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不吝嗇地照拂著云臺下瀉的流水,水波悠悠,又優游,讓人光看上一眼便可撫平傷痛。常清此時仍昏迷不醒,可惜是見不到這般光景了。
風漸漸住了,幾人落在云臺,鵜鶘叮囑:“首領吩咐過,守衛們問起你們,不必多說,出示文牒就好,松云閣認得的。”
郭明律答道:“多謝。”
鵜鶘又道,是用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首領讓我跟你說,牧靈小姐是貴客。”言畢,它轉身振翅,最后道:“你們萬事小心,我先回去復命。”
郭明律垂眸回憶片刻,對幾人說道:“我們進去吧。”
此刻的牧靈眼里只有昏迷不醒的常清,如果說這個世界上誰對她好,有很多,她的阿爹和阿娘,采橘坊里眾多的阿伯阿婆,人人把她當親閨女疼,一心求她平安,小活也舍不得她干。可是她知道,她想要的不僅僅是這樣,直到常清的出現,他把她當一個獨立的、平等的人對待,從不擅自干涉她的決定,支持她去追求她真正想要的。
她常從他的口中聽說外面的故事,知道這個世界有奇幻的秘境,也有兇惡的猛獸,知道不只有絕對的善意,也會有人為了一己私欲不惜奪取別人的生命,這一點在銜枚森林她確切地見到了,她從心底里感到害怕,當抽象的文辭變為現實,一切都讓她手足無措。
常清傷得這樣重……
“我能做什么……”牧靈一路上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
她遇到常清是在三年前,豆蔻年華,身邊的同伴紛紛接觸到了歸屬于自己屬性的法術,看著別人游刃有余練習時,她只能在旁邊癡癡地看著,她問阿媽,阿媽說不可操之過急,問阿爹,阿爹說時候未到。
什么時候才到呢?牧靈施法時總覺得雙手運不了力,靈力在頭頂快要發燙,可就是無法施展出來。
“到底怎么才對呢?”牧靈跪坐在采橘園嫩黃的樹葉床上,感受到從腿上傳來的涼意,雙手一遍又一遍運力。
“不對不對,應該這樣。”身后一只手輕敲她的腦袋,牧靈像被打通任督二脈,靈力開始在手心匯聚。
她驚喜地回頭,只見一個什么東西從眼前忽而閃過,在眼前消失,等她再回頭,一雙眸對上另一雙眸。
這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一抹藍帶著夢幻在里面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像劍的折射一般,光鍍在藍弧之下,整個眸子像雪地里的水晶,睫毛也像一層黑色幕布,長得不像話。
她曾一刻以為這是位女子,直到他的身子拉遠,她看到他的劍眉帶著幾分凌厲,額前垂下一縷紅發。
她問:“你是誰?”
他答:“我叫常清。”
她又問:“你叫常清?”
常清笑著又敲了敲她的腦袋:“你不僅不聰明,耳朵也不太行。”
牧靈氣惱捂頭道:“你可知我是誰?”
常清有意逗她:“那你可知我是誰?”
牧靈皺起眉頭:“你方才說過了!”
他搖搖頭道:“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說罷,他又敲了敲她的頭,就在她準備生氣的時候他道,“你再運力試試?”
雖然眼前的人舉止不甚禮貌,但看起來確有幾分可信,牧靈照他的話運轉靈力,竟然感受到一股暖流正從頭頂向下游走,像倒走的沙漏,又似回流的巖漿。
這股暖流正以緩慢的速度向她的心前、手中移動,竟還有一股向面前壓過來,匯聚到一處,牧靈隱約感覺有些不妙,這股暖流最終沖向鼻腔。
她流鼻血了。
他似乎也被驚到了,一邊用手帕慌張地幫她擦去血跡,一邊道:“年輕人真是血氣方剛啊……”
牧靈變得很窘迫,將手帕攥在手里,不肯看他:“你到底是誰!這里不是外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
“我啊,是上天專門派來為你治療的。”
“給我治療?我又沒生病為什么要治療?”
“你剛在做什么,沒有我你又是怎么施展出的法術?這不算治療么?”常清斜靠在橘樹下,修長的腿看著很養眼。
牧靈回想方才發生的事,覺得他說得似乎有些道理,問:“你知道為什么嗎?”
“想知道為什么……拿你最大的秘密交換!”
“秘密?”牧靈思索一會兒后搖搖頭,“我沒有秘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
“你的身世?”常清微微向前問。
“我的阿媽說我是阿媽阿爸的女兒。”
“幾時生,又在哪?”
“在采橘坊的高塔里,時間是午夜。”
“不,那天發生了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牧靈好笑又好氣地回答道,旋即恢復正經道,“你不要在這里逗留了,這里守衛很森嚴,還是快點離開吧,我知道一條小路,今天你幫了我,我送你安全離開當做答謝。”
常清挑眉,不做聲,化身一只赤色冠毛小鳥停在牧靈肩頭跟著她離開。
將他送出園子,看他輕搖搖信步走遠,牧靈踮起腳放聲:“你以后還會來嗎?”
“你叫我我就來!”
牧靈嘴角揚起,笑容甜美,看遠處的人暈在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