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郭子興有三子二女，長子起義時身故沙場，次子郭天敘，三子郭天爵皆在子興軍中任職，一女待字閨房，另一女就是養女秀英，馬公之女。子興與馬公早年乃是生死之交，馬公避仇客死外地，子興遂收秀英為養女，教導讀書識字，夫人張氏則手把手教導女工花紅，秀英自小聰慧，凡事一經指導，便馬上知曉，夫人張氏甚是喜歡，外加秀英模樣端莊，神情秀越，舉止從容，做事條理清晰，子興與張氏十分鐘愛于秀英，視為己出，時上月婚配于朱元璋。

時到三月廿九，馬秀英昨日早收到朱元璋書信，告知今日歸來，誰知左右等了半天，不見報信人影，又見帥府士兵進出頻繁，遂其疑心。秀英心下算定必出緣故，便招來院內仆從丫鬟，吩咐派仆從張旺前去南城門口探問消息，丫鬟秋香跟隨自己到母親張夫人處去請安。

秋香引路，一直到張夫人庭院叩門，看門老婆子劉氏開了門。秋香笑說：“快回老夫人去，小姐來了。”劉氏聽了，轉身往回進報。張夫人聽了道：“我的小心肝來了，快帶進來。”話音剛落，只見秀英帶著秋香就到了門前，秀英進來請安，笑道：“拜見母親，女兒又來打攪您清福了。”張夫人挽過秀英手，笑到道：“乖心肝自從嫁了人，忘了娘，又何來打攪啊，你這小機靈鬼啊。”手指輕點了點秀英額頭。又道：“今日春暖花開，正是賞花時節，正好陪我去花園散散心。”張夫人又派了丫鬟翠兒去請小小姐來陪同賞花。

一行數人，芳園游頑見那，桃花復含宿雨，綠柳更帶朝煙。先茶后酒，再讀幾個別樣新聞趣事，歡聲笑語仿佛人間太平。

走走停停，一路賞玩，行到子興書房間，要來讀書吟詩。秀英抬頭看見堂前畫帖，青綠山水，無盡平原，山勢綿恒，水天一色，乘物以游心，仿佛山河作筆，無盡風光盡在此畫。又見另一邊案牘之上一副對聯，寫的是：“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

張夫人取了詩集道：“這里不好，一時不知往哪，還是往我屋里去吧。”秀英姊妹兩人點頭稱是，要往回去張夫人院屋。

剛出書房，見一小廝急趕而來，忽見到秀英一時慌張，摔倒在秀英面前，秀英見到眉頭一蹙，心下暫記。只聽張夫人喝道：“阿福，你是老爺貼身小廝，如何不得府內規矩，敢私自入府后院，在此耍潑？”小廝張阿福跪地回道：“大夫人，小的知錯，只因老爺軍務繁多，特讓奴才前來取些文房物件，走的著急，一時打攪夫人小姐們雅興，奴才知錯。”張夫人道：“既然如此也不罰你，切莫要再犯，如有下次，定不饒恕。”張夫人遂又領秀英姊妹回屋而去。

出了書房院門，秀英突然道：“母親，想起重八今日歸來，需早些回去，再與他來給母親您請安，此先拜別母親。”張夫人聽了笑道：“回去吧，晚間再聚。”

秀英辭了張夫人，眼見張夫人走遠，回頭又進書房院屋。此時阿福在房內尋所需書籍，聽見了大小姐聲音，先是唬了一跳，連忙道：“大小姐萬安。”秀英厲聲道：“剛才你見我時，一驚一嚇，定有原因，不知可對。”阿福聽了這話，嚇得一時沒了主意，膽戰心驚，唬得腳軟，不覺跪下朝秀英磕頭。秀英道：“起來回話，有事也不與你相干，說出緣由，莫想糊弄過去。”阿福不敢起身，戰戰兢兢的磕頭道：“老爺軍中要事，小的無敢外漏。”秀英使眼色于秋香，秋香心下會意，探入腰內香囊取出一錠白銀，丟在阿福身前喝道：“事大道小，以真說假即可，當下做奴才的日子，還是主子說了算，你先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莫要耍滑頭。”阿福見此更是害怕，越是慌了神，口里說道：“大小姐息怒，小的不敢撒謊，不知小姐要問何事。”秀英怒喝道：“你姑爺本是今日響午歸家，為何今到未時，我還沒收到傳報，你將知道大概說于我來。”阿福見說姑爺此事，又磕幾下頭慌道：“這事小的不敢多嘴。”秋香又丟下兩錠白銀喝道：“我問你答。福？禍！。”阿福回道：“福。”秀英聽到，心頭一沉，面露難色，開口道：“阿福起來吧，你先回老爺身邊，幫我探聽姑爺所在，晚間回報。”又使秋香賞一錠白銀于阿福，出了書房，回自己庭院。

