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追光燈的燈光不再閃動，光幕之下現出一個身長八尺的身影。眾人借助燈光看清這人的臉龐后，立時發出陣陣驚呼。

因為在今天之前，蹂躪號作為皇家海軍最新銳的戰艦，下水服役僅僅幾個月，公眾對它的了解僅僅停留在報紙上只言片語的消息。它的艦長，更對外保持著神秘色彩，從未示人。

而今謎底揭曉。

原來今天白天，幾乎以一己之力打敗西班牙艦隊的蹂躪號，她的艦長竟然是名黑人，而且是個年紀輕輕的黑人。正如蹂躪號本身就代表著變革和破舊除新，它的掌舵人現在看來也凸顯著變化。

在當今世界首屈一指的皇家海軍序列中，由黑人擔任一艦之長確實是破天荒之舉。然而從另一方面想，若非有異于常人的能力和膽識，絕非能夠統領這艘皇家海軍劃時代的旗幟性戰艦。因為在一些后世的海軍研究學者看來，徹底摒棄了風帆動力，讓人類海上作戰一步跨越到純蒸汽驅動的蹂躪級的出現，某種程度上意義更要超過無畏級之于海軍革命性的影響。自此以后，戰艦跨越赤道無風帶，抑或逆風向而行，都可以隨心所欲，也不用再擔心高聳桅桿給船身帶來重心不穩的問題。

“各位蒞臨現場的朋友們，大家好！很榮幸有機會在這里認識各位，我是喬治.布萊頓。”

站在聚光燈下的蹂躪號艦長，彬彬有禮地介紹起自己來。他那黑黝黝的皮膚和白熾的燈光相互輝映，一套裝飾繁復的英式軍官禮服恰到好處包裹在他身上，不顯一分冗余，也不顯一分緊繃，結實的身材無需贅言。

兩分鐘以前，還對著滿桌美味佳肴意猶未盡的瞿三，用他那雙油膩不堪的手，把口中的半拉小牛肉耷拉下來，轉過臉來，嘖嘖道：

“大哥，這個臺上面，臉孔比咱們老家湖州冬天燒的火炭還要黢黑的，是他們這兒的大官？”

“我說你小子能不能注意點吃相？這種正式場合，西餐禮儀，西餐禮儀！我不是教給過你，都忘在腦后啦……”

瞿朗一臉嫌棄，作勢就要劈頭蓋臉拍將上來。瞿三順勢往后一縮，躲開瞿朗那來勢洶洶的掌摑，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瞿朗手里勁道一卸，原本也沒有真的想打，他隨后瞧了一眼臺上的布萊頓。

“是啊，要是按人種分類學上來說，他就是妥妥標準的黑人了，而且那條他掌管的船，上面少說也有幾百號人……”

“厲害呀……”

昔日跟班的臉上現出羨慕不已的神色，但隨即又被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所占據。

“可是___那不對啊。____前不久經過那個啥非洲海岸的時候，大哥你不是說過，就是這黑人，不是還停留在啥原始____社會階段，都別說有個國家____什么的，妥妥的咱老祖宗兩千多年前____的水平，這就能在洋人____這兒管著幾百號人了？”

“哎我也不知是什么情況，只能用事事無絕對來解釋了吧......且聽這人說些什么。”

沒有作過多停頓，布萊頓繼續往下說道。

“從各位的表情上能看得出來，不用說，各位對蹂躪號艦長是個黑人這件事都出奇地驚訝，我本人何嘗不是如此？放到十年前，假若上帝告訴我，今天能有機會指揮這艘皇家海軍的驕傲，還能站到這么多人面前發表演說，可能我自己也不會相信……”

臺下此刻，各種敬佩，贊許，質疑的目光雜而有之，繼而再次響起澎湃的掌聲。

布萊頓待掌聲漸漸平息后，繼續說下去。

“相較于我的膚色，希望各位把下面的關注點放到今天真正的主角-女王陛下的蹂躪號身上，因為這艘船，它真的不同凡響！”

言畢，布萊頓向剛剛將舞臺中央讓給自己的格倫威爾望了一眼，后者會意欣然點頭。

“各位……我今天不是空手而來，我還給諸位帶了一個小禮物。接下來，我會出五個問題。這五個問題的難度依次遞增，答對第一題計 10分，答對第二道題得 20分，依次類推，答對最后一道則得 60分。累計分數最高者獲勝。勝者將幸運地獲得一次明天與蹂躪號親密接觸的機會。總共有十個上艦參觀的名額，名額不多，那么接下來就是搶答時間了……”

布萊頓有意在說最后一句的時候提高了音量。果然如所料想的，他的話剛剛講完，臺下發出熱烈的回應。在座的有很多都是海軍屆人士，他們都想近距離見識見識今天在直布羅陀海峽一舉挫敗西班牙人的大殺器，他們此時的躍躍欲試，也就不難理解了。

