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雨(三).林花著雨胭脂濕
- 隴西行
- 本尊是阿星
- 9308字
- 2025-03-05 22:59:26
唐.杜甫
《曲江對雨》
城上春云覆苑墻,
江亭晚色靜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濕,
水荇牽風翠帶長。
龍武新軍深駐輦,
芙蓉別殿謾焚香。
何時詔此金錢會,
暫醉佳人錦瑟旁。
后來的幾天孫霜也是堅持不懈地在休息時間來找蕭尋,因為這樣做可以排解自己的孤獨所以他樂此不疲。
4月3日.踏青節的前一天——
“踏青節”就是尅國為了讓大家更好記住“寒食節”和“清明節”這兩個連在一起的節日而取的別稱。
蕭尋他們今天上午巳時放假,所以孫霜為了能順利避開人潮接蕭尋出校園也想了很多辦法:“好不容易和蕭尋約好的計劃今天終于可以實施了,趁著大家在校門口人擠人我就反向往學校里面走,和蕭尋慢慢收拾東西人流也散開了,我還能順便看看蕭尋她們的居住環境!”他一邊站在爬滿凌霄花藤蔓的古樹的圍擋上思索著假期安排一邊眺望著蕭尋上課的那棟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四四方方的紅漆鏤空雕花門才被校內的管事緩緩打開,孫霜的雙眼中所充斥的期待之光終于達到了頂峰,心中的喜悅如同隨門里蜂擁而出的人流噴涌——
“蕭尋!蕭尋!”等一大群不認識的陌生學生爭先恐后的竄樓后,那個孫霜所期盼的、有著如同暖陽般橙發的少女才從容不迫地從樓宇中走出來,這時孫霜再也抑制不住被安排自己的自己內心深處的那股興奮,他用雙手扶住圍欄雀躍著呼喊蕭尋的名字,蕭尋也不負眾望——反正是不負孫霜的期望——她和那些著急忙慌想地抱著大包小包行李希望趕緊離開學校回家過節的學生不一樣,她身上沒有背任何包袱,反倒是雙手摟著一捧被鮮嫩荷葉裝點的五顏六色的春日鮮花不緊不慢地往孫霜所在的校門外走來。
“這是我今天清晨摘的鮮花——咱們現在快回我寢室拿東西吧。”
等蕭尋把花遞到自己手里時孫霜才意識到這花上沾染了昨夜的細雨,孫霜先是愣了一下再笑著接過花道:“清晨就去外面采花一定很冷吧?咱們等會兒去吃板栗餅配紅豆湯怎么樣,我對這附近的店鋪都很熟悉呢……”
“蕭尋?那是誰啊?”
未等蕭尋開口回答孫霜的話,那從大家面前走過的讓人厭煩的張曼就像一只大老鼠一樣一溜煙竄到蕭尋身后,它身邊的隨行同伴也駐足觀看起陌生人孫霜,張曼現在也算是和蕭尋一樣面對面和孫霜對視起來了,這一問分明就是直接把心情愉悅的孫霜從美好幻想硬生生地拉回了牛馬現實里面然后還對著他來了一個大耳光,孫霜的目光也被迫從蕭尋身上驟然離開很不情愿地挪移到張曼身上,比目光更快的是孫霜發自內心的生理不適,孫霜聽到那刻薄惡心的聲音時也是感覺體內有一陣惡寒,他只能不自覺地顫抖了一番然后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胳膊上樹立起來的汗毛。
“是我的親戚……我的異姓表兄——阿霜,這是我同學張曼。”蕭尋回答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咬牙切齒了,她用提及名字的方式試圖喚醒自己之前被孫霜灌輸的自己同學們的惡劣回憶,如果孫霜能反應過來的話最好,如果他反應不過來的話也沒關系因為她對張曼的厭惡的情感已經很明顯了!不幸的是這些細枝末節的神態暗示根本不會讓不知廉恥地的米蟲發現其中的問題,它們還是一味地死盯著孫霜的臉看,當然了他們也會看孫霜佩戴的各種來自于金錢會的首飾。
“他該不會是你對象吧蕭尋?”
