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的傷情較重,右大腿前面,足有一個巴掌大,皮膚被撕咬開,幸運的是,皮膚下面的肌肉,并未傷及,算是萬幸。
孫子的傷卻是很輕,僅在左腳背,留下一枚牙痕,從牙痕那里,滲出一滴滴鮮血。
鎮醫院做手術的醫生、護士,都認為這事兒奇怪!
胡大哥更是覺得奇怪!
孩子的皮膚很嫩,莫說是野豬,就是被人咬上一口,也不僅僅是一枚牙痕!野豬可以把孩子的腳咬斷!把孩子的大腿咬斷!假如咬在后腰,甚至把孩子咬做兩截!
再說,半只耳的大嘴大著吶,張開來,吞得下一只橄欖球。咬合的力量是很大的,可以咬彎鋼筋,甚至咬彎獵槍槍管。幾年前,村里的老趙進山打獵,撞上一頭小野豬,老趙舉起槍,沒來得及扣扳機,那頭小野豬竟然沖上來,一口咬住獵槍,把槍管給咬彎了。
何況這是一頭大野豬!
看到半只耳,他大吼一聲。半只耳放下孫子,朝他沖過來。他看得很清楚,它的大嘴并沒有提前張開,而是閉著的。到了他跟前,半只耳站住了,大嘴還是閉著的。他習慣性地舉起砍刀,朝著半只耳砍去。半只耳低下頭,任由他砍。他哪里砍得動?半只耳的皮膚上沾滿砂子、松脂、梧桐油,就像一層盔甲!再說,他那把砍刀,已經多天沒磨了,刀口太鈍。就是鋒利的砍刀,也是不起作用的——半只耳的盔甲刀槍不入!
半只耳讓過他3刀,而后,它昂起頭,稍微張開嘴巴,就那么一下子,大概是牙齒刮到他的大腿,就掀開那么一大塊來,鮮血直流。他癱倒于地,砍刀丟在一旁。
他倒在地上,裝死。
半只耳沒再攻擊他,只是轉過身子,屁股朝著他的臉,撒一泡尿。尿完,半只耳揚長而去。臨走時候,叼走了一只半大山羊。
他憋著氣,眼睛瞇成一道縫兒,從眼睛縫隙里,他看清楚了,半只耳原來是雌性,也就是說,是一頭母野豬!
母野豬在哺乳的季節,也就是每年的2到4月,7到9月,它們會下山來,偷吃村民的莊稼。當然,遇到好吃的雞、鴨、鵝,它們不會輕易放過。若是遇到攻擊,它們便要發狂,一口能咬死沖上來的家狗。所以說,在這個時候,村民輕易不惹母野豬。
他今天太沖動!他認為半只耳是沖著他來的,是下來尋仇的。他就不假思索,拿砍刀猛砍半只耳。可是,半只耳并未沖上來,并未張開大嘴咬他,而是讓了他3刀。就在他想要砍第4刀時,半只耳忍不下去了,用牙齒刮了他一下,就把他撂倒了。
他胡大哥看似強壯,原來不堪一擊!半只耳只那么一下,就把他放倒了,放得干脆利索,就像幾年前的拳擊比賽,那個泰森,只那么一下,就把對手史密斯撂倒了。
他原來是外強中干的!起碼在半只耳的眼里,他是這樣一個人。半只耳看不起這樣的人!就在一開始,半只耳其實就是看不起他的,不然,半只耳不會讓他3刀!3刀下去,未傷及丁點皮毛!半只耳蔑視他,不拿他當人看,簡直就不是人!于是,半只耳賞了他一泡尿!而后,半只耳昂著頭,大搖大擺走了。臨走時候,半只耳干凈利落叼走了一只半大山羊。
他看得真真切切。野豬的尿,遠比家豬的要騷。可他,倒在地上,動也不敢動。腿,已被咬傷;頭和脖子務必保全。因此,半只耳的尿,一部分流到地上;一部分灌進了他的嘴巴里、鼻孔里、耳朵里、眼睛里。
稀疏的頭發被尿打濕,粘在頭頂和前額。睫毛被尿弄濕,黏在一起,眼睛難以睜開。鼻毛沾了尿,出氣顯得困難。他待半只耳走遠,才敢張口呼吸,才敢大聲呼救。