秀英回到屋內，左思右想不得主意。時到落日黃昏，焦灼之際，忽閃過一念頭，翻找梳妝盒柜，尋到李善長所予錦囊，正是應驗時候，只見錦囊內寫到四字：謀先斬后奏，求張將軍情。秀英記下，又是一番沉思時，秋香進來回報，張旺來回消息了。張旺急道：“小姐大事不好，姑爺被老爺拿下，聽聞說姑爺勾結元兵，意圖不軌，此事必是姑爺被冤枉了！”話剛說完，有聽到院外有人呼喊，秋香前去查看，原來是阿福也來了，遂招阿福進來，阿福跪倒磕頭道：“不負大小姐厚望，奴才探聽到姑爺所在。”秀英此刻心中已有成竹，對張旺，阿福說道：“一個個細細說清楚。”兩人說出所見所聞，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訴說完畢，秀英已知大概，眉頭一皺，心生一計。知今日子興軍事繁忙，急使阿福去書房取來子興象劍，派張旺送信于叔伯張天佑，兩相安排妥當，才定下心神。

皓月當空。秀英倚窗望月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就在明日。”

時至卯時三刻，秀英早早穿戴完畢，手中持一柄三尺青鋒尤為矚目，正是子興象劍，帶著秋香上了馬車，張旺馭車，阿福上馬、外加二個仆從前往軍中大營。

至軍寨前，營門士兵喊道:“何人擅闖軍營重地。”張旺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帥府車駕，你也敢攔。”守門士兵互相看了雙方，一時無措，又見元帥隨身小廝阿福跟隨，不敢多問就放行。一路暢通無阻，也有士兵看到陌生去稟報高層。

到了軍中大牢處，看守士兵喊道：“軍牢重地，無大帥軍令，不可靠近。”

此時天色漸入魚白，張旺停下馬車，只見一柄青鋒劃開車簾，跳下來一女子，正是秀英，后面又下來秋香跟隨其后。看門兵卒何時見過元帥小姐？只一眼皆是迷醉。此時把守營將領陳安聽聞一路動靜趕來，他本是郭子興手下親兵，見過秀英，心中一跳，怒喝道：“爾等跪下，此乃元帥千金，爾等豈可直視。”又趕忙笑臉對秀英道：“大小姐千金之體，此處污穢之地，快來人，快請大小姐前往大帥營帳，好生招待。”秀英道：“我在尋夫，你等退下。”陳安一聽，心中叫苦，暗罵幾句，依舊笑臉相迎道：“探監朱將軍一事，需要大帥手令，不知大小姐可帶。”秀英柳眉一豎喝道：“你看我手中劍可當令否！”說著就拔出劍刃，雪光映射，寒芒四溢，劍鋒直指陳安，陳安他見是元帥象劍，一時也被嚇唬的不知道所以，也不敢阻攔。秀英自顧帶著秋香、張旺步入軍牢，陳安也只得叫苦道：“大帥一家的事，碰不得，碰不得，你們好好伺候，我去稟報，大帥自有定奪。”話落就自離去。

牢頭李大見此更是無話，急忙帶上兩個獄卒趕上秀英等人，指引開路。一路走到朱元璋牢前，只見他，頭戴二十余斤枷鎖，腳銬鐵鏈，披頭散發，形容憔悴，側倒在地，哪還余前番雄姿英發，更無談笑間英雄氣概。只一眼，秀英心疼不已，急忙令牢頭打開牢門。

朱元璋聽見動靜，睜開虎目，抬頭瞧得是秀英，面色激動時又有幾色哀喪之氣。秀英輕聲說道：“重八我們回家。”元璋道：“此時義父已明事了？”秀英接道：“先回家再理。”說著就扶起重八，轉身又對牢頭喝道：“還不來打開枷鎖腳銬！”牢頭李大唯唯諾諾道：“大小姐，無大帥手令，小人不敢開啊”秀英轉身抽出那三尺青鋒，用力使劍，直刺向牢頭，劍鋒入牢欄三分，離牢頭李大脖子只差二三厘。秀英柳眉倒豎，威容自成，怒道：“打開枷鎖腳銬，毋要鼓噪。”唬得牢頭李大和兩個獄卒心驚膽戰，頗有老鼠見貓之態，只得拿出鑰匙，開了枷鎖腳銬，又畢恭畢敬送出了大牢。

牢頭李大見秀英元璋的馬車離去，才吐出一口混氣道：“大小姐威嚴勝似大帥，真虎父無犬子矣。”左右獄卒接連稱是，牢頭轉眼又道：“小的們，好好巡邏，今日看的聽的，切莫亂嚼舌根，這世道能吃個飽飯也已經不容易了！”