和張曼同流合污的另一位大米蟲馮綽現在看見有陌生男生來找蕭尋了自己可是精神萬分,它,像是發了情的畜牲從側面伸著脖子努力聽蕭尋要說的每一個字,不知不覺就連腳尖也一起墊起來身子如歪脖子樹那樣都快把身體貼在孫霜身上了,這可不就是只差把兩只眼睛甩出去放蕭尋頭頂上模擬蕭尋視角來細細打量孫霜了嗎?
“你們不要亂猜啊,我都說了他是我親戚所以你哪個字沒聽懂?”蕭尋微微轉頭冷著臉反駁馮綽,那黑黃黑黃的臉配著滿臉的雀斑和小坑就如同撒了秋日碎葉的斑駁的土地,“相由心生”的含金量還在繼續上升,所以為什么會有人把自己的臉長成一把泥土啊?雖然說蕭尋并沒有把馮綽當人看。
孫霜整個人都被那些滿臉坑坑洼洼或者紅斑紅膿包的貨色嚇了跳,嚇得他再多看一眼都會感覺自己要忍不住把今天早上喝的清水吐出來了,但是冷靜下來后還是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應急措施,只見他突然用左手抱住捧花用右手慌忙地擦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汗哈哈大笑起來:“啊呀,你看看我這記性!我都忘了要給蕭尋拿行李!我們現在快回去吧蕭尋。”話音未落他就已經頭也不回地牽著蕭尋的手往往學校走了,只留下兩個急急忙忙的背影和一大群發瘋似的想窺視蕭尋秘密的米蟲。
蕭尋很配合地跟著孫霜并肩行走,孫霜越走越快絲毫不顧后果的那群人是什么反應,最后兩個人幾乎是跑著進入樓內,迎風奔跑時手上的捧花也有一點被風吹落,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條短短的落花足跡,足跡最后在樓門口斷絕,因為孫霜進入室內后就停下來把花整理了一番,他用本來作為托底外襯的寬大的荷葉覆蓋住了整個捧花,別說是和那些烏合之眾交談了現在的孫霜連蕭尋送給自己的鮮花也不愿意讓別人多看一眼。
孫霜隨便找了一個空教室坐下來了,實際上他找的就是蕭尋平時上課的房間。
穿著一身綠色衣服的孫霜雙手下垂胸部以上都趴在蕭尋的桌子上如同一個大青蟲緩緩蠕動再用臉打滾:“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多讓人想吐的事情啊?我需要緩一下……”
孫霜的抱怨聲伴隨著一陣肚子消化的轟隆聲傳入蕭尋的耳朵,蕭尋也因為沒吃到早飯而心情低落:“你也受不了趙敏嘉的滿臉紅膿包嗎?”
“實際上我都受不了啊!好吧,那個大膿包的確是最惡心的但是另外兩個也不是什么能入人眼的東西。”
“堅持住啊孫霜,馬上就要下雨了咱們先回我的寢室吧,我寢室里面有傘。”蕭尋把頭探出去看了看樓里的情況,確保沒有直接認識的人了才勸著孫霜趕快走,免得后面被師長們發現自己帶進來另一個校外人員。
“好主意,我不想讓別人送來的衣服弄臟。”
孫霜這一次頂著被熟人發現并且被告密的巨大壓力束發了還穿了孫星沉送給自己的壓箱底的好衣服——
先用一頂三寸高的竹葉月牙后傾式金冠來遮擋束發用的玄色發帶,再將扎緊的月白色高馬尾全部梳直,馬尾長辮如一襲月光順下來發尾直至大腿的位置,這個長度完全可以隨主人的行走節奏搖曳起伏,頭冠上的竹葉是用長安當下最流行的生物類珠寶材料“滄浪貝”做的,按照“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它們對位于西北內地的長安來說真的是非常稀有的來自于自深海的材料呢,在人面前展示出來的半包式中分也被戴在兩側的竹夾葉片形鏤空框架黃金發飾固定住了,劉海延伸到腦后的部分正好可以被它們擋住讓人無法看清它的末端。
這段時間的孫霜真的好喜歡穿綠色系的衣物:身穿一套上下連帶式茶綠色寬袖長衫,領子處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淺色打底,兩袖燙金云海竹枝紋和發冠相呼應,袖口上還各穿插了一個墨綠色編金絲十字結,衣帶選用同樣的墨綠色配合燙金工藝燙出一幅如古典畫的竹林云紋圖,細長的金鎖鏈繞著衣帶束上兩圈后自然垂下,末端的一對紅珠如日,被陽光照耀時它們會將墨綠色衣帶染上太陽的金紅色,一襲墨綠色珠暗紋長袍外套下擺處都有金錢會最推崇的三層式“云紋明月方孔錢”燙金紋路,穿插著月白緞子制抽帶與孫霜的發色相呼應。就連下面的靴子也是孫霜為了整體造型而從孫星沉那里選擇搭配出來的墨色配金絲竹葉紋的樣式。
