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代后期的心理學見解
自公元前五世紀末年,希臘奴隸制社會已經開始衰退;奴隸主民主制的雅典的全盛時期已成過去。到了公元前四世紀后半,希臘已經被馬其頓所控制,不是從前那樣自由獨立了。階級斗爭更加劇烈,貴族奴隸主與馬其頓勾結,借外援反對民主派奴隸主,使后者終于失勢。在這個社會混亂時期,出現了各種思想,其目的都在于使個人在這種環境中有個安心生活的人生哲學。因此這些不同的思想也不能不對人的心理生活有一些見解。
甲、懷疑學派
這個學派的創立者是皮浪(Pyrrho of Elis,約公元前360 —前270)。馬其頓的亞歷山大王東征時,他曾跟隨到印度。
皮浪認為人生的目的在于達到心神恬靜(ataraxia)。要達到恬靜,必須默于不可知,安于不知,對一切事物不下斷語。這個極端的不可知論是奴隸主貴族陷于悲觀境地的反映。
前此希臘思想家,好些人以為感覺不能給予人可靠的知識,而理性卻能。皮浪則以為感覺也好,理性也好,都不能給予真實的知識。所以人對一切事物,應該不下斷語,只說“似乎這樣”,而不說“真是這樣”。換言之,對事事取懷疑的態度。可是,在實際生活中,人必須有所行動,因此也必須有所決定。那么,怎么辦呢?皮浪以為在這種場合,只好遵從大概如此的意見,遵從當時當地公認的習慣和法律,因為這些習慣法律,雖然不能斷定它是對的,但可以認為大概是對的。這樣,在思想上默于不可知,在行動上服從當時當地的習慣,就可以心神恬靜了。
在古代西方繼承皮浪的懷疑論者,這里只提埃奈西德謨(Aenesidemus of Knossus)。對于他的年代,沒有定論;或是公元前一世紀,或是公元一世紀,大概屬于前一時代。他在亞歷山大城講學。他主張真理不可知,所舉的理由涉及心理學問題。因此,雖然埃奈西德謨的年代比皮浪后得很多,也附帶在這里略為述到。他總結懷疑論的理由為十個論點:(1)動物的種類不同則感覺不同,如山羊以葡萄的嫩芽為美味,人吃這種嫩芽覺得它是苦的;(2)人與人感覺不同,如有人在日光中冷得發抖,在陰中反覺得溫暖;(3)一個人的不同感官的感覺不同,如有些水果,聞它是臭的,但卻好吃;(4)身體狀況不同也使感覺不同,如健康時與患病時,少年與老年,酒醉時與不醉時對同一東西的感覺不同,少年人覺得微風溫和,老年人會覺得太冷;(5)同一東西隨它的位置、遠近等等而變相,如方塔遠看是圓的;(6)東西不是單獨出現,必定與其他東西相雜,這就使它變性,如石在空氣中重,在水中變輕;(7)印象都是相對的,如一件東西在更大的東西的近旁就見小,在更小的東西的近旁就見大;(8)物性隨物的量而變,如山羊角是黑的,它的小片是白的,酒少飲使人興奮,多飲使人軟弱;(9)見慣不驚,如人見太陽不覺得奇怪,在常有地震的地方的人不以地震為奇;(10)各地的宗教信仰、道德標準、法律、風俗等等不同,但本地人都自以為是。因此他認為不能斷定事物的真相是什么。以上所說的事,都是在變化之中有客觀規律。科學越發達,對于這種規律就理解越清楚。我們不能由這些事得出真理不可知的結論。
埃奈西德謨也懷疑因果律,以為客觀上有無因果關系不可知,在這一點,他是近代休謨的前驅。
乙、伊璧鳩魯學派
這個學派是伊璧鳩魯(Epicurus,公元前341—前270)所創立。伊璧鳩魯是薩摩斯島人,是貧苦的學校教師的兒子。他研究希臘前此各家的思想,于公元前306年到雅典講學,到死為止。他相信人人平等:希臘人與所謂蠻人、主人與奴隸、男與女只是一種人。伊璧鳩魯站在民主派奴隸主的立場,反對貴族奴隸主的統治和馬其頓對其祖國的壓迫。他反對統治階級以宗教欺騙人民;他企圖用他所認為正確的世界觀揭露宗教的虛妄。他排斥一切迷信,特別是預言和占卜。
