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秋-

因為眾所周的原因，國內許多地方都開始嚴格控制人口流動，網絡上謠傳著各種未經證實的消息、駭人的傳言、焦慮的求助帖。這些信息如同失控的洪水，沖刷著每個人的神經，大家都陷入茫然之中。

杭城并不是風暴的中心，但是龐大的人口基數和高強度的人口流動，讓它同樣暗流涌動。

從高風險地區回來的人們不在少數，潛在的傳播鏈如同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暗礁。防控的壓力陡增，基層急需大量人手執行監管、組織普篩、安撫民心。

作為體制內的年輕干部，秦湘的名字原本被列在志愿者的名單上，但她所居住的單元樓內，出現了疑似病例，整棟樓被劃為禁區，單元門貼上封條，連帶著整個小區也升級為封控區，她只能隔著窗戶，看著樓下穿著防護服的“大白”們忙碌穿梭。

對她而言，這場意外的禁足，竟成了工作以來從未有過的悠長假期。起初的焦慮不安，在日復一日的居家生活中，漸漸被一種被迫慢下來的平靜所取代。雖然活動范圍被壓縮到方寸之間，窗外世界變得模糊而遙遠，但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于得以松懈。她有大把的時間整理房間，看積壓的書籍和電影，甚至只是無所事事地發呆。這種純粹的、不被工作電話和任務填滿的清閑，對她來說，陌生又奢侈。

在橫店拍戲的李齊瀾也被困在了劇組里，自己的組殺青后，他了解到自己很喜歡的女演員江晚晴主演的《忘流年》劇組在這里開機了，便聯系上對方導演，拿到了一個戲份不算少的角色，掛了一個友情出演。

而他們中第一個中招的，是在朔北的段引鶴。朔北作為重要的交通樞紐和人口輸入大市，情況比其他地方要嚴峻得多。從四面八方、尤其是高風險區涌入的人流，讓病毒在這里找到了瘋狂滋長的溫床。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和好兄弟一起合租，居家隔離時也算是可以有人照顧，但他感染沒多久就高燒到39度多，疾控中心正好有個空位拉走了他，那段在醫院的日子也成為了他刻骨銘心的記憶。

大洋彼岸，葛予晴的計劃也被疫情徹底攪亂。原本她正憧憬著幾個月后碩士畢業歸國，然而現實卻是國際航班銳減，天價機票一票難求，回國之路變得異常渺茫。

她能感覺到，在病毒之下藏著的必然是經濟的寒冬，就國內嚴格的封控政策，即使成功回國，就業市場也必然一片蕭條。

在反復權衡利弊后，葛予晴做出了一個讓遠在國內的父母瞠目結舌的決定，申請讀博。這個曾經被她視為學術苦海的選擇，在疫情的倒逼下，竟成了暫時規避風險、等待轉機的最優解。

【葛予晴：想！你那邊情況怎么樣啊？我看新聞你小區被封了？】

【秦湘：是我這棟樓徹底封了。樓里有人中招了，但我目前狀態良好沒什么問題】

【葛予晴：唉，我這里也好不到哪去，海外簡直遍地開花，數字天天漲，前兩個月我們這兒有一司機傳染了一波，看得人心慌。感覺這病毒就沒打算放過誰。】

【秦湘：我現在買菜軟件上都搶不到什么菜，只能天天啃大白菜了】

【葛予晴：那告訴你個爆炸性的消息跟你分享！我！脫！單！啦！超帥！混血！藍眼睛像寶石！給你看照片！】

【葛予晴：［一張陽光帥氣的混血男生照片］】

【秦湘：！！！！你在國外就吃這么好】

【葛予晴：嘻嘻嘻，低調低調~這張臉我超愛的！】

【秦湘：好好好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葛予晴：而且，是他先追的我！我們這邊疫情也起來了，他緊張得不行，天天提醒我戴口罩消毒，比我自己還操心。】

【秦湘：我沒問你】

【葛予晴：嘿嘿，他還是年下！】

【秦湘：我沒問你】

【葛予晴：哎呀，重點來了！你以后談戀愛真不能找太帥的。他每次不小心惹我生氣，我氣勢洶洶準備發火，結果一看到他那張臉，那無辜的眼神，那完美的下頜線。我氣瞬間就消了一半！】

