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回到富好大廈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我正打算抽根煙再上樓，于是便快步向樓下的吸煙區走去。從遠處，我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Dennis。他正巧也在抽煙。我真想立刻沖上去，把有關條條順的一切告訴他。然而，我不能那么做。畢竟常規的業務會議在下周一才開，恐怕Dennis目前還沒瀏覽大家填寫的潛在客戶統計表。要是貿然過去告訴他條條順的情況，很難想象下周一的業務會議后他將如何評價我的人品。他很有可能會認為我沒有潛在客戶，因此才故意打小報告，把其他已有潛在客戶的同事拉回到同一起跑線上。因此，我絕不能是第一個在Dennis面前提及條條順的人。

我正要上前跟他打招呼的時候，Dennis突然轉身。他發現是我，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Dennis其實挺可憐的。由于是一行之主，絕大多數的同事平常都不敢跟他多說幾句話。而Dennis自己也故意保持與其他同事的距離，因為他知道上下級之間適當的距離才能保障他在管理上的權威。不過他在抽煙的時候卻是另一回事，他的話變得特別多。剛來歐行的時候，Dennis抽起煙來什么都談，話題從工作到生活，甚至涉及到地球下一次的冰封期。但不知怎的，他最近抽起煙來話已經沒有以往那么多了，而工作上的話題更是從他甚少的話語中銷聲匿跡。

“Richard，你來得正好。”Dennis還沒等我跟他打招呼，就搶著說道。

“Dennis您找我？”我連忙回道。

“明天你的行程如何？有沒有安排外出見客？”Dennis著急地問道。

“暫時還沒有。”我以為他準備追問我最近拓展新客戶的情況，因此慚愧地回答道。

“太好啦！唉呀，實在時太好啦！”Dennis興奮地說道，還在我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正想問個究竟，豈料Dennis又說道：“明天我們一早去打一場高爾夫球。六點整從這出發，所以今天準時下班，晚上早點休息。明天不許遲到。”

Dennis和我通常每周六才去打高爾夫。可今天才周四，我懷疑Dennis弄錯時間了。于是，我連忙問他：“Dennis，明天才星期五啊。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當然知道明天是星期五。不過現在出現了緊急情況，明天早上我們必須去打一場。”Dennis高興地抽完了他手中的那根煙，繼續說，“你別問那么多了，記得明天準時在這出現。我先上去了。”

看著Dennis漸漸遠去的背影，我點燃了一根香煙。

如今害死程園園的元兇已經浮出水面，我確實沒有必要在辦公室加班了。只要歐行一日還沒給條條順發放貸款，程園園暫時還是安全的。目前讓人提心吊膽的卻是林祖兒那頭。條條順已經在她們銀行獲得了貸款額度，只要合同一簽，馬上就可以提款了。我認為瘦子老譚或許能想出什么方法來阻止這一切。可是這個家伙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了。

下班后我像平常那樣去老譚記吃晚飯。我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由于對條條順一事苦無對策，我似乎沒有什么食欲，正看著手中的菜牌發呆。

“這位老板，好久不見。”我耳邊傳來了伙計的聲音。

我感到奇怪，自己幾乎每天都來這吃飯，而且中午才來過，他怎么說好久不見呢？我不解地抬頭看了看，原來是那個給我端“讀心肉丸”和“油嘴滑舌月餅”的伙計。我欣喜若狂，因為我知道這位伙計的出現，意味著我再次進入了平行世界。我連忙朝瘦子老譚的那張桌子看去，瘦子老譚果然在那。他正盯著手中的什么東西在看。

“一份豬扒公仔面，一杯熱奶茶。”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瘦子老譚的位置，便匆匆走了過去。

“老譚，我可算找到您了。”我坐下后，心里的壓力似乎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瘦子老譚聽有人喊他，連忙抬頭看。欣喜的笑容頓時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他伸手想拍一拍我的肩膀，可正要碰到我的肩膀的那一刻，他突然又把手收了回去。

“我還以為你消失了？”瘦子老譚問道。

“這話應該我問您才多吧！”我坐了下來。

我發現桌子上放著一部飛利浦品牌的手機，而且顏色和型號跟正在使用的一摸一樣，只是舊了許多。于是，我順手拿了起來，問道：“老譚，沒想到咱兩用的是同一款手機。”

不知怎的，瘦子老譚突然緊張了起來，他好像十分在乎他的手機。于是，我連忙把手機遞給他。只見他正準備伸手去接，可突然又把手縮了回去，說道：“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我把手機放回桌上的時候，偷偷看了看手機的背面。我發現瘦子老譚還在他的手機背后貼上了一張奧特曼。雖然磨得有點兒模糊不清，但我還是能辨認出那是一張奧特曼。我估計他是怕我看見手機背后的奧特曼貼紙取笑他，所以剛剛才那么緊張。