伊璧鳩魯曾從皮浪學派學習,尋求心神恬靜的方法。后來他悟到用皮浪的懷疑論,實際得不到恬靜,真正的恬靜必須出于對客觀世界的正確認識。他認為德謨克利特的世界觀,原子論,基本是正確的,因此他繼承并修改它,依據這個世界觀提出他自己的達到心神恬靜的方法。他的哲學思想分為三部分:(1)準則,即真理的標準,(2)物理,即自然觀或世界觀,(3)倫理,即道德論。這里從物理說起。
伊璧鳩魯繼承了“德謨克利特路線”,他的世界觀是唯物主義的。他接受了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以為世界只有原子與虛空。他以為原子有重量,因有重量,而沿直線下降。原子下降時有時會輕微地向側斜出,這樣,原子才可以由互相觸碰而構成萬物。原子是永恒存在的,并且是永遠運動的。原子合成物體后,在物體內的原子仍在振動,這種振動也會偶然偏斜。原子的偶然偏斜,表明原子的運動有由它內部決定的因素,不是完全由于外力,所以不是可以預先計算出來的。伊璧鳩魯的這個主張是不同意德謨克利特一切必然、可以預計的宿命論傾向。
伊璧鳩魯以為人有心智與靈魂。心智與靈魂實是一種東西,是極小、極輕、極圓滑的原子。心智居于胸中,靈魂遍布于全身;可以說心智是靈魂的集中部分,心智指揮靈魂。靈魂原子從感官傳導感覺于心智;心智利用靈魂原子的傳導,推動肢體發生動作。這樣,心智和靈魂能作用于物質,又受物質的作用,所以它們是物質性的。單獨原子是沒有感覺的。人所以有感覺有知,是原子結合的結果。人死時靈魂原子分離,向體外四散,因此人死就無知了。所以宗教說死后的禍福報應是虛妄的,人無須怕死,也無須怕死后受罰。
伊璧鳩魯以為一切感覺都是物質互相觸碰的作用。感覺是由外物流出的稀薄的原子團觸到人的感官的結果。個別感覺自身是確實的;錯誤是由于人在感覺時加上意見。例如,方塔遠看是圓的,這不是錯;錯在于你以為近看也一定是圓的,就是說,你以為圓是塔的真相。
伊璧鳩魯以為心智有兩種作用,一是自動的,一是有意的。如把遠處的方塔看成圓,這是自動的心智作用。這種作用很迅速;但因為它只憑借此刻的感覺,所以容易引起錯誤的意見。有意的心智作用利用記憶,考慮過去的感覺,估計到對遠處的感覺不可靠,留意到別人的感覺,并且警惕錯誤的來由,加上其他活動,所以它更能認識外物的真相。
伊璧鳩魯認為思維依賴感覺。對一項事物多次感覺之后,由記憶的幫助而形成對這事物的一般意象;配合諸多一般意象才可以進行思維。我們認識事物時是把對事物的感覺與這項事物的一般意象相參照。一般意象或概念,他稱為預識(Prolepsis,anticipation,preconcept),因為人可以用它預想要尋求的事物。9
伊璧鳩魯以為一切感覺都隨有痛苦或快樂的感情。痛苦由于人體中原有的適當的原子安排被擾亂,快樂由于這種安排的恢復或得到新的平衡。伊璧鳩魯同意前此已有思想家提出的人以趨樂避苦為目的這個學說。他以為人須有德,是因為有德者必樂,而且樂者也必有德,樂與德是不可離而為二的。他所謂快樂,雖然不把肉體的快樂除外,但是指長期的、全面的、輕松愉快,而不是指頃刻的縱歡。他說,“我們所謂快樂是指身體的無痛苦和靈魂的無煩擾”,也就是心神恬靜。恬靜并不是漠然無情。他對他的朋友和門徒很熱情,并且極重視友誼互助。他以為要達到大家恬靜,必須有集體的支持,人人相約不相侵害。馬克思以為伊璧鳩魯這個主張是社會契約說的萌芽。伊璧鳩魯快樂說在當時和后世曾被人誤解。然而伊璧鳩魯所謂快樂雖然是指心神恬靜,但即使是這樣,這個對恬靜的追求,也是剝削階級的衰頹消極的心態的一種表現。