【葛予晴：真的！顏值即正義！就憑這張臉，這寬肩窄腰大長腿的身材，我覺得我可以原諒他很多次！】

【秦湘：。】

【葛予晴：別這樣嘛~姐妹有福同享！等我幫你留意著，問問他有沒有又帥又靠譜的兄弟推給你！】

【秦湘：之前不是說快回來了計劃沒變吧】

【葛予晴：原計劃是快回來了。但現在】

【秦湘：？】

【葛予晴：我打算，讀個博士。】

【秦湘：你還回來嗎姐？】

【葛予晴：當然回來啊！你聽我狡辯！現在這情況，我千辛萬苦飛回來大概率也是蹲家里隔離，哪兒也去不了。最關鍵的是，我這坑爹的專業，現在這經濟形勢，回去怕不是要家里蹲到天荒地老。還不如趁這機會再讀個博，萬一，我是說萬一，我能順利熬到畢業呢？】

【秦湘：被您的學歷無情碾壓了】

【秦湘：等您榮歸故里記得來走人才引進跟我一起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揮灑青春熱血】

【葛予晴：人才引進？我這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你們體制內規矩多，還要收護照】

【秦湘：放心等我這邊小區解封能自由活動了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去探望探望你】

【葛予晴：覺悟很高嘛小秦同志！你終于想出來了】

【秦湘：唉，說實話，藝考集訓完那會兒，覺得在哪兒待著都差不多。但這段時間被硬生生關在家里，我才發現，想不想出去和能不能出去那是天壤之別】

【秦湘：有時候半夜睡不著，看著天花板，甚至會突然冒出來一絲懊惱，當初干嘛那么想不開要去考選調】

【秦湘：當然只是偶爾一閃而過的念頭我沒有任何不想為人民服務、不想奉獻青春的意思】

【秦湘：我知道這是很多人想要的機會，我卻因為不能自由的出國玩就產生了一絲懊惱的情緒是不是很不應該】

【葛予晴：寶啊，你醒醒！你只是一個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小女孩！愛玩、向往自由是天性！誰不想趁著年輕多看看世界？這有什么不應該的？】

【葛予晴：我看你是真被關傻了，連懊惱都開始自我批判了？別想那么多！你考上選調，那是你實力強，命里就該有這份責任和機遇！[堅定表情]路還長著呢，以后總有機會的！對了，說個正事，段引鶴陽了你知道嗎？】

【葛予晴：朔北那邊太嚴重了，聽說他們整個區都快淪陷了。】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秦湘臉上，她盯著葛予晴最后那條關于段引鶴的消息，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久久沒有動作。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悄然纏繞上來。擔心？那是肯定的，畢竟是相識多年的朋友。但除此之外呢？她試圖捕捉內心更深層的反應，卻發現并沒有預想中那種撕心裂肺的揪心感，反而是一種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的疏離感。

她在心里默默整理著這份心情，像整理一團糾纏的毛線。幾分鐘過去，一個讓她自己都略感訝異的念頭清晰浮現。

比起此刻在朔北高燒咳嗽的段引鶴，她腦子里不受控制閃過的，更多是程見池的臉。

她心頭微微一震。時間，這無聲的洪流，果然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沖刷改變了情感的河道。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終究被新的潮水覆蓋、撫平。

【秦湘：我有點想去朔北了。】

【葛予晴：……】

【葛予晴：你認真的嗎？現在？去朔北？】

【葛予晴：你要是真鐵了心要去，姐妹我奉陪到底！等我這邊解封，我陪你一起去！機票貴點就貴點，就當投資了！姐妹的感情線，我不親自去現場參與一下，那簡直是人生一大遺憾！】

【葛予晴：到時候我先飛去朔北隔離個半個月！】

【葛予晴：完了完了，我一定是瘋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盤算你的感情線！】

【秦湘：行啊！那你家那位超帥混血男模也一起帶來？】

【葛予晴：？那是我對象！你想干嘛！】

【秦湘：哎呀，有什么問題嘛？我又不會說英語，溝通不了，安全得很！】

【葛予晴：你六級600多分】

【秦湘：我啞巴英語】

【葛予晴：你雅思口語7.5】

【秦湘：我本升小了】

【葛予晴：我看起來很好騙？】

【秦湘：那都是過去了不要老盯著我小時候，我們要著眼未來ok？】

如果說段引鶴是日積月累的心動，是懵懂情愫的沉淀，是漫長青春里，埋藏良久、滋味復雜悠長的青梅酒。

那么程見池，就是猛然闖入她世界的一杯烈酒，只需一眼，便足以讓她心醉神迷，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