這個時候的孫霜頭腦還是太簡單了,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就是金錢會的一盤大棋而自己就是棋盤本身,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所看見的一切都是蕭尋配合著孫星沉在為自己創造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框架中的具象化事物。
兩人來到蕭尋的寢室后看見的就是一團混亂的場面:理論上講這個房間并不臟但是的確亂,非常亂!各種各樣的衣物、被褥、零錢、紙筆等等東西全堆放在床上讓頭一次來這里的人看了就感覺煩躁不安,更讓人感覺不合理的是這里面有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它們看上去并不是學習用品啊。
孫霜站在門口看著蕭尋進去自己卻不愿意進去,因為他現在生怕在里面突然鉆出蛇或者老鼠……這種場面屬于是讓孫霜多看幾下就可以催吐的程度。
“這樣吧,蕭尋你把東西拿出來吧,我感覺自己不能進女生的寢室。”
“得了吧,我們同班的幾個女生寢室都被男學生進過,男家長也進過,所以孫霜你隨便進出吧,反正現在也沒有其他人看。”蕭尋埋頭找東西并沒有看孫霜,她現在也感覺惡心所以只能趕快拿上東西去度假,但是她又感覺朋友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讓人家進來也說不過去。這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問題,孫霜進來了就是和自己一起坐在床上休息一下,不進來也沒關系,不進來就是多在門口站一下,有教職人員問起來她就說孫霜是自己的家人現在也是來學校幫忙搬東西的,就這樣完美處理一切。
“好呀。”話音剛落孫霜就一步跨進去把門關上然后站在了蕭尋的身后——你們看吧,孫霜的確也想進來坐一下啊,而且孫霜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事原則,自己進來再把門關上就沒有教職人員會問問題了。
蕭尋翻找了很長時間還沒有把東西全找到所以就先把已經找好的東西放在地上再給孫霜騰一個地方:“請坐行吧孫霜,這是我的床位。”
孫霜還真的很不客氣地坐下來了而且他還先坐下再回話:“好吧——要不然我幫你找找?”
“不用了,你就在這里坐著吧,我還差一兩種東西……”蕭尋又回到了自言自語埋頭找東西的狀態。
孫霜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看著地板和自己腳上的那雙竹葉紋長靴,實在是太無聊了就是悄悄把衣擺提起來細看靴子上部掛著兩雙的月牙形小翡翠墜子,因為他實在是不想看一天凌亂的寢室!有意思的是蕭尋找出來的東西都是小匣子小包袱,孫霜也不知道這些都是什么東西——這是孫星沉及其班底給蕭尋送的一些小物件,蕭尋需要在特殊情況下合理利用這些東西以達到為組織效力的效果,它們具體是什么東西那就等蕭尋把外包裝拆開再看吧。
很明顯金錢會發下來的東西不能讓孫霜輕易接觸,蕭尋就把那些東西都裝在自己的斜挎包袱里親自帶上而安排著用兩把油紙傘分散孫霜的注意力:“好了,現在咱們再把傘一拿就可以出學校了。”
“還真的下雨了啊?”孫霜拿的東西比較少,他出寢室門就一直走在前面現在也是比蕭尋早兩步走到了門口,看見清明時節的細雨為玄色鱗片瓦屋檐蒙上了一層密織的青綠色蛛網,地面上的小水潭也隨風吹拂過的蛛網呈現一片片波浪狀的微波。
出寢室樓后蕭尋反感的韓袆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而他們兩個人(主要是體型巨大的孫霜)也同樣入了人家韓袆的眼,蕭尋剛才因為和孫霜待在一起而出現的笑容現在瞬間消失了,她心里迅速反應道:“之前孫霜耽誤了一些時間我就煩的不行了,現在要是再和這些無關緊要的家伙拉扯那孫星沉大人的計劃豈不是要再被迫往更復雜的方向更改?”