總起來看,伊璧鳩魯認為感覺、預識、感情是真理的標準。
伊璧鳩魯反對宗教,是因為宗教使人不能恬靜。信奉宗教使人怕干神怒,怕死后受神罰,總是惶惶不安。他說明天地萬物的成毀只是原子的結合與分離,不是神的創造,死后靈魂就散失無知,沒有什么可怕。他不否認有神,但以為神只是比人更美好、更強有力的生類,與人無干,不會因為人的崇拜不崇拜而降福降禍;所以神是不足畏的。人悟到死和神都沒有什么可怕,心神就恬靜了。
伊璧鳩魯學說在他死后很快傳到羅馬,雖然不為當時統治階級所歡迎,但也有它的信徒。公元前一世紀的羅馬詩人盧克萊修(Titus Lucretius Carus,公元前99 —前55)是奴隸主民主派的思想家;他以生動的詞語,寫成一篇長詩,名為《物性論》,以宣傳伊璧鳩魯主義。這篇詩在當時反宗教、反唯心主義的運動上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丙、斯多噶學派
斯多噶的字義是廊,由于這個學派在雅典的一處畫廊集會講學而得名。這派的創始者是芝諾(Zenon Kitieus,約公元前336—前264)。他是塞浦路斯島的基齊昂(Kition)城的人。相傳他曾經商。后來他到雅典,從亞里士多德學派和什尼克學派學習。約在公元前300年前后,他在雅典講學。
斯多噶學派以為世界是物質,也是理性。人的靈魂是物質的,是世界理性的一部分。所以,人應該順從理性。一切事變都是世界理性的表現,都是前定的,絕無偶然;所以人應該聽天由命,順受一切。也由于相信一切前定,這個學派相信預言和占卜。
斯多噶學派以為人心有八個部分,包括五種感官、生殖能力、語言能力和理性;理性是最高的部分,居于心臟。人初生時,心是空白的,沒有天賦觀念;一切知識從感覺來,由多數感覺漸漸形成概念。理性從感覺發展而出,在十四歲成熟。理性有內部的和外部的活動;前者是判斷和選擇作用,后者是語言表達。
這個學派以為順從理性,達到“無情”狀態,就是人生的歸宿。理性不會使人迷誤,迷誤是由于被不合理的情緒干擾。他們分心理活動為兩類,認識與情感。情感又分為良性的、常態的和過度的、病態的。前者是喜悅、謹慎、意志(合理的愿望);后者是快樂、悲痛、恐怖和不合理的欲望。他們認為過度的情感是理性的病態、理性的錯誤判斷;快樂和悲痛是對現在的錯誤判斷,恐怖和不合理的欲望是對將來的錯誤判斷。
斯多噶學派的主張,雖然最初有一點點唯物主義成分,但基本是唯心主義的。這派的口號,本分、美德、理性、天道容易被統治者利用。他們主張逆來順受,有利于奴隸主貴族對勞苦人民的剝削,為沒落的統治階級所歡迎。斯多噶學派后來更加接近宗教,盛行于公元一二世紀的羅馬。它的信徒大都是貴族奴隸主,其中有一個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安東寧(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130 —180)。這些最后期的斯多噶派信徒以世界理性為上帝,一味提倡聽天由命。這個學派終于被基督教吞沒,因為基督教曾吸收了斯多噶派的思想,并且在其他方面比后者更能為統治階級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