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場,江少成又開始謄抄《告示》,1個小時后,后5份也抄好了。江少成感到有點困,就到寢室睡了一會兒。起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江少成又吃了一點干糧,算是晚飯。林場不通電,晚上只有點煤油燈。林場外面是漆黑一片,寒風不時從樹梢刮過,發出“嗚嗚”的尖叫聲,聽起來有點瘆人。江少成知道,林場的房門厚重,窗子也嚴實,人在房里,安全還是有很大保障的。
江少成在火塘前烤火看書。到了10點鐘,他的困意再次襲來,就到樓上臥室睡了。睡到半夜,江少成突然被凍醒了。雖然把身子蜷縮成一團,還是抵御不了沉重的寒氣。側耳傾聽,外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不時聽到雪塊從樹枝上滑落的聲音。江少成知道,天又開始下雪了。
江少成堅持著,不久又睡了過去。冥冥中,樹木們突然變成了一個個精靈,涌向前來向他訴說----
“我們雖然出生很好,長在國有林,有專人看護,但那些護林人太不負責任了,我們的兄弟姐妹經常遭到偷樹賊的毒手。我們正值青春年少,還等著長大后為國家的‘四化’做貢,但不幸早早地就命喪黃泉!我國早就頒布了《森林法》,有這樣強有力的武器,為什么我們還得不到很好的保護,我們不服啊!現在林場換人了,但你們真的是負責任的人嗎?你們真的是有能力的人嗎?你們真的能夠保護我們嗎?如果你們真的為我們流了汗、流了血,我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恩情,人民也會永遠記住你們……”
“咔嚓!”,外面突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江少成又被驚醒了。他回憶起剛才的夢境,突然感到有一股熱血在心中涌動,讓寒意減輕了不少。江少成再也無法入睡,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天漸漸亮了。
江少成猛地掀開被子,一股寒氣頓時讓他打了一個寒噤。他堅定地穿好衣服,然后推開房門----啊,好一派冰天雪地的景象。
這是一場比較大的降雪,雪在地上墊了有二三十公分,大地、房屋和樹木都被白雪覆蓋,放眼看去,雪茫茫的一片。但也就在昨夜,冷空氣最終過完,雪停了,天空亮出了一片一片的藍天。今天應該會是一個大晴天。
江少成突然來了興致,他返回寢室,拿上竹笛。江少成來到壩子外面的石板上。把雪拂去坐下,江少成就開始吹奏起來。江少成的竹笛吹得不錯。頓時,一曲《過雪山草地》的旋律便在山谷間飄揚起來----
雪茫茫,路漫漫,高原寒,路斷腸,紅軍都是鋼鐵漢……
上午10點鐘左右,林文英和江宏偉也來到了林場。
雪化得很快,山路異常稀滑,林文英和江宏偉的腳上粘滿了稀泥。兩個人把背兜放下,然后就各自找一根樹棍刮擦鞋子上的泥巴。
“化雪的時候路最難走,”林文英感嘆說,“一腳踩下去,就粘一大跎泥巴,越走越多!”
兩個人的臉上流著汗水,頭發也給打濕了,正冒著依稀的水蒸氣。兩個人不光鞋子沾滿泥巴,褲子上也粘附著不少泥團、泥點。
“奶子,”江少成笑著問,“今天上來摔跟頭沒有?”
“大跟頭倒是沒有摔,”林文英笑笑,“但小跟頭還是不可避免!”
擦完鞋子,大家進到屋里,然后就圍著火塘烤起來。
“這是我老漢今天早上煮的,”江宏偉對少成說。說著,他從褲兜里摸出兩個雞蛋遞給江少成,“還有點溫,趁熱吃了。”
提到吃的,江少成的食欲頓時就給喚了起來。昨天到林場,中午晚上都是吃的是米花糖、炒洋芋片、炒紅薯條、炒包谷泡等干糧,今天早上依然是這些,吃得都有點膩煩了。
江少成接過雞蛋,剝了一個,然后一口塞到嘴里。
“奶子,”江少成對林文英說,“你快給我煮碗面吧,這個時候好想吃一碗面條啊!”
