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工作間、生活中,甚至在理所當然的呼吸里,無聲無息地流淌而過。我加入歐行已經三個月了。然而,我卻一直沒能從程園園的現有客戶中找出任何導致爛賬的蛛絲馬跡。從我的細心調查發現,程園園手頭上的客戶財務狀況良好,現金流也充足,因此都有足夠的還款能力。也就是說,在短期內爛賬絕不可能出現在她現有的客戶中。因此,我猜測爛賬一定是從程園園的新增客戶中冒出來的。不過,根據我從每周的業務會議中所了解的,程園園根本就沒有正在開發的新客戶。
我本想盡快解決程園園的生死問題,好讓自己能夠盡快享受一番在外資銀行工作的滋味。然而自己忙乎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現在看來似乎一切盡是徒然。正因如此,我覺得十分郁悶。
現在已經是春天了,雖然天氣還有點兒微涼,但在晴朗的下午,透過玻璃幕墻往外看去,一切都顯得暖洋洋的。我突然想起了小汪和陳大文。恰巧Dennis今天去打高爾夫球,因此我就偷偷溜了出來。我走出富好大廈,乘坐出租車直奔原來工作的地方而去。
回到一個熟悉的地方,我感覺分外親切。走進曾經工作過的辦公室,我發現一切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陳大文坐在辦公室唯一的一張沙發上正看著報紙。小汪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忙著寫著什么。在辦公室的一個角落,我還發現老王正美滋滋地吃著香蕉。很顯然,小汪正忙著給老王的公司辦理汽車合格證贖回業務。
老王是第一個發現我走進來的人。他驚喜地說道:“洪經理,沒想到還能在這里看見你。”
老王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他上前一步跟我握了握手。自從跳槽后,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老王了。他還像以前那樣的憨厚,笑起來依然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在老板的眼中,老王絕對算得上是一名可靠的員工。他以前來行里辦業務,總是給人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覺。我還記得以前有好幾次,因為行里系統出了一點兒問題,導致汽車合格證遲遲不能贖出來。老王從早上一直等到我們傍晚下班。還有好幾次,老王在我們辦公室一邊吃盒飯一邊守著。沒有把合格證贖出來之前,他絕對是堵在我們辦公室的門前。我要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需要出去處理一下,他要不像個跟屁蟲似的一直跟著我,要不就直接堵著我的路,懇求我把汽車合格證贖出來再走。幸虧一次機緣巧合發現了老王特別喜歡吃香蕉。因此,但凡遇到各種問題導致遲遲不能贖出老王公司的汽車合格證,我就請他坐在辦公室的角落吃香蕉,分散他的注意力。
“洪經理,好久不見了。在新的單位可好?”老王問道。
這時,陳大文也把手上的報紙放了下來。他看是我,兩眼頓時有了神采:“我們的小洪回來啦!”
陳大文說完,隨即站了起來。
我跟老王說自己在新的單位一切都順利,也順帶問了一句:“你們的汽車合格證贖回還順利吧?”
沒想到老王來了一句:“自從你離開這里以后,我們的汽車合格證贖回業務十分順利。以前的那些問題已經沒有再出現了。”
這個老王實在是太老實了。我覺得一個人老實固然是好,但在某些場合還是需要略微粉飾一下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如此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讓我覺得這個銀行所有的問題都隨著我的離去而消失。我不知道該如何猜想老王的這番話。他是在抱怨我為什么不早點兒離開這個銀行呢?還是在贊揚我對這個銀行的影響力呢?我不想跟老王再多說什么。我看茶幾上還有幾根香蕉,于是伸手摘了一根,替老王剝開香蕉皮,說道:“來,老王。再吃根香蕉。”
“小洪啊,你怎么今天那么有空?”陳大文問。
“今天沒什么活干,所以想著回來看望你們。”我說。
這時,小汪回頭看了看我,說:“貴哥,你回來啦?我忙完手頭上的工作就過來跟你聊。”
“你先去忙你的吧。不然老王要著急的。”我說完朝老王聳了聳眉毛。
老王不好意思地用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笑了笑。
“小洪啊,徐達跳槽了你知道不?”陳大文問我。
我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跳槽去哪里了嗎?”陳大文繼續問。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說。
“他去了一家上市公司!”陳大文臉上流露出一種羨慕的神情。
“先別說徐達的事情了。年后你的股票如何?”我問。
“小洪啊,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啦!我是投資,不是投機。而且我看準的股票,根本不需要理會它價格上一時的高低。即使它的價格腰斬,我每年從它身上獲得的分紅還是那樣的可觀。”陳大文說。
“看來我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我呵呵笑道,然后繼續問道,“張行長近況如何?”