“不要吭聲,孫霜,你就跟著我往另一個方向走吧!”看到韓袆往寢室樓的方向走過來蕭尋氣得臉都扭曲,她把聲音壓低囑咐孫霜無視掉對方然后趕緊走,不然后面的事情就更說不清楚了!
“蕭尋?這是?”
搞到最后韓袆還是站在兩個同撐一把傘偷偷摸摸往校門口挪動的生物背后提出了問題,不過好在她沒有看見孫霜從寢室樓走出來的那段畫面。
蕭尋聽就一會嚇得打了一個可以讓全身上下都顫抖一遍的巨大的寒顫,孫霜能意識到這些人在自己朋友眼里的定位所以跟著一起害怕,他不敢回頭看韓袆到底長什么樣子就只能一直觀察蕭尋的具體反應了。
趁著綿密的雨聲蕭尋抓住機會深吸一口氣再狠狠地咬著牙從鼻孔和牙縫里吐出來,調整情緒后轉過頭一口氣闡述完了自己今天該對同學們說的所有話:“這是我在長安的親戚,他今天來接我出學校回家辦事,我們趕時間所以就先告辭了韓袆,節日快樂!”
這個韓袆更是重量級人物更是貪戀異性的重量級人物,她把一雙被靠畫濃妝而放大一倍有余的本來很小很瞇縫的眼睛瞪得很大,她現在就是想用意念讓孫霜強行轉身把臉露出來對著自己讓自己好好觀察一番,而且她也想把蕭尋的腦袋撬開好好看看里面裝了有關于孫霜的所有信息,但礙于眼前的兩個人真的一連焦急只能暫時把他們放走:“那、那先再見了,蕭尋。”
“再見再見。”孫霜也出于禮貌略微回頭說了兩聲,實際上真的就是略微回頭了一下,因為他說話的時候頭都轉過去而且腿都往前走了兩步,拿著沒撐開的傘的右手小幅度地擺了兩下以示告別,這個肢體動作分明是:我是真的不想停下來自己的步伐我想直接跑路,但是現在真的沒辦法跑所以才被迫說兩句話。
兩個人打一把傘的缺點是走路的時候必須要保持步伐一致,但是往好處想這個缺點在現在的環境里還能變成優點呢,因為兩個人可以同步表現出焦急的樣子同步往前走,這樣就能順利打斷對方的提問了。
“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話說你的衣服臟了怎么辦?”出了學校蕭尋抬頭仰視天空卻看不見太陽的位置,她需要把孫霜帶回紅疏寺一帶再和孫星沉接應。
“沒關系的,回珩星樓再換一身就可以了。”
“咱們現在要去珩星樓嗎?”珩星樓也在灞水一帶但是它不在紅疏寺一帶啊。
“這兩天我要幫我父親給孫星沉大人送一個東西,反正下雨了也沒地方去那就先去辦事吧。”細密的雨水根本不能用平平的紙傘擋住,兩人除了胸部以上是干的剩下的地方全濕了,孫霜把手里的另一把傘遞給在一邊站著的蕭尋開始整理馬上的蓑衣,“蕭尋,你包里的東西很貴重嗎,要不要放在馬背上?”
今天蕭尋帶在身上的東西可都是要交給孫星沉的金銀玉器,她知道孫星沉在八角亭等著自己把孫霜送過去,現在沒時間耽誤了只能力勸孫霜跟自己走:“別這樣啊,咱們先去八角亭怎么樣?我這幾天忙著工作都沒機會故地重游呢。”
“故地?這才過了幾天啊?”孫霜回頭一看發現蕭尋已經貼在自己背上并要用頭發蹭自己的脖頸,但是他還是不知道下一步干什么。
蕭尋慢慢蹭到孫霜的正面最后雙手撐住比自己頭頂還高的孫霜的肩膀然后從側面鉆進孫霜懷里,她伸開雙臂摟住孫霜的脖子讓他的臉對著自己:“雖然只過去了幾天,但是我真的很想念和自己志趣相投的阿霜,所以咱們先去亭子吧?”
