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遠一日日地咳，有點病入膏肓的樣子。
景清塵的軍隊卻已到了郊外，揚言要三天內攻下王城。
景清塵說，他要見我。
于是我真的去見了他，他雙眼紅腫著問9我：“阿淑，我好想你！”
我眨眨眼看了看四周：“那個女人呢？”
“誰？”景清塵問我。
“那個像我的女人。”我淡然地開口。
“……”景清塵沒有回答我。
“我要見她。”我對他說。
“你跟我回去。”景清塵對我說。
“回去嗎？”我問，“是誰親手把我送到這來的？皇命重天啊！”
景清塵只是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眼睛不住地看著我笑。之前他還是太子時，也是這么笑的，不過現在笑得不如當初，還可以笑得我心花怒放。可是現在我長大了，我有了愛人，有了女兒。所以我不稀罕他笑了，他笑多少回，和我都無關緊要了。
“景清塵，我之前還挺喜歡你笑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發現你笑得好假，真的……好假啊！”我也笑了笑。
“阿淑，回家吧？”景清塵在高堂之上，俯視我。
“回哪去？我的家，在晴欣啊！”我怒吼著。
“阿淑，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晴欣有什么好的！”景清塵突然沖下來捏著我的下巴。
“那里……有我的愛人。”我淡淡地說，“景清塵，我以前……也愛過你的。”
“那可不可以……再愛最后一次。”他問我。
我過了很久才回答他：“不可以，捂不熱的石頭，永遠都捂不熱的。”
“你跟我回去！”景清塵勃然大怒。
“陛下！”身邊的太監提醒著讓他保留有最后的一絲理智。
“我來見你，是告訴你，不要傷害百姓，不要攻打晴欣。”我自顧自地離開了軍營。
因為是林家軍，所以沒人攔我，也沒人問我，權當我是一撮空氣。
可是，我還是低估了景清塵的野心。
二
我是笑著來見阿遠的，他不讓任何人見，可是我非要進，他開了門。我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滾滾燙燙的，像沸騰的開水。
我俯身吻他，笑著說：“要快點好哦，君主殿下。”
他慘白的臉，卻依舊要給我一個微笑。
我握住他的雙手，輕輕地說：“我不會走的，不會的。阿遠，我愛你。”
他笑著看我，如同無數個難眠的夜里，他陪著我那樣。
我沒辦法，阻止景清塵的野心，所以我只能一次次地站在本是與大慶敵對的晴欣軍營里，告訴他們，怎么打敗自己的祖國。
景清塵很擅長讓人心碎，我一早就該知道的。
只是我偏偏喜歡自欺欺人，喜歡把苦難埋在心里，卡在喉嚨里。
誰年少沒做過嫁給心許之人的美夢呢？只不過夢只是夢，是夢就總有一天會醒的。
三
阿遠逐漸可以上朝，可以陪陪我的小欣，可以陪陪我。
我最喜歡看他的眼睛，因為眼睛一旦是美的了，整個人也就美的沒話說。
阿遠眉眼深邃，卻單純不占世俗。我喜歡這樣的眼睛，因為我喜歡這樣的他。
我沖他笑笑，沒有說話。
他頷首低眉，柔聲問：“怎么了？”
“沒什么！”我笑笑。
他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能有什么大事呢？小阿淑。”
他的一舉一動，都撩的我目眩神迷。
那一刻，我知道我愛他。
四
景清塵見了我，還是沒有撤兵。
我頂著漫天的黃沙，從王城出發，去景清塵的軍營。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可是我得去見他，我得救救這兩國百姓。
景清塵負了我，可是我不能負了天下蒼生。
不能……這是父親的林家軍……
“阿淑，你來了？”景清塵喝了酒，抬手就把我往他懷里攬。
這時一個女子沖進軍營：“陛下！”
她看見我愣了愣，然后伸手要來打我。我覺得莫名其妙，她卻罵我賤人。
我想了想，才知道她是那個很像我的女孩。
可是她只是一張臉，何況她的臉，和我一點也不像。景清塵真是糊涂了，周邊人都說像，那便像嗎？她不是我，我也不會是她。
景清塵卻怒火朝天：“誰叫你進來的！”
景清塵臉上醉醺醺的，泛起紅暈。
之前他是太子時喝醉了酒，也是這樣，抱著我，哄騙我要娶我。