“我馬上煮。”林文英憐愛地說。
突然,江少成“咳、咳!”地咳起來。他張開嘴,喘著粗氣,顯得很痛苦的樣子。原來,他吞咽過快,讓雞蛋給噎住了。
“宏偉,”江少成用手比劃著,“快來給我捶捶背!”
江宏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站起身,走到江少成的背后,開始拍打起來。拍了10多下,雞蛋慢慢地滑了下去,江少成呼吸通暢了一點。
“哎----”江少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到20分鐘,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煮好了,林文英把面條端給江少成和江宏偉。
林文英:“慢慢吃。”
江少成:“奶子,你不吃啊?”
林文英:“我不餓。”
吃了面條,江少成領著江宏偉到樓上。在江少成的房間,江宏偉看到了江少成謄寫好的《告示》,就拿在手上看。
“少成哥,”江宏偉有點擔心,“罰款恁個高,他們拿不拿得起喲?”
“拿得起要拿,”江少成瞪著眼睛,“拿不起也要拿!”
“這錢罰來是我們得呢還是林業局得呢?”
“要開收據,交給林業局!我們得了,那就是貪污了!”
兩個人商量,江宏偉就住老程原來住的房間。兩個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下樓繼續烤火。
林文英這次帶來了兩塊臘肉。她把一塊臘肉一分為二,一半今天食用,一半以后再吃。林文英把臘肉用火燒了,然后用熱水開始清洗。
“現在看著肉就流口水!”江少成感嘆。
“你才好久沒有吃肉哦,”林文英嘟囔,“就這樣餓癆!”
“嘿嘿。”
林文英把鼎罐洗干凈,把切好的臘肉放到里面,再放上一些江蒜和辣椒,然后把鼎罐吊掛在火炕上煮。
“把火傳大點!”林文英對江少成說。
“好的。”
江少成往火塘里丟了幾根大的干柴,不多一會,干柴就“轟轟隆隆”地燃起來。因為火力太大,江少成和江宏偉不得不往后撤退一些。
不到10分鐘,鼎罐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地響起來。鼎罐口冒著一股股熱氣,臘肉的香味撲鼻而來。隨著沸騰的加劇,里面的水不時地就把鼎罐蓋頂起來,撲出的水掉落在火塘里,發出一陣“滋滋”的聲響。
“奶子,”江少成喳喳嘴,“好香啊!”江少成把蓋子揭開,“我現在就想吃了。”
“還沒有煮過心。”林文英嗔怪道,“莫慌,煮得多,夠你吃!”
12點鐘,飯做好了,三個人圍坐在一張方桌前大吃起來。
“有人來探,”林文英對江少成說,“是我們院子的冉隆萍。你愿不愿意呢?”
“奶子,”江少成看著母親,“我給你說過,這個問題,你不必擔心。”
“我就是有點擔心哪。”
“在周圍團轉,”林文英感嘆,“我們家庭不在人前,也不在人后。從小到大,不少人都夸你聰明,但為什么到現在連個對象也找不到呢?你各自看吧,周圍團轉,象你這樣的年齡還有好多沒有取同意嘛!”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要嘆是他們的事,我只能管我自己。”
“如果周圍團轉的你看不起,那別的地方有沒有看得起的呢,你說出來,我們去給你嘆哪!”
“嘿嘿,暫時還沒有發現。”
“你到底要找一個啥子人嘛?”
“我想找一個----知音!”
“啥子是‘知音’嘛?”
“給你說了你也不曉得。”
“你不給我說,我啷個曉得呢。我是怕好媳婦都被別人嘆完了哎!”
“只要有出息,我不相信找不到好姑娘。”
“你這樣說,好象將來那要找好多錢,當好大的管呢!”