牢頭李大說完，急向軍營垓心奔去，進了將軍營帳。只見張天佑高坐于案臺之上，李大急忙說明前后事由。張天佑明了事由，揮退了李大，靜坐半刻又招來近衛對其道：“昨日侄女書信來求，今日我得去兄長一趟，備車去帥府。大事才起，不可內亂。”

話分兩頭，路行至半，秀英喊停馬車，吩咐阿福先行回報張夫人，一路車馬不急不緩后回帥府。不出秀英所料，剛剛到家，就有幾個仆從來請去大堂。自然是軍中消息已入郭子興耳。

彼時，郭子興端坐于大堂，左邊一儒服中年書生，右邊一披甲將士，堂前另有兩列兵卒列立。秀英元璋剛入廳堂相見，郭子興說道：“跪下！”秀英元璋皆是下跪，郭子興又道：“丫頭你一女子，拋頭露面不談，又擅闖軍營重地，無視軍法號令，可知錯否！”

秀英回道：“昨日該夫妻相聚，原本要拜謝父母，誰知父親治罪重八，夜半亦久思不解，難道剛剛成親，女兒我就做個寡婦，自是，無錯。”最后二字，斬釘截鐵，震驚滿座，整個濠州誰敢在郭子興臉上薅虎須？秀英眼含淚珠道：“為人子者，孝于父母為首務；身為伉儷，相扶相攜乃應然；待子女也，呵護教導之義在；結交友兮，真誠以待之情存。此乃父親教導，我無錯也。”此言更甚前者。郭子興一時又氣又怒：“此事重八有通敵之嫌，你暫不要胡來，待我查明原委。”秀英道：“父親可有證據？”子興不語。”秀英又問：“可有人證？”子興依舊不語。秀英哭道：“父親明鑒，重八有一無兵馬在手，二父親在上，如何能反？。”三言兩語之間，郭子興啞口無言，原是其二子深感元璋戰功卓越，被子興器重，頗有嫉羨之情，又起危機之感，使平素溜須拍馬之徒，瞅準時機，多次獻媚讒言于子興，常言多了，子興漸信了，方才有此番故事發生。秀英起身道：“父親此事必是小人作祟，還望父親明察秋毫。”言罷，又是淚珠話落，哭聲哽咽。

張夫人收到阿福消息趕來，又是一番勸解，哭道：“老爺何苦折騰我們苦命的女兒，她從小沒了生母幼年喪父，今年才得婚嫁。常人言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找苦命人，我可憐的女兒啊。“

就在這時，看門人來報，張將軍來了，話音剛落，張天佑踏進大堂。

張天佑道：“兄長我有軍中要事相告。”使眼色遞于子興，子興會意，命張夫人和秀英夫妻退下。

所在也無外人了，張天佑笑道：“元璋之事，兄長早已察明，何必演這處大戲于外人看也。”

子興面色一緩道：“一是迷惑外人，二是敲打元璋，三是平天旭天爵之忿，四是孫、俞、魯，潘四賊在側。今天下大亂，吾等起義，將人頭系于腰間，萬事皆需用上全心。”

張天佑道：“兄長鴻鵠高智，我誓與兄長共進退。”

子興當日下令，關秀英禁足，將元璋關入府內柴房三日，又招來教訓二子三子。自此，事才罷了。著實一番鬧騰，也是壓得元璋這個女婿做事戰戰兢兢，不敢高談軍事。

外界孫、俞、魯、潘四人聽聞此事，皆捧懷大笑，道郭子興這傻鳥，連家室都管不明白，下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外人以為子興愚鈍，家庭不和，實是子興內有猛虎，欲成不世之業，以仁義與軍民，嚴律與己身，實非泛泛之輩也。

——

三日之后，郭子興于濠州軍營內召見李善長，寒暄已畢，主次坐下。郭子興說道：“早聞先生大名，今投報吾軍，甚至歡喜，今特請先生赴宴，方不失信義。”命左右人獻茶，上宴。

善長道：“郭帥在上，不敢拜問，尊帥相請不敢不來。”子興道：：“先生素有大志，前多次派人請先生，先生不愿受命，多有推脫，今何投身于元璋？”善長道：“尊帥身邊已有賢才，我前日遠游不在家中，此身半途而來又怕不入法眼，豈敢沖撞尊帥與諸位賢能，現拜入朱將軍門下，也不盡相同。”