陳大文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他啊?有點兒糟糕。”
“什么情況啊?”我好奇地問道。
“自從徐達出了爛賬,分行那邊一直盯著小張不放。更糟糕的是最近,由于季節交替,小張不停地打噴嚏和擤鼻涕。他每周去分行開支行行長會議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用自己打噴嚏和擤鼻涕的聲音將分行領導該發的言徹底覆蓋了。從我以前分行,甚至總行的舊同事口中打聽回來的消息,就是上面的領導準備免去小張支行行長的職務。”陳大文一邊說著,一邊舒服地翹起了二郎腿。
“不會吧?”我質疑道。
“怎么不會!支行行長的職位行里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啊!小張在行里沒有后臺,別人看他出了點問題還不趁機大做文章把他整走?”陳大文又嘆了一口氣。
我早就知道陳大文對張行長沒有絲毫的好感。因此,也不曾想過他會對張行長的際遇深表惋惜。如今聽他說來,我倒是看出陳大文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于是我微微一笑,說道:“看來陳哥你還是蠻關心張行長的嘛!”
陳大文瞥了我一眼,然后拿起報紙說道:“誰關心他呀!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老王的合格證贖了出來。他掛著笑臉走了,而小汪也有了時間。
“貴哥,你在新的單位一切還順利嗎?”小汪舒服地坐在了沙發上,隨手點了一根煙。
陳大文立刻用手上的報紙大力地在小汪面前扇了兩下。
“你能學一學小洪嗎!?”陳大文一臉鄙視地說道。
“我怎么沒學啊?你看我現在辦理汽車合格證業務是不是比貴哥快了?”小汪得意地說道。
“我是說抽煙!!!你看你貴哥在辦公室里抽過煙嗎?”陳大文一邊說著,又一邊看起了報紙。
我看小汪抽煙那副享受的樣子,自己也想抽一根。于是,我拉著他陪我出去抽煙。
我和小汪走到我以前經常抽煙的位置,就是一出電梯,旁邊的那扇大窗戶前。他朝窗外吐了口煙,說道:“貴哥,你知道徐達跳槽去了哪一家公司嗎?”
聽小汪這樣問,我就猜到他已經打聽到徐達的去向。
于是,我直接問他:“去哪了?”
“他去了一家叫條條順的上市公司。貴哥,你聽說過這家公司嗎?”小汪問。
“這家公司我還真沒聽說過。”我搖著頭說道。
小汪從我這找不到答案似乎有點兒失望。
“我回去了解一下,以后告訴你。先別說徐達了,說說你自己吧。你什么時候轉正啊?”我說。
“張行長說還要再考察一個月。他說只要業務量再穩定一個月就給我轉正。”小汪開心地說道。
我想起陳大文剛剛跟我說起張行長的近況。所以,我替小汪感到擔憂。假如張行長還沒給小汪轉為正式職工之前就被撤職的話,小汪轉正一事情恐怕又會變得遙遙無期了。因為支行要是換了新行長,新行長肯定不會把支行正式員工的機會白白送給一個與他毫無利害關系的普通員工。然而,看小汪說起轉正一事充滿了期待和自信,我也不好意思打擊他。于是,我只字不提關于張行長的負面消息。
跟小汪一起抽過兩根煙后,我就準備回去了。我乘電梯到了一樓,出電梯的時候,正好跟張行長打了個照面。他的面容比起以往明顯憔悴多了。這更加證實了陳大文剛才跟我說的那些關于張行長的負面消息。不過,張行長一看是我,臉上立刻又有了神采,說道:“小洪回來啦!”