“反正到時候肯定比現在要好。”
吃了中午飯,林文英就指揮江少成和江宏偉對林場進行了一次大掃除。林文英還從家里帶來了一些報紙,她用米湯作黏合劑,把寢室的一些破洞補上。一趟做下來,林場的內外煥然一新。
到了下午4點鐘,林文英就離開林場回家去了。
吃了晚飯,江少成和江宏偉在火塘烤火。到了8點鐘,兩個人就準備睡覺了。江少成開門到壩子邊上小解。之后,他又在壩子上小跑起來,同時還不住地做擴胸和振臂運動。天黑之后,氣溫下降很快,在戶外走動,會感到有一團冷氣始終包圍著你。江少成開始做起了擴胸運動。因為手指劃動,冷空氣帶走了更多的熱量,指尖的冷感更突出,那是一種刺痛的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被禁錮在冷酷之中,難得看到一點生氣。
“咕!”突然,從黑黢黢的樹林里傳來一聲貓頭鷹的叫聲。江少成側耳傾聽。“咕!”七八秒之后,貓頭鷹的聲音再次傳來。
第二天天繼續放晴,江少成和江宏偉準備去巡一次山,主要是看一下林木被盜伐的情況。吃了早飯,兩人各帶上一本本子和一支筆準備出門。
“把彎刀帶上。”江少成提醒江宏偉。
“知道。”江宏偉說。
在山林里,還沒有發現豹子、老虎等猛獸,比較危險的只有野豬。但野豬雖然危險,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并不會主動攻擊人。對于護林人來說,最危險的還是偷樹和砍柴的人,這些人身上有斧頭或者彎刀。但江少成也知道,一旦動刀子,非死即傷,后果嚴重!帶上彎刀,至少在武器上就對等了,這至少能夠給自己壯壯膽!
走出林場,來到岔路口。
“宏偉,”江少成指了指東邊,“你去那邊查。如果看見被盜伐的樹木,你就在本子上劃‘正’字,到時候數,有多少個‘正’字,一下子就清楚了。要下細一點。我去查這一片,”江少成指了指西邊,“查完后我們在豬場會合。”
兩人就此分手。江少成一邊走一邊觀察。盜伐的樹木主要在路邊或者山路附近,這主要是為了運輸方便。
“1--2--3--……”走了100來米,江少成就發現有12根樹木被盜。江少成完全能夠想象出這些大樹沒有被砍伐時的樣子。它們有20多米高,筆直的樹干直刺天空。但現在林間只剩下一些高矮不一的樹樁,有的樹樁比較新鮮,有的樹樁比較陳舊,在樹樁的周圍散落著一些棕紅色、淡黃色或者黑褐色的木屑和枝條,地上的灌木林也被砸壓和拖拽得面目全非。
江少成在山路上走了半個小時,眼前突然豁然開朗,這里是林場的高處。往西北眺望,崇山峻嶺、層巒疊嶂、溝壑縱橫。在近處是一個很大的斜坡,斜坡下面,一部分屬于白鶴鄉,另一部分屬于三匯鄉。三匯鄉也有國有林。山路從這里往西,可以到中嘴、尺谷凼、磨子嶺、大梁子、老鷹窩、柏樹灣。
轉過蒿草坪沒多久,江少成看到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孤零零地背著一捆柴在前面走。姑娘穿著一身舊衣服,一捆柴把她深深地傾軋著。
“站住!”江少成大聲說。
聽到江少成的話,姑娘就找到路邊一個溝坎,把柴捆落下來。她依然是背負的姿勢,但柴捆的重量卸到溝坎上,姑娘只需要用背把柴捆穩住就行了,這個時候她也顯得輕松了許多。
雖然衣服陳舊,但依然掩蓋不住姑娘的天生麗質。姑娘1米60左右,五官端莊秀麗,額前留著一綹劉海。因為干活兒的緣故,她的臉蛋發紅,額上還有津津汗液。
“你曉不曉得我是哪個?”江少成問姑娘。
姑娘搖搖頭。
“我是林場的護林員。你叫啥子名字,在哪個地方住?”
姑娘不說話,顯得有點害羞、膽怯。
“你不說不準走哎!”江少成警告說。
“我是尺谷凼的。”
“叫啥子名字?”
“周林玉。”
“你這柴是在哪里砍的?”
“那邊。”周林玉用手指了指。
“那是國有林的范圍哎!”
“不曉得。”
“不曉得?你在這里住會不曉得!一大早就來砍柴,你還積極哎!”
雖然這樣說,但江少成知道,這柴大概是昨天砍下沒有背完,今天一早來背回去的。
“沒有辦法,”江少成說,“今天你被我撞到了,那就要罰款哪!”
“罰好多嘛?”
“10塊吧。”
“恁個多啊?”
“這已經是最少得了。”
“我身上沒有帶恁個多錢哪。”
“有好多嘛?”