瘦子老譚連忙把他的手機收了起來。

“老譚，害死程園園的那家企業我已經找到了，就是一家叫條條順的上市公司。可是我實在是想不出辦法阻止它。”我說。

讓我頗感意外的是，瘦子老譚并沒有對我這一重大的發現感到驚喜，還看起了報紙。一想到條條順在林祖兒那頭的貸款申請已經獲批，我就心急如焚。當初叫我去救程園園的是他，然而現在他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于是，我生氣地問道：“老譚，你怎么還那么淡定呢？”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是哪一家企業，那么想辦法阻止你們銀行給這家公司發放貸款不就可以了嗎？”瘦子老譚說。

“你怎么好像知道這家條條順是程園園的新客戶似的？”我好奇地問道。

“我只是隨便說說。”沉默片刻后，瘦子老譚說道。

“幸好是一家正在開發的新客戶，所以程園園目前還是安全的。不過，她的一個叫林祖兒的閨蜜所在的一家外資銀行已經給這家叫條條順的公司批了貸款額度。”我繼續說道。

我的話音剛落，只見瘦子老譚的拿著報紙的雙手微微用力捏了捏，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我實在沒有耐心在他的沉默中等下去了。我著急地說道：“老譚，我擔心這樣下去被爛賬害死的并不是程園園，而她的閨蜜林祖兒。而我又不可能去干涉他行的決策。您快想想辦法啊！除了讀心肉丸和油嘴滑舌月餅之外，還有什么用得上的法寶趕緊拿出來吧！”

瘦子老譚突然將報紙放下，用嚴肅的語氣問道：“你最近是不是經常跟你們行長去打高爾夫球？”

“老譚，我都說了程園園暫時是安全的，就算我不趁打高爾夫球的時候找機會提醒我們行長，我也有其他辦法提醒他。現在的問題在林祖兒那邊。”我著急地說道。

“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跟你們行長去打高爾夫球？”瘦子老譚執著地繼續問道。

我生氣地點了點頭。

“除了你們兩，還有誰一起打嗎？”瘦子老譚問道，眼神充滿著期待。

“目前還沒有其他人。”我說。

瘦子老譚失望地看向了一邊。微微嘆了一口氣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對我說：“你趕緊叫你們行長去約林祖兒銀行風控部南區主管打一場高爾夫球，越快越好。”

“我們行長要是不認識此人怎么辦？”我問。

“你別管認不認識了，一會兒回去的路上趕緊給你們行長打電話，盡快約人打球。”瘦子老譚叮囑道。

“那還等什么，我現在就打。”我連忙說道。

“不行，你在這打的話，找到的是平行世界這一邊的人。”瘦子老譚說。

“那好吧。我一會兒出去就馬上打電話。”我說。

從老譚記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站在老譚記的門外，回頭朝店里瞄了一眼。此時，瘦子老譚已經不見了。從門外看見的是我這邊世界的老譚記，當然不可能看見瘦子老譚的身影。至于如何才能再次進入瘦子老譚那邊的世界，我和他暫時還沒研究出來。看來一切只好聽天由命了。

雖然心里十分著急，但我并沒有立刻給Dennis打電話。因為我覺得明天當面問他比較妥當。

次日，前往高爾夫球場的路上，Dennis顯得異常興奮。他一改平時素色的衣著風格，穿上了一件搶眼的黃色有領短袖。他坐在小轎車的后排座椅上，舒服地翹著二郎腿，嘴角還時不時露出得意的笑容。一般來說，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打球的人才會有這種興奮的感覺。可Dennis一周內都已經打了兩場球了。加上今天這一場，他可是一個星期打三場球。就打球的頻率看來，說他不務正業似乎一點兒都不過分。

“Dennis，您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啊！”我忍不住說道。

“那是必須的。”他笑得更燦爛了，有節奏地在自己的腿上拍了起來，繼續說道，“Richard，聽好了。今天你可給我放開打。”

“放開打？你······確定嗎？”我問。

“你今天用不著照顧我的感受，盡情發揮就好了。”Dennis斬釘截鐵地說道。

高爾夫球是Dennis教會我打的，但很快我就完全掌握了打高爾夫球的技巧。再加上我與生俱來的球感，以及對距離判斷的精準，我的總桿數直線下降。早在一個月前，我的總桿數已經穩定在72桿。當然，那也僅限于在我行擁有兩個會籍的球場。而Dennis的總桿數一直都在100桿徘徊。因此，有好多次我都是故意多打幾十桿，讓著他的。

由于還是大清早，路上沒有什么車，我們很快就來到了高爾夫球場。平常我和Dennis都會先去這里的咖啡廳買一份早餐，迅速地享受一番香濃的咖啡才開始打球的。因此，在咖啡廳坐下來后，我飛快地向服務員揮了揮兩根手指。這里的服務員各個都十分機靈，而且似乎都花了大量的功夫去研究會員的消費習慣。因此，我一個細微的動作她們就知道我的意思。

“Richard，買多一份早餐。”Dennis連忙說道。

我轉頭看了看正伸著懶腰打哈欠的Dennis，隨即又叫服務員加多了一份。我剛想問Dennis怎么胃口突然那么好，要吃兩份早餐，我們身后就有人在喊：“Morning，Dennis。”