“那好吧,咱們現在走吧。”
“我就知道阿霜會答應下來,那現在就讓馬來馱我帶的東西吧。”
等走到到紅疏寺時雨已經大到可以給人們眼前覆蓋一層霧氣的程度了。
孫霜因為心情不好加上為了和蕭尋逛街市早上就光喝了兩杯水現在又累又困,看見通往紅疏寺的石板路時就實在忍不住了申請要和蕭尋一起去休息:“蕭尋,咱們可以先去紅疏寺里面避一下雨嗎?我太累了。”
蕭尋本身是不愿意在休息時間往自己工作的地方鉆的,但是看見臉色都變蒼白了的孫霜和那些被雨水浸濕的鞋子、衣擺又于心不忍,她只能同意了孫霜的申請暫時忍受一下自己的忌諱:“啊,很抱歉啊孫霜,那咱們先進去吧。”
“太好了。”孫霜一聽可以休息一下眼神都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了,但是他還是和平時對其他人一樣不喜歡看著人家眼睛說話——他的警惕性強到讓人感覺不正常不合理,況且這種行為也不禮貌。
等走進紅疏寺正門時兩位看守尚未徹底完工的寺廟的僧人們向蕭尋和孫霜打招呼,孫霜見到這些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時就會變得更加拘謹惶恐,他只能學著蕭尋的樣子對人家做相同的行禮姿勢說相同的行禮話術。
“兩位施主好,現在陰雨連綿,施主可是來此避雨嗎?”今天這兩個輪班來看守紅疏寺的年輕僧人只知道蕭尋是妙染閣的學生平時會和兩三個同伴一起過來干活,他們也不確定孫霜是不是蕭尋的同學,只是感覺孫霜和蕭尋穿的衣服差異很大看上去不是同一個身份地位的人。
蕭尋倒是見慣了這些輪班的僧人,可以熟練地駐足低頭行合十禮詢問道:“師傅們好,在下妙染閣弟子蕭尋,旁邊這位是我的同伴孫霜,我們想暫時在此避雨,不知師傅們現在是否方便?”
“那二位施主請前往妙染閣的休息室吧。”
“多謝師傅。”蕭尋讓孫霜走在自己前面然后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下圍墻外的景色——看見有幾個熟悉的黑的身影騎著幾匹黑馬從遠處緩緩往這邊走來時她意識到自己該工作了,她趕忙轉身攔住孫霜再次安排道:“孫霜你牽著馬先和師傅們一起走吧,我得去天王殿查看一下之前沒畫完的壁畫,一會兒再見吧。”
蕭尋走之前還把馬背上的包袱摘下來帶走了,孫霜沒有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畢竟以兩人現在的關系也不適合問這種有著隱私性的問題,孫霜現在能做的就是聽灞水一代東道主的勸,然后好好放松一下為之后再回隴西做準備。
蕭尋一手抱著包袱一手拿著始終沒有打開的油紙傘走出前院后就快步跑上去迎接那群人,她在草地一片潮濕的情況下只能站著向孫星沉及其班底行禮道:“屬下蕭尋,參見孫星沉大人。”
“免禮了蕭尋,咱們先別站在正門口的顯眼位置了。”
孫星沉也和僧人們簡單交流幾句話然后就被安排去老地方了。他為了方便和蕭尋接應還專門向紅疏寺申請了一個很隱蔽的房間來當會談室,既然孫霜現在也在這里了那就不妨讓大家觀察一下蕭尋這段時間做出的功績。
所謂的“會談室”就是一個紅疏寺里面本來要用于存放雜物的狹小干燥的房間。
借著昏暗的燈光蕭尋跪在孫星沉面前只能勉強看見搖曳的燭火后的那道映著火光的臉部輪廓孫星沉正襟危坐在放著資料和油燈的小方桌正前方,隨從們也都側站在他身后側視蕭尋對其施壓,孫星沉一邊把被雨水淋濕根本看不清楚字的一大堆資料拿在手里玩弄一邊質問蕭尋道:“我們直接說重點吧,蕭尋,你給孫霜說清楚自己要嫁給他的事情了嗎?”
