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在一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走到陳致的跟前，紫鵑扶著她，慢慢的屈膝跪下。

陳致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林如海眼中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站在原地。

“玉兒……汝父福氣淺薄，為人所害，你是我女兒，你師哥為我舍生忘死，此恩此德，你當(dāng)牢記在心。”林如海的聲音十分嘶啞，但依舊溫靜平和。“這是第一件。”

林黛玉的身微微晃動，似乎也明白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是。”

“第二件事，小致，是為師求你一事。”

陳致掀起外衫衣擺，和林黛玉并肩而跪：“老師但有吩咐，致定竭力為之。”

林如海從懷中取出兩個信封，指著林忠，還有賈璉，開口道：“林忠，你本來就是我們林家旁枝，雖不在五服之內(nèi)，但今日事急從權(quán)，由你做林家的見證。”

“璉侄，你是賈府嫡系，是玉兒母親的娘家人。也由你做這個見證。”

“其余人等，不論你們是什么身份，今日都替我做這個見證。”

林如海將其中一封信件，遞給陳致。沈姨娘想來幫忙遞過去，卻被林如海制止。他親手將信件交到陳致手里：“我去之后，林家的現(xiàn)銀現(xiàn)錢，玉兒帶著去你舅舅家中，日后你的一切花銷，都在其中。”

陳致垂目，他能理解林如海的苦心。常言道，久住令人厭，頻來親也疏。再親的親戚，借住得久了也必定惹人嫌棄。這筆銀子實際就是給賈府養(yǎng)林黛玉所用。

“林家世代的祖田、莊子，商鋪，蘇州和神京的兩處宅子和百年積攢的家業(yè)……都由小致代管經(jīng)營，其中詳盡，我都列在這里面了。”

林如海將信封塞在陳致的手中，道：“包括揚州鹽商的份額，都由小致代管，直到玉兒出閣之時。”

“玉兒未出閣前，不論何人，包括玉兒自己……未經(jīng)小致允許，不得插手其中，更不得提前拿走支用。如果需要支用，由小致決定。”林如海寒聲道：“若玉兒遭遇不幸，所有產(chǎn)業(yè)盡歸小致！”

賈璉聞言，不禁抬頭，愕然地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卻指著林忠，道：“林忠，由你輔助小致，代管林府產(chǎn)業(yè)。我去之后，你依舊是林家的大管家，一切聽小致吩咐。林府家眷、仆役，小致可以自行安排去留，其余人不得多言。”

“是，老爺。”

林如海又拿出第二封信封，遞到陳致手邊，又對林黛玉說道：“玉兒，我去之后，你師哥的每一句話，都和我說的一樣。這是我親筆所書，日后你的一切安排，都由你師哥說了算。包括……你的婚姻大事，你師兄所言，如同父母之言。你可記住了？”

這下不只是賈璉，就連紫鵑、雪雁，王嬤嬤。沈姨娘，宋姨娘都木然地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卻不容置喙，對著陳致道：“我知道，玉兒年齡還小，可能要麻煩你很久……玉兒，這一跪，是謝謝你師哥要護持你一生，你可知道？”

“是，爹爹。”

林如海殷切地看向陳致：“小致，你可愿意？”

陳致沉聲道：“學(xué)生定護持師妹一生平安順?biāo)臁！?

林如海啞著聲音道：“好！”終于松了一口氣，心中安寧不少。

賈府讓賈璉來揚州幫忙操持身后事，其中的一些想法，以他的人情通達哪里不知道。但他沒得選。

他本以為可以托付的只有神京城榮寧二府，黛玉的外祖母家中。若是自己去了，便是拿了林家的產(chǎn)業(yè)，賈府老太太能看在賈敏是她親女兒的份上，也定會給玉兒一個好的結(jié)果。這已經(jīng)是玉兒最好的選擇了。

但陳致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中。這個學(xué)生，可以為他輕生死，重恩義，是個重情分的人。他能記得自己這個老師的恩義，一定會護持玉兒。

這下子，要防備的反倒是作為外家的神京賈府了。

他看著陳致對付鹽商的決斷和心思，終于決定將林黛玉托孤給陳致。

心情放松，一直支撐著林如海的那股子氣力，終于消耗盡了，一下子衰敗之色，更是嚴(yán)重。撐著最后一口氣，說道：“小致……我總是叫你小致，這并不好。你已經(jīng)成年，按理本應(yīng)該有字了。這些日子，我總是琢磨著送你一字。”

“你說你是從極西之地，回歸故里。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但你總之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你的名字叫致，勉強有行致遠方之意。”

“《論語》上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你從遠方來，又往遠方去，我也希望你有著遠大的抱負。”

林如海笑著說：“為師就賜你‘弘毅’二字，希望你日后，不要讓老師失望。”

“是，老師。從今日起，我便是陳致、陳弘毅了。”

陳致眼中清淚流下，伏身，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屋內(nèi)響起一片哭聲，聲音一直傳到外間，很快，巡鹽御史府內(nèi)外，哭聲成片。

永安六年九月，一甲探花，列候之后，蘭臺寺大夫，江寧巡鹽御史林如海，逝于任上。

……

巡鹽御史府邸門前高高掛起了白色燈籠，巡鹽御史林如海逝于任上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揚州城。林府上下，俱著縞素。

林忠開始給林家的親朋和林如海的同窗、老師報喪。采買各種喪事物品，預(yù)定菜食材料，宴請道士、僧侶等事。賈璉作為外家侄兒，接待前來探視的親朋好友。

陳致和林黛玉，同樣身穿孝服，替林如海守孝。

正跪在林如海靈柩前燒紙，一個身穿林府粗使仆役衣服的人走近，對陳致道：“陳解元，我家大人請陳解元借一步說話。”

陳致眼睛微垂，用眼睛示意紫鵑、雪雁看顧好林黛玉。神色淡淡道：“走吧。”

行到巡鹽御史府一出偏僻的小房間里，那人推開小門，引陳致走進去。陳致仔細一看，只見一個身穿褐綠色斗牛服的漢子站在屋內(nèi)，拱手道：“陳解元當(dāng)面，小的是鐵衣衛(wèi)揚州千戶所千戶伍天賜大人旗下小旗官，陳解元可以叫我五兒。”

陳致微微皺眉：“鐵衣衛(wèi)……尋我何事？”

五兒笑道：“我家千戶讓我給陳解元傳一句話……陸家人跑了，早在南京刑部下令抓人之前就逃走了。只有一些不甚重要的旁枝和下人還在，陸太恒的嫡系家人，都逃走了。現(xiàn)在人在川沙洼，和鐘富那幾百個人混在一起。”

“聽說陸太恒對陳解元恨之入骨，恐怕要糾集鐘富那伙子亡命之徒，對陳解元和林巡鹽家人不利。我們千戶讓我來給陳解元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