景清塵當真是醉了酒，連我出嫁了都不知道，還妄想接我回家。
“景清塵，撤兵吧！”我哀求著。
“為什么？”他壓低聲音問我。
“景清塵，我已經出嫁了，你不能娶我了。”
“那便把你留在身邊，就是了……”
“景清塵！別這樣。我回不去了，撤兵吧！”
“為什么，為了你的阿遠嗎？”
“對，為了他！”
“那我便親手殺了他。”
“景清塵！你有完沒完！”
“阿淑，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撤兵！”
“你回來……我便撤兵。”
“你瘋了！我不可能回來了！”
“那我便不可能撤兵。”
我撲通一下跪在景清塵面前：“我求求你，撤兵。”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慌忙來扶我。
他身上酒味很濃，我不想他來碰我。那雙手，就這么愣在原地。
然后他擺擺手：“你走！”
幾個兵才把我拉下去。
六
景清塵是在夜里攻城的，火燒得旺，一片一片染紅了無邊的天。我從來不知道晴欣的天，竟然是這么的凄涼。
阿遠抱著我：“不怕，不怕！”
有他在，我怎么會怕？
他俯身吻我，然后策馬揚鞭。
我希望他會回來，可是我也知道這一次，便是永別。
我站在高高的城門之上，望著晴欣的萬家燈火，苦笑。
“千萬林家軍！聽符調令，止于城門，不可傷及百姓！”哥哥的聲音在城門下響起。
我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哥哥了……
城里人叫我妖后，說我蠱惑人心，說我挑起戰爭，說我害人害己。
不止是王城，也是整個晴欣乃至大慶。
都是說，我是妖后……
可笑啊！原來爭權的棋子，也會變成人們口中的罪人。
七
景清塵，愛過我嗎？
好像從來沒有……
他要殺了我的阿遠，要滅了我的晴欣。
說到底，還是他要爭權奪利。
然后，我站在城墻之上，俯瞰血淋淋的戰場。這就是人心，我們嗤之以鼻，卻不得不重視的東西。
我閉上眼，想象自己的身體，像一只小鳥般飛起，從城墻上一躍而下。
景清塵，再見了……我愛過你的。
八
再醒來時，我卻回到了宮里。
是江都皇城。
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只知道自己嫁給了景清塵。
是大婚，紅艷艷的婚衣。
但只是娶妃。
景清塵躺在我身邊，抱著我一遍又一遍。
“阿遠……”我輕聲地說。
那天王城里，發生了什么？我的阿遠，又去了哪里？
我的頭痛得厲害，沒有想起來。
景清塵卻醒了，柔聲問我：“起來了？”
“我睡了多久！”我問他。
“一個月。”景清塵起身穿衣服。
“你，滾！”我現在每說一個字，都感覺到身體抽搐得疼。
“所以你在一個月前，和死人一樣的我，辦了婚禮，還在我身邊躺了一個月？”
他點頭。
“阿遠呢？”我問他。
“死了，我親手砍下他的首級。”景清塵無所謂地說。
那是我幾年里，最無助的時候。
一瞬間，天仿佛塌了下來。世界，都灰暗到極致。
“景清塵！你不是人！”我只能從喉嚨里說出這一句話，心疼的厲害。
“阿淑。”他上前想來抱我。
“滾！”我嘶啞著喉嚨怒吼。
“阿淑，你說什么？”
“我要你滾！”
景清塵沒吱聲，默默地走了出去。
九
景清塵再來找我時，又是醉酒。
他穿著紅袍，眼神迷茫，只是喃喃地喊著我的名字。
“阿淑！”
“別叫我！”我推開他，“我要回府！”
“我已經實現了諾言嘛，為什么還要走！”景清塵的聲音懨懨的。
“我說過，再也不會愛你。”
“阿淑……我只要你不走！”景清塵上前來抱住我。
我的心如同死灰。
“你就這么舍不得我這顆棋子？”我淡然問他。
“我愛你！”
“愛我？又為什么要賜婚！為什么寧愿讓我頂著妖后的虛名！寧愿看我把對你最后的愛耗盡！景清塵，別自欺欺人了。你想要軍權，給你便是……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為什么還要殺我的阿遠！景清塵！你說話啊！”
他沒回答我，一個人坐在那里默不作聲。
我笑笑：“最冷帝王心啊！”
我起身往宮外走。
“你去哪里！”景清塵站起身拉我。
“回家。”我一步步艱難地走。
十
哥哥可能沒料到我會回來，一字一頓的話都說不清楚。
“哥哥……你還是我哥哥嗎？”我問他。
“小妹……”
“別叫我……惡心。”
大嫂出來迎我，我想了想還是進了門。因為現在無處可去，景清塵那里……晦氣。