他硬是把我拉到他的辦公室。
張行長跟我聊天還是像以往那樣,說的都是打籃球。他問我有沒有時間跟一起打籃球。我說我最近上班總要加班,所以只有周末可以。張行長說就安排在周末。我雖然從陳大文那兒得知張行長的近況,但我覺得還是不要過問為好。畢竟還是要留點兒領導的面子給他。
當我離開張行長的辦公室,沒想到徐達給我打了電話。他約我到他新的辦公室坐坐。我看還有點兒時間,便攔了一輛出租車,往徐達告訴我的地址而去。
由于徐達的公司并不遠,所以我坐著出租車很快就到了他的公司樓下。我本以為上市公司的門面應該是金碧輝煌,讓人為之震撼的,豈料徐達所在的這家叫“條條順”的公司門面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它所在的這座大廈并不是甲級辦公樓,而且就樓齡來看,在本市也可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了。一個長相平庸的接待員正坐在前臺埋頭寫著什么。我上前輕聲告訴她我是來找徐達的,她倒是沒賣關子,爽快地拿起桌面上的電話給徐達的分機撥了過去。確認過后,她就直接領我走了進去。
目測之下,這家叫條條順的辦公場所比我們歐行要大上將近一倍的面積。然而,每一個辦公位置所占的地方卻很小,因此整個辦公場所看起來就像是由許多方形小豆腐塊整齊地拼起來一樣。要是這里都坐滿人的話,估計還會給人一種壓抑感。不過說來也奇怪,這么大的辦公室居然只坐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人。以我的經驗看來,這里的辦公家具并不是剛購置的。首先,辦公室內沒有新家具散發出來的味道;其次,很多電腦的塑料外殼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褪色,甚至連一些已有人坐的位置上,椅子的表面都開始起了毛球。而那些空出來的座椅就明顯沒有起毛球,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
那位前臺小姐姐在一間用玻璃隔出來的小房間前停下了腳步。只見她用手輕輕在門上敲了敲,說道:“徐總,您的客人。”
與此同時,她迅速地對我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雖然那位前臺小姐姐的臉上毫無表情,但我還是禮貌地給她奉上了一個感謝的笑容。
“快進來,快進來。”房間里頭已經傳來了徐達迫不及待的聲音。
我這才抬頭朝房間里頭看去,身形龐大的徐達坐在這小小的玻璃房里顯得十分霸氣。因為房間實在是小得可憐,目測之下除了放一張較小的辦公桌和兩張辦公椅之外,就連轉身挪位都得小心翼翼。否則,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四周的玻璃隔墻給撞裂。假如按百分比來衡量,徐達那龐大的身軀在整個房間的空間占比上顯然嚴重過高了。
“徐達,你可以啊!說跳槽就跳槽了。”我笑道。
“你不比我跳得還快嘛。再說,我是迫不得已才跳槽的。”徐達說著,站起來遞了一張他的新名片給我。
我拿著他的名片仔細看了看,說:“行啊,徐達。還是公司的融資部總監啊!”
“還行,還行。”
徐達現在已經不再像前一陣子那樣愁眉苦臉了。如今的他,臉上正散發出太陽般的光芒。
“徐達,看你混得那么好我就放心了。我們之前都擔心你會因為爛賬的事情一直意志消沉下去。對了,我也給你一張我的新名片。”我從口袋里摸出名片夾,隨便抽了一張名片遞給他。
徐達接過我的名片,盯著看了一會兒。他偷偷地轉了一下眼眸子。徐達這個細微的動作很神秘,可惜被我發現了。我心里十分清楚,只要徐達一旦轉過眼眸子才開始說話,大家都得小心提防他。因為,他這種鮮為人知的小動作,正是他要算計你的開始。而他不知不覺養成的這個壞習慣,我早在以前與他共事的時候,研究得一清二楚了。
“小洪,你在新單位需要開發新業務嗎?”徐達故作冷淡地問道。
“那肯定是要的嘛。”我呵呵笑道。
“我可以幫你。”
我盯著他看,并沒有說話。
“我們公司也算是這個行業的龍頭企業了。連續三年的銷售額都在一百億以上,而且每年都穩步增長。目前貸款給我們的銀行就有二十家了。怎么樣?敢不敢興趣?”徐達說道。
“徐達,就貴公司的規模來看,是相當不錯的。不過,我還不了解貴公司主要是做什么的。”我說。
“給。拿回去研究研究,都在里頭了。”徐達從抽屜里拿了一個USB盤給我。
“徐達,看來你早有準備啊。”我笑道。
“我這不是工作需要嘛。”徐達說著,用手從抽屜里捧了好幾十個這樣的USB盤出來,像倒沙子般把它們順在了辦公桌上。
“好吧,我回去盡快研究一下。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再打電話請教你。”我一邊說著,一邊將徐達給我的那個USB盤裝進了口袋。
徐達伸手豎起了兩根指頭,向我做出了勝利的手勢。我笑了笑,也像他一樣,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耶!”我笑了笑。
“兩個億起步哦!”徐達說。
“什么?”我不解地問道。
“你不也同意了嗎?耶!”徐達晃了晃還停留在空中的那兩根代表著勝利的指頭。
“原來這是兩個億的意思啊?”我看了看自己剛剛也代表過勝利的那兩根指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