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館長介紹說：“這是讓家屬焚燒紙錢冥幣的地方，下班前打掃一下就行，這個有專人負責，不用你管。”

看李牛露出深思的表情，王館長說：“這里從來沒出過狀況，你值夜班也不用來看這里，安全得很。”

恰恰相反，出問題的根源，就是這里。

“好了，小李，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看一下。”

李牛臨走前，似乎褲腿沾了灰，于是看似隨意地跺了一下腳，蕩起了一圈煙塵。

煙塵激蕩開來，驚動了此地無數的魑魅魍魎。

王館長和李牛離開了這里，往前方走去。

焚燒的園區里，依舊安安靜靜。

幾個坑位上，還殘留著前幾批家屬焚燒后殘留的紙錢冥幣，靜靜訴說對逝者的哀思。

哀思中盡是不愿死者離去的心愿。

遠處，王館長和李牛的身影拐了個彎，消失在下一個路口。

園區里，就在方才李牛跺腳的四周，忽然卷起了幾股陰風。

這幾股陰風，都距離跺腳的那塊地方遠遠的，似乎在忌憚著什么。

“那人是誰？”

“我看他不像是人！”

“難道是鬼？好可怕好可怕……”

“一看你就是笨死的，我們也是鬼啊！”

“他不是人，也不是鬼，似乎是一個不得了的角色。”

“剛才這一腳，把我半年吸食的陽氣全都震散了。”

“這是對我們的警告！”

“如果繼續流連人間，他就不是跺一腳那么簡單了。”

“那怎么辦？沒了陽氣，我們就會消散。我們一起跟他拼了？”

“你沒腦子嗎？哦現在我們都沒腦子了，你看不出我們和他的差距嗎？我們綁在一起也不夠他一腳跺的，拿什么拼？天地銀行嗎？”

“可是我不甘心就這么死啊，我還想再看看我的兒子和孫子，只要看到他們，我就覺得自己還活著。”

“我倒是孤寡一生，但這兩年，我跟隔壁飯店的大黃已經混得很熟了。一開始，我去看它，它會齜牙咧嘴，沖我叫；現在我過去，它就會搖尾巴。我有點舍不得它了。”

鬼魂們紛紛訴說自己的牽掛，每個鬼魂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不愿舍棄的存在。

“可那又怎么樣呢？我們本就不該滯留人間，生來死去，這是天道，這是規則。我們這里的，都是鉆著漏洞留下來的，現在既然有人來修補漏洞，還這么手下留情，我們不如自己了斷吧。”

“最后看一眼這個世界吧。”

“多想再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啊。”

“老哥哥們，感謝你們三年來的陪伴。我先走一步了。”

“保重！”

“我也去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

所有的陰風都漸漸消散，最后一張沒燒完的紙錢，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遠處，王館長正在介紹薪資待遇，看到李牛忽然轉身注視某個方向。

“怎么了？那邊有什么事？”

李牛搖頭：“沒什么。”

原本是有什么的，但現在，是沒什么了。

什么都沒了。

曾經有很多人，很多故事，但現在那里，什么都沒了。

王館長說：“現在白班人員充足，主要就是夜班沒人敢來。你也不用今晚就上班，可以先回去休息幾天。對了，你現在住在哪里？”

“沒地方住，我這包袱不都拿來了嘛，要不今晚我找個空的告別廳先住著。”

“那不行，怎么可以這樣呢？”

王館長從兜里掏出幾張鈔票，塞進李牛的手里。

“這樣吧，你先去縣城，隨便找家旅店住著，錢不夠可以先從我這里拿。既然來了，就是兄弟姐妹，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殯儀館是我家，愛護全靠你我他嘛。”

李牛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口號，著實有點無語。

公司是自己的，老板當然可以把公司當做家。

但是對員工洗腦，這種口號就顯得太低端幼稚了。

誰回家還要錄指紋打卡的？

誰回家遲到了還要罰錢的？

資本家拿這套忽悠社畜就算了，現在殯儀館的領導也學會灌雞湯了？

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雞湯適不適合你的單位？

李牛也不是真的來上班拿工資的，對這種雞湯口號，一笑了之。

但是王館長說著雞湯，還能掏出錢來，那說明他心里對員工還多少有點感情，這一點就比大部分空手灌雞湯的老板強太多了。

最后又跟王館長確定了工資、上班時間、合同事宜，李牛去辦公室抓起包袱，跟館長告辭，朝館區外面走去。

李牛剛走出大門，就看到迎面駛來了一列長長的車隊。

有奔馳、有寶馬、有邁巴赫……

這顯示了死者身份的不同尋常。

每輛車里，都坐著若干西裝革履的男人，每個人都表情肅穆，還有人戴著墨鏡。

從車隊懸掛的挽聯和花圈題詞上，可以看出來，這是本地一個大哥去世了。

這氣勢，死了都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兩邊做殯葬用品生意的店主，扛不住這種壓迫感，紛紛低頭，不敢直視。

李牛一臉淡定地注視著車隊緩緩駛進館區。

車隊中間，兩輛豪車一前一后，經過李牛身邊。

李牛皺眉，看了過去。

第一輛車上，幾個保鏢，護著一位表情冷酷，身材妖嬈的少婦，看她的氣質，十有八九就是死者的未亡人。

但李牛真正的注意力，全在第二輛車上。

車里裝載著大哥的遺體，同樣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壯漢在護衛。

如果以普通人的視角看，死去的大哥，面色蒼白，跟所有的死者一樣，安安靜靜，像是睡著了。

但以李牛的眼光，透過車廂看進去。

這具遺體的狀態，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