“嫂嫂，我住客房吧！”
“不用不用，之前你未出閣時住哪，如今依舊。”
嫂嫂人很好，但是也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是李府的大小姐，是掌上明珠，叫李韻。
夜里，哥哥來見我：“阿淑，我知道，那個男人的死對你很難過，可是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了。”
“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們費盡苦心，不就是為了父親分給我的暗衛嗎！不就是為了吊牌嗎！可是我告訴你，那是我一個一個精心挑選的兵，你們調不動的。如果沒有我，你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會知道！”
“小妹，有些事你要知道。那個男人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他廢了我們邊疆的那些兵！是晴欣挑起的事端！是他們違背了和親條約！”
“那把我嫁出去呢？是什么計劃，也是和親條約嗎？哥哥，我之前最信任的人是你，所以你現在連劍都可以劍鋒對我了，是嗎？”
“小妹，這是太后的決定。”
“那景清塵作為皇上呢？”
“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哥哥，事到如今，你們仍然不愿承認是自己的野心勃勃嗎？”
我摔門而出，沒有再說話。
可是哥哥好像沒有騙我，但阿遠……怎么會？
十一
我被景清塵押回了宮，他夜里攬著我睡，我無數次想殺了他，可是還是不忍。
我好像還是本能地愛他……真是糊涂，他殺了阿遠啊！
我收回了刀，任憑他攬著我。
那段時間，即使太后攔著，他也是我要星星便摘星星，要月亮便取月亮。
他送了我許多華麗的首飾，可是我一樣也沒戴。
阿玉是唯一一個知道原委的人，可是被哥哥割去了舌頭。
可是阿玉是暗衛中最出色的一位，又怎么會被輕易抓住。所以她是自愿。
我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人愿意告訴我。他們照常生活，讓我一個人瞎猜。
十二
景清塵現在還沒和皇后娘娘圓房，所以現在還沒有子嗣。
他問我要不要女兒。
我罵他惡心，把他頭打出了血。
所以皇后也不再提防我，她知道我不要權，我也不愛景清塵。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皇后的愛人，會是哥哥。
那一瞬間，我是心痛的。
皇后娘娘如此聰資，會愛上哥哥？
他們說，只是宮中無趣傳的笑話，讓我忍忍便能過去。
那天景清塵破天荒沒來找我，但還是把我囚禁在清安殿中。
他回來時，一言不發。
我不想理他，也默不作聲。
“你想知道，后來的事嗎？”景清塵突然問我。
“什么事？”我提起了興趣。
“一個故事。”
“之前有一個小皇子，小皇子出生就沒有媽媽了，也是在皇后身邊長大。之前有個太子，小皇子嫉妒他，于是把他推下水想淹死他。可是有個小女孩救了那個太子，她嚷嚷著：‘我最會救人命了！我來！’然后太子真的被她救上來了。太子對父皇說了這件事，父皇就把小皇子貶去了邊關。可是那年小皇子不服，就欲求謀反。投靠了敵國。小太子和他打仗時，還勸他回去。可是他不聽，還在那邊稱了王。先皇知道此事后大病一場，駕崩。小太子繼位后，在太后威壓下，娶了皇后。被迫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嫁去了敵國……”
“所以呢？”
“沒什么，這是一個故事而已。你睡吧。”
他靠在我床邊。
一夜未眠。
景清塵的那個故事似曾相識，卻迷迷茫茫看不真切。
也是，景清塵想來喜歡拐彎抹角。
阿玉是我唯一的侍女，其他的全被我差走了。
我不想見到景清塵，自然也不想見到景清塵安排的侍女。
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持，只不過我知道，他再也不是那個單純的太子殿下了。
再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