那頭野豬,那個半只耳,不是一般的野豬,它懂,它有個性,它不跟他一般見識,它沒有首先出手!不但沒有,它讓了他,讓了他3刀。若不是他不通情理,接著砍第4刀,它不會咬他,應該不會!他并沒有砍傷它,丁點也沒有。假如他就此住手,不再砍第4刀,它頂多在他面前撒一泡尿,表示蔑視,而后,它就會離開了。
可是,他一心想要砍死它,根本沒有住手之意。于是,半只耳看透了,站在跟前的,是一個糊涂蛋,是一個不懂常理的人,是一個仗勢欺人的人,或者說,是一個自以為是、自以為強大其實軟弱無能的人。
那就——讓他嘗嘗厲害吧,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從此記牢了,野豬并不是好惹的,不是好欺負的,不是誰想怎么就可以怎么的!于是,它給了他一下。但也僅僅把他的大腿皮膚弄破一塊,流血了;并沒有撕咬下大腿上的肌肉——這是給他留著面子吶!有哪一頭野豬咬人之時,僅咬破皮膚,而不撕咬肌肉的?沒有,在他的記憶里;有,就在今天。
再者,半只耳對待老籮筐的孫子,也是沒下狠心,僅在孫子腳背,留下一個齒痕——齒痕滲著血。這哪里是野豬所為?簡直是雌性獸類在搬運自家的孩子,只是稍微不小心而已!
半只耳無意傷害孫子。半只耳也無意傷害他。
可是,數年前,是他親手拿著匕首,削掉了半只耳的半只耳朵啊!
那一次——他努力回憶著——好像一開始,半只耳也沒有攻擊他。是他舉著獵槍,瞄準了半只耳。半只耳反應迅速,猛躥過來,撞掉了獵槍,把他撞翻在地。半只耳要走開,他抽出匕首,趕上去,削掉了半只耳半只耳朵。半只耳負痛逃走了。
在他的印象里,所有的野豬都是兇狠的,所有的野豬都記仇,記仇的野豬要報仇,這只是早晚的事情。20年前,村里有一個獵人,砍掉了一頭野豬的尾巴,野豬逃走了。后來,獵人上山打獵,在樹林里大便,那頭禿尾巴野豬沖出來,把獵人掀翻,接著把獵人的命根子給咬掉了。那個獵人悲憤交加,跳崖摔死了。
可是,那個半只耳,為何不咬掉他的耳朵?為何不咬死老籮筐的親孫子?要知道,3年前,老籮筐打了它一槍,就在它的屁股上。幾年過去了,半只耳長大了,長得更加兇猛、更加粗壯。它有足夠理由,殺死曾經傷害過它的人——他和老籮筐;或者殺死相關的人——老籮筐的孫子。
半只耳沒有殺死任何人,它走開了,走進大山里去了。
可是,老籮筐,那個曾經打了半只耳一槍,如今認為他的親孫子被半只耳咬傷了腳的那個老頭,村子里公認的頂級獵人,正帶領他的高徒,進山追殺半只耳去了。
這怎么能行?這絕對是行不通的!對,行不通,老籮筐怎么能進山殺死半只耳呢?半只耳是無辜的,半只耳可以說是一頭好野豬,一頭非常仗義、講情義的野豬。不能讓老籮筐那樣做,絕對不能!必須阻止老籮筐他們,必須盡快阻止他們,必須把他們追回來。
當胡大哥一字一句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在病房陪護的兒子、老婆,以及老籮筐的老夫人、老籮筐的兒子時,他們一致認為,老胡的腦子出了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