“請孫大人饒恕屬下的無能!蕭尋現在還沒有和孫霜走到這步。”蕭尋跪在地上雙手壓緊地面臉朝下完全不能直視孫星沉的目光只能慌慌張張地回答問題。
“好呀,那你們現在走到哪一步了?”
“屬下、屬下現在……”蕭尋現在真的希望自己的支支吾吾可以變成無限拖延孫星沉的利器,但事實證明這是根本不可能的,該來的還是要來,誰都沒辦法躲避這些事情。
“是不是完全沒有進展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恐怕要終止計劃了。”孫星沉說話的時候身體是紋絲不動的,語氣里也聽不出來任何情緒,但是陰雨連綿的潮濕氣息和狹小空間里的壓迫感告訴蕭尋孫星沉隨時可以把自己處理掉再換新人頂替自己的位置。
蕭尋認為自己再不辯解兩句那剛才就會變成自己和孫霜的最后一次見面,體內的血液因氣憤而直沖腦袋,她感覺這種生理反應就是支持自己抬起頭和孫星沉對峙的信號:“沒有!屬下和孫霜的關系雖然不能在短時間內一步到位但是也已經進展到兩成了。”
孫星沉被反駁后語氣明顯變得更硬更憤怒了,他一下就站起來想用俯視的視角來拉大自己和蕭尋之間的距離,但是站起來后卻沒有直接往前走,他想試探蕭尋現在是否會對自己的行為產生敬畏:“蕭尋!你知道組織也不容易,畢竟預言上面說不能隨便關押祚星,如果沒有這些條件我們早就把孫霜圈養起來了!”
“孫霜要是真的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還有就是之前為什么不讓慕容?在孫霜還在玉門工作的時候就安排人?”蕭尋現在的自信心本來是在這幾天里被孫霜消磨了三成,現在孫星沉反向訴苦更是把剩下來的五成抽走了,如果沒有最后殘存的兩成估計蕭尋會當場離開,因為在她看來孫星沉說的話更像是胡編亂造出來騙自己這種小成員的。
“把蕭熵的后代拉攏住的任務不比拉攏祚星孫霜簡單多少,我們也想讓這兩個人相互牽制但問題是他們始終不上套。”孫星沉靠著這種心理暗示度過了大量的惱怒又無奈的時光,已經是被經過自己之手的大批量的成員無數次問到這個問題了,他在昏暗的房間里面氣得好幾次欲言又止再焦慮地圍繞著桌子踱步,每次轉過身燭火都會被他穿的層層疊疊的衣服扇動搖曳,被放在銹跡斑斑的銅碟上的羊油燭火仿佛會被衣物下一次產生的氣流吹滅然后然后大家陷入徹底的黑暗,孫星沉雖然不說話了但是大家卻能清晰地聽見他嘴里因吸氣而發出是“嘶嘶”聲和大口的“唉”的嘆息聲,不知道緩了多長時間他才調整狀態耐心地勸蕭尋:“因為我們也想為孫霜安排最優秀的配偶,慕容?的隴西班底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靠,相比之下蕭尋你才是金錢會未來的中流砥柱。”
“所以這個計劃從始至終都沒辦法控制孫霜?孫霜最后真的說自己不喜歡我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蕭尋到現在為止還想把希望寄托在“孫霜上套以后就趕快把他軟禁在城里”的空想上,這還不是因為她在短時間內無法確定目標人物的具體信息嗎?