主客盡歡之后，子興獨留善長問道：“吾有二子，以先生之所見，誰人可傳家業哉？”善長聞之，心頭狂跳，不敢聲語，面如沉思狀許久。子興道：“先生為何不語？”善長道：“剛剛思所見所聞，兩位公子德行，所以未答。”子興道：“德行如何？”善長道：“二公子英姿瀟灑，能力出眾，勇而有謀。三公子身材魁梧，善于騎射，做事果決，皆為人中之龍。在此我想到一法，仿戰國趙簡子選賢之法，尊帥教導之言受于二位公子，三年之后必有結果。”子興大笑道：“先生之法甚好。先生真有張良、陳平之大才啊。”子興遂用其法，教驗二子。

過一日，再次召見李善長。郭子興笑問道：“此天下紛爭，為將帥者數十，能統御十萬眾者有幾人？”善長答道：“如尊帥者不過五指，真英雄也。”子興道：“吾欲比漢韓王信，不知誰高？誰低？”善長道：“為將者以統兵多者為勝，尊帥可以漢高祖矣。”子興聽聞大喜，賜銀百錠于善長。

又過二日，清早，李善長吩咐仆人挑了禮仗，徑往郭帥府，到了府前遞了拜帖，使人去回報。些許時，郭子興派人邀請李善長入廳堂，一番溫寒絮語畢。善長道：“今濠州安定，朱將軍身體抱恙，然城外任亂世風雨，今特來拜見獻策于尊帥。”子興道：“先生多禮，細說無妨。”

李善長從袖中取出地圖置于桌上，手指濠州道：“今濠州之勢一分為二，一是尊帥，二是孫德崖等。孫德崖農戶出身，雖有勇武，然心胸不過濠州一城，尊帥心懷大義，必有作為，尊帥出伐元兵，孫德崖必吞濠州城，尊帥不如率先出擊，解決后患也。”子興道：“孫德崖為人豪爽，吾與其有約，遇事同患難，共富貴，濠州城內守禮而易均用。”善長道：“尊帥以不患寡而患不均待人是為君子，今城內只聞尊帥大名，不知孫德崖，此必遭他人進讒言以誤尊帥君子之心，當何解？今芝麻李敗亡，彭大，趙均用皆投奔于孫德崖，尊帥不可不防。”

子興道：“先生勿慮，敗亡之輩，安敢與我爭鋒。”

善長笑道：“想必尊帥已有韜略安排，已無憂也。今濠州城西南有一小城名曰“和陽”，在下愿往為尊帥練兵屯田，其一可為濠州外援，其二為探查元廷消息。其三謝報尊帥倚重之恩。”子興道：“先生有心意甚好，不知先生要多少兵馬？”善長道：“多謝尊帥信賴，不多，不多，只需一將及五百兵卒便可。”

子興揮手招來一員親信送走李善長，后屋走出一個儒生，拱手一禮道：“元帥，我見李善長雖有謀略，也不過如此，亦是個阿諛奉承之徒。”子興道：“也罷，現在虛實已不重要，暫且放下，現在重要是掌控滁州，派人繼續盯著孫、俞等人。”儒生道：“謹遵元帥令。”

李善長跟著子興親信前往軍中挑選人馬，剛到軍營校場，就恰巧碰上一場好熱鬧。只見校場垓心有二人正在比武，李善長尚未走近看清，就聽個大概，是父子二人比試騎術箭法。

只見一人頭戴皮盔，稚氣面龐，雙目熲熲，身穿皂服，套上一身黃銅甲，腳著一雙牛皮靴，騎著一匹大黃馬，手拿一把雕花弓，背一壺飛羽箭。

另一人頭盔斑駁玄色盔，堅毅從容，眼無波瀾，也身穿皂服，著一身玄色鐵甲，穿一雙舊戰靴，騎著一匹棗色高頭大馬，亦手拿雕花弓，背一壺飛羽箭。

年輕小將意氣風發，縱馬之間，拔箭捻弓，一氣呵成，連射三箭，箭箭命中靶上紅心，引得校場一片叫好。真是銳氣豪強，風里穿揚。

中年老將沉穩自若，不急不燥，一弓三箭，一觸而發，三箭齊發，只瞧得靶上紅心箭成品字，看得眾軍心潮起伏，頗有山林射虎之威，箭動魄散之勢。

李善長向旁人詢問得知此兩人：父費德興，早年憑一身勇武做得濠州游徼，頗有威名，如今為軍中百戶。子費聚，自幼隨父習武，同父參軍。善長不禁心中大喜，得遇良才。此間聚兵五百，選其父子為將。整兵已畢，次日前往和陽屯守。

此時雖然濠州表面雙虎向榮，但俗語有云一山難容二虎，濠州雙雄之下，暗流洶涌，明爭暗斗已有幾分露頭，亂世道義值幾兩？手中刀兵最稱王。濠州他日終屬誰？且看下回鷸蚌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