,他的琴音可引來蝴蝶,可讓一切雜音都平靜。我與他本已私定終身,海誓山盟,怎奈爹爹逼我進宮為妃,此生已注定有緣無份,兩相隔。”
聽她道來,我竟只想問一句:“他可曾說過,等?”
林未有眼里噙著欲落的淚水,如清荷上的一滴朝露那般純潔寧靜,沒有絲毫猶豫,堅定的點頭,似乎那一個字的承諾就可抵消她余生的傷痛,就可承載她一生的歡喜憂愁。
等,裴煜也曾許下這樣的承諾,等白頭偕老,到天涯海角。我卻只能感嘆,等這一世情傷、等來生死別離。幾回魂夢與君同,然,僅僅是魂夢,夢終有醒時,魂亦有歸處。
關于:不負如來不負卿
源于六世**倉央嘉措的詩,他是天生的活佛,西藏著名的詩人,可他也是個情種。活佛的身份使他無法和情人在一起,他的多情也不容于世俗禮。(摘自百度)
全詩如下:
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目前,
若將此心以學道,即生成佛有何難?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不觀生滅與無常,但逐輪回向死亡,
絕頂聰明矜世智,嘆他于此總茫茫。
山頭野馬性難馴,機陷猶堪制彼身,
自嘆神通空具足,不能調伏枕邊人。
欲倚綠窗伴卿卿,頗悔今生誤道行。
有心持缽叢林去,又負美人一片情。
靜坐修觀法眼開,祈求三寶降靈臺,
觀中諸圣何曾見?不請情人卻自來。
入山投謁得道僧,求教上師說因明。
爭奈相思無拘檢,意馬心猿到卿卿。
自恐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怕誤傾城,
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沁色很喜歡的一首詩,特別是:‘自恐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怕誤傾城,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倉央嘉措的故事被西藏人民傳頌,雖然身為活佛,職責在于傳教佛經,普度世人。但是倉央嘉措對于情也是不能自拔,是佛教中難得一見的癡情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