“只有兩塊錢。”
“那就罰兩塊吧。”
說著,周林玉就從褲兜里摸出兩塊錢,交到江少成手里。
“記住,”江少成用手指著周林玉,“以后不準再到國有林砍柴了!”
“曉得了。”
周林玉背著柴捆繼續下山。
這里地勢比較險要,山道在這里繞出了多個“幾”或者“S”的彎道。山路的旁邊有不少斜坡或者高坎,別說是背著這么重的一捆柴,就是空手走都有一定危險性。在姑娘的前面就有這樣的一個高坎。
“你等會兒。”江少成叫住周林玉。
周林玉停下來,再次把柴捆歇在路邊坎上。
“還有啥子事?”周林玉疑惑地看著江少成。
“我幫你把這段背過去吧。”江少成指著高坎說。
“不用,”姑娘笑笑,擺了擺手,“沒得問題,都是走慣了的。”
江少成走到周林玉身邊,把剛才處罰的兩塊錢又還給了她。
“你小心點。”江少成對周林玉說。
“知道。”周林玉點點頭。
周林玉再次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從高坎走下去。周林玉下坎是退著或者側身下的。江少成看著周林玉下了高坎,才從后面超過她。在不遠處,他拐上一條小道,重又走入了樹林。
走了接近1個小時,江少成來到了山嶺的腳下。這個時候,在他的記錄本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寫下了10多個“正”。來到豬場,江宏偉已經先到了。兩個人坐下來,開始對“正”字進行合計。
“我這里是68根,”江少成說,“你呢?”
“54根。”江宏偉說。
江少成把圓珠筆往本子上狠狠地戳了戳。
“媽那個匹的!”江少成忍不住罵了起來,“太猖狂了,完全是失職!”
“不關我們的事。”江宏偉嘟囔說。
“你說是啥子哎?”江少成看著江宏偉,“如果沒有發現,那你一天到晚在做啥子?如果發現了你不去管,那要你來護林干啥子呢!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年,國有林就會被砍光了!”
“嘿嘿。”江宏偉憨厚地笑笑。
“我們必須馬上行動起來。這幾天我們主要是要把林界弄清楚,還要在路口和要道寫一些保護森林的宣傳標語。”
江少成和江宏偉又巡查了幾個山包,盜伐樹木的情況隨處可見。經過一個上午的巡查,江少成和江宏偉記錄了的盜伐樹木就達到了180多根。
回到林場,江少成撿起幾根木柴丟到火塘里,然后頹然地坐在凳子上。他身子靠在墻上,然后閉上眼睛。他感到一陣疲倦,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過了幾分鐘,火塘里一根濕柴燃燒發生的爆裂聲把江少成驚醒。江少成抬起頭來,屋子里充滿了濃重的柴煙。一陣柴煙朝江少成飄過來,他的眼睛被熏得流下了眼淚。
“有一件事情搞忘了,”江少成說,“毛筆、白紙和墨汁沒有買。”
“這些東西只有太平寨才買得到。”江宏偉說。
“不光要貼紙標語,還要去弄點石灰,在石頭上、石壁上寫。”
吃了午飯,江少成就背著一個小背兜離開林場到太平寨,江宏偉也回家了一趟,繼續運送一些生活用品到林場。
下午3點鐘,江少成回到林場。他翻開《森林法》,想從里面摘錄或者總結一些話語來當標語內容。江少成的理解力不錯。很快,他就提煉出了幾條標語。他把這些標語寫在筆記本上。
不久,江宏偉也回到了林場。江少成把石灰兌上水攪拌均勻,然后用做飯的銻鍋盛好,把銻鍋放進背兜里,然后和江宏偉一起到外面書寫標語。
在一處石壁上,江少成書寫了一副標語。
“寫得怎么樣?”江少成問。
“愛護森林,人人有責!”江宏偉念叨道,“不錯。”
在另外一處石壁,江少成又完成了一副標語的書寫:封山育林,嚴防火災!
然后又在一塊大石頭和一處石壁上寫了兩幅標語:嚴禁盜伐樹木!嚴禁在國有林砍柴放牛、放羊!
回到林場,高技術員也來了。大家商量,明天高技術員帶江少成和江宏偉到國有林走一圈,讓他們熟悉路線和林界,順便也把《告示》貼上。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