只見Dennis連忙轉頭向那人揮了揮手，似乎早就期待這他的出現。那個人跟看起來跟Dennis相仿的年齡。衣著顯得十分醒目，而且從他剛剛喊Dennis的聲音聽起來，他的中氣還很足，像是一個有勇氣并做事果斷的人。他坐下來后，Dennis馬上介紹道：“Dick，這位是Richard。他是我的徒弟。”

我想這個叫Dick的一定是我行的重要客戶，或者是Dennis正在開發的大客戶。于是，我連忙禮貌地跟Dick打了個招呼。

Dick盯著我看了片刻，問道：“他教你打高爾夫球的？”

我點了點頭。

Dick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那你得叫我一聲師公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然后又看向Dennis。只見Dennis臉色尷尬，他連忙清了清嗓子，說道：“是Dick教我打高爾夫球的。”

Dick的笑聲變得更加得意，但很快Dennis就補充道：“話是那么說，可我今非昔比啊。今天就讓我的徒弟會一會你。”

Dick詫異地問道：“怎么？都兩年沒跟我打球了，還那么怕我嗎？”

Dennis突然雙手叉腰，裝模作樣地說道：“我前兩天打球的時候腰扭了一下，今天暫且養傷。”

他還趁Dick不注意的時候趕緊給我打了個眼色。

我終于明白了Dennis剛剛在路上為什么叫我今天一定要放開打了。從兩人短短的幾句對話中，我知道Dennis以前打球肯定總輸給這個叫Dick的。他今天專門安排這一場球賽，是想讓我好好教訓一下Dick。

Dick瞇著眼睛看了Dennis一會兒，似乎看出了Dennis在說謊。

享用完早餐后，我們就開始打球了。踩著還帶露珠的青草，我們來到了一號洞的發球區。球場上的空氣帶著青草的氣息，十分清新。從發球區放眼往前看，綠油油的草坪上還有些稀薄的晨霧。前方是一條從右向左轉的彎道，拐向左之后就是一條直奔果嶺而去的寬敞球道。雖然與果嶺之間有著幾個沙坑，但那是快上果嶺之前的事了。只要方向穩定，在風不大的情況下一般是不會掉進沙坑里的。這是一個四桿洞，但對很多人來說要兩桿才能進入左拐后的寬敞球道。因為這樣做是最穩妥的打法。然而，要是第二桿才上直道的話，是根本無法在標準桿內完成這個洞的。不久前，我終于研究出怎樣開球才能在這個洞達標了。那就是將球往偏左的方向打出去，讓球越過球道左邊的那一大片樹林。雖然這樣做非常冒險，萬一發揮不好，球必定會落到樹林里，反而得不償失。但我現在的技術和力量足夠讓我化險為夷。

我看Dick盯著球道左邊的那片樹林看了一會兒，然后點了一根煙。從他兩個細微的舉動，我就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不錯的球手。他應該也想越過那片樹林，但卻不太確定自己揮桿的力量是否能將球打到那么遠的地方。因此，他抽煙是為了觀察風的的方向。假如風向正好，估計他是想借風助力。只可惜今天沒有風。只見Dick搖了搖頭，說道：“Richard，你先開球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說著，從褲兜里取了一根T出來，插在了草地上。

我揮桿前看了看Dennis，他朝我擠了擠眼睛。與此同時，我通過余光發現一旁的Dick正摸著下巴，略有所思地看著我。他應該是發現了我正準備朝樹林的方向打去。

我慢慢扭腰、轉胸，在桿頭快要觸碰到球的一刻，左胳膊瞬間收得更緊，隨即全身的力量聚集在了桿頭上。隨著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小白球就像一顆微型的導彈瞬間射了出去，高高地越過了左前方的樹林。

收桿后，我發現Dick目瞪口呆地盯著球飛去的方向。此時，Dennis也點燃了一根香煙，大聲笑道：“Richard，你知道自己這樣打球是沒有人會批你的貸款申請報告的嗎？”

我知道Dennis話中有話，他顯然是說給Dick聽的。因為我平時跟Dennis來打球的時候也是這樣開球的。

“Mr. Head of Approver， it’s your turn.”Dennis似乎笑得更歡了。

聽Dennis那么說，我心里一驚。Dick該不會是我們銀行風控部的主管吧。由于前段時間自己一直忙于搜尋條條順，還沒來得及了解我行風控部門的相關人員和情況。再加上我行風控部門不在本地，因此我和風控部門的人員素未謀面。我連忙走到Dennis身旁，悄悄地問他：“Dick是我們銀行風控部門的主管啊？”

Dennis搖了搖頭，然后用手遮住嘴巴，低聲說：“樓上惠川銀行的。南區主管。”

“南區主管？”我十分震驚。

瘦子老譚昨天讓我去約的不正是惠川銀行風控部的南區主管嗎？真是天助我也！我得好好想個辦法提醒Dick有關條條順的風險。希望他能收回條條順貸款申請的批復。幸好有十八個洞的時間！

突然，Dennis故意大聲說道：“Richard，要是你想跳槽到Dick的銀行，你現在就可以死心了。你剛才那樣打球，Dick絕對不會批你提交上去的貸款申請報告。”

Dick似乎知道Dennis在故意叫囂，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便用最穩妥的方法，揮桿把球打到了球道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