“不可能的,我就是按照‘孫霜喜歡的配偶’的標準尋找并培養的你,靶子都畫好了你就往上面射箭啊,何況他現在不喜歡你那你就抓緊時間。”孫星沉說完以后也感覺這話也有點絕對了,但是也就只感覺“有點”,這個懷疑剛在自己心里有個苗頭就被鋪天蓋地的自信心掩埋掉了。疑問來自于“在此之前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當做參考的孫霜擇偶信息”的客觀事實,但是退一步講團隊的這個計劃都進行了一半了那自己也不能隨便放棄再重新來過,畢竟在自己的心目中蕭尋始終都是孫霜板上釘釘的未來的配偶,這就是對孫星沉對自己工作能力的自信。
蕭尋對后面一系列事情的結果感懷疑,但是事已至此還是再努力一下吧,因為說不定自己就能成功呢,她再次跪下來給孫星沉行叩首禮告辭道:“多謝大人教誨,屬下現在再試試看……”
“一定要抓緊時間啊蕭尋。”蕭尋轉身離開時后面出現的聲音還在催促要抓緊時間。
“我會盡力的!”蕭尋把門打開一個縫隙讓昏黑的自然光照進來,她說的話也和孫星沉一樣模棱兩可。
孫星沉在蕭尋出門以后才看向桌子,蕭尋把自己帶來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了,包袱里裝滿了帶有金錢會標識的大大小小的金屬盒子,這都是孫星沉要她收集的材料的小分裝,其實每個盒子里放的材料都很少很輕。
獨自待在休息室里的孫霜什么都做不了,因為他感覺自己孤身一人不適應這個禪意的環境,僧人給他端來茶水和杏仁點心他也只是勉強喝了一口茶,現在他心里想的全是:“為什么這個地方這么安靜?蕭尋什么時候回來?”
但是話說回來這個狀態也比有人在同一個小空間里面看著自己強一些,也就只是強一些。畢竟在孫霜看來最舒適的情況應該是自己和蕭尋一起去暫時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起玩,不是完全沒有人煙或者完全的野外,就是那種別人很難發現的帶有人造景觀的相對隱蔽地方,因為孫霜也怕荒無人煙帶來的孤獨感和危機感——現在想想八角亭就很符合自己的設想啊。
最后孫霜實在是受不了室內的香篆氣味和室外讓人煩躁的雨水滴石板聲了就站起來想出門去找蕭尋,他撐開蒼白的的油紙傘往了外走兩步就看見了剛從前殿往外退出來要關門的蕭尋。
孫霜忍不住加快腳步跨過滿是積水的走道撐著傘去接應蕭尋,“蕭尋!你辦完事了嗎?”話音未落蕭尋把門關好轉身抬眼一看只見孫霜又瞬移到自己身后了。
靴底踏積水所濺起的漣漪聲融入雨落聲中。
“是的我辦完了,我剛才遇到了一個外班的同學然后我就把自己帶的東西交給她了。”蕭尋隨著孫霜的步伐一起走但說話時卻把臉轉到一邊只看自己的左側,那是孫星沉他們所在的會議室的方向。
孫霜感覺到蕭尋和自己分開的這半個時辰里遇到了一些不知從何說起的問題,但是他假裝不經意地把頭仰起來看向屋檐下的黛瓦,他也不愿意讓本來就為難的蕭尋再看見自己臉上從焦慮到無奈最后停留到強顏歡笑的一系列變化,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擔憂和好奇最后只是想把話題岔開:“辦完就好,我不適應室內的焚香味所以想在外面透透氣。”
“孫霜,我們休息一下就去八角亭吧,我今天真的很想去那里。”蕭尋做完心理建設后就毫無征兆地撲上去從左側面摟住孫霜的肩膀,孫霜被這突如其來的互動嚇得直往右邊的墻壁上靠卻不知道腳下的青苔有那么濕滑,最終他還是被蕭尋帶來的慣性撲倒一下坐在一旁的草垛上了。
“蕭尋!你是不是被我壓到了?!”這時的疼痛比思考來的更快,孫霜咬緊牙關用牙縫倒吸一口涼氣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倒下時肩膀會壓到蕭尋的手背,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比通透的痛感更早被蕭尋知道了。
整個人都壓在孫霜身上的蕭尋不吭聲,孫霜剛才撐著的油紙傘現在也被甩出去斜靠在雨地里,而蕭尋手上的沒有打開的傘則是壓在孫霜身下了。
“我沒事。”蕭尋扶著孫霜和后面的墻壁站起來了。
“好呀——嘶,我們休息一下就去那個八角亭。”而孫霜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他的后背被傘咯得生痛的只能稍微往旁邊挪一下再把傘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