啥？穿越到這個時代，也能趕上碰到有獎問答的機會？更別說這個獎品還是那么讓人難以抗拒。

自己書房展示柜里曾經放在最顯眼位置的，人生第一個完成的成品艦模，就是這曾經名噪一時的蹂躪號。

當時這艘船模可是限量版，瞿小明托了好幾個朋友，幾經輾轉才如愿以償弄到手。

瞿小明花了足足三天把它拼裝好，并細心地上了色，稍有空閑便捧在手心把玩。縱然后邊經自己手組裝的船艦模型越來越多，多到最后展示柜都幾乎陳列不下了，這艘“蹂躪號”依舊是自己的心頭好。如今能有機會可以一覽本尊的尊容，想想也太令人激動了吧！

“好了，各位都準備好了的話，我們這就開始答題。”

隨著幾輪激烈到白熱化的問答，有幸可以參觀蹂躪號的名額漸漸塵埃落定，名花有主。

布萊頓問出的最后一個問題是關于特拉法爾加海戰的，最終，鄧世昌憑借著對這場戰役前因后果，以及戰斗過程的無比熟悉拔得頭籌。瞿朗不想搶了鄧大哥的風頭，他適時地搶得另一個名額，另外船政學子這邊，楊用霖后來居上也占據一個名額。這樣，福建船政這邊統共有三人擁有了明日上艦參觀的寶貴機會。

日本的巖倉使節團亦有兩人成為幸運兒，分別是來自薩摩藩的大久保利通和出自長州藩的伊藤博文。

饒是經過一夜的期待情緒累加，當翌日天邊剛出現魚肚白時便早早來到港灣，真真切切親眼見到停泊在軍港之中龐然大物的時候，瞿朗和與他同來的鄧世昌、楊用霖仍舊是被大大震撼到了。

昨日激烈戰斗過后，因為已然在世人面前現身，從而這艘船的船體上不再覆蓋厚厚的幕布以作遮擋保密的用途。

去除帷幕的鋼鐵巨獸靜靜地漂浮于水中，身姿與周遭那些落日余暉的身影構成鮮明的對比。

自然，相比蹂躪級這樣一款使用純蒸汽動力，還大幅度加強了防護和火力，改舷側集火為前后雙聯裝12英寸主炮的鐵甲艦，在經歷實戰大獲成功以后，原本就已有夕陽西下之勢頭的那些舊式風帆戰列艦，被海軍逐步裁撤，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世界海軍的發展乃至技術進步，真可以說是一日千里，所以也就不難理解，曾幾何時執牛耳的北洋水師在短短幾年后，一旦未有添置新艦，二沒有對老艦進行任何升級改裝，瞬間就落后了。瞿朗每每憶及此，都唏噓不已。

他腦海中立刻想到另外一個鮮活的例子。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海軍實力不濟，僅有四艘從俄羅斯手中購得的現代級可撐撐場面，甚至于最捉襟見肘的時候，還不得不把陸軍使的155榴彈炮和59坦克拉上民船，充當移動炮臺，這些都是萬不得已之法，也是實在裝備水平跟不上。

可是后來，中國海軍后發優勢盡顯，連年有新裝備入列，一躍成了大佬。各種先進艦船什么052D，052D改進型，054B型，055大驅，由瓦良格而來的遼寧艦，國產滑越式航母山東號，最新銳全直通甲板航母福建艦，你方唱罷我登場。各種先進的相控陣雷達紛至沓來，讓美國人引以為豪的宙斯盾系統不再是天下獨一份；電磁彈射技術突飛猛進，更于技術成熟度上超越了美利堅。所有這些，都令那時早些年活躍在各種軍事論壇和BBS上的軍事發燒友們一時間看得眼花繚亂，直呼以前預測將來中國海軍裝備發展的趨勢實在是保守了，太保守了！

這些裝備的從無到有，由弱變強，也才用了多少年？

浮想聯翩中，海港中倏有疾風起。伴著耳畔獵獵作響的風號，楊用霖那慷慨激昂的語調傳入耳蝸。

“兩位，昨日英西艦隊大戰的情形歷歷在目，咱們眼前這艘鐵甲艦強大的火力和防護力，直叫人艷羨不已，不知我們何時才能夠擁有？今日雨臣想賦詩一首，聊以助興。”

“好啊，難得雨臣兄有如此雅興，我們當洗耳恭聽。”鄧世昌和瞿朗兩人都擊節叫好，隨后凝神靜聽起來。

“那就獻丑了。”楊用霖沉思片刻，便許緩但鏗鏘有力地吟出。

“強虜邊地來，

誓將危城摧，

遙看兵戈處，

艨艟盡方追。”

“妙哉，妙哉！”

正當三人對著港灣內的嚴整鋼鐵陣勢大發感嘆時候，迎面走來兩個人向他們打起招呼。三人略略望去看清來人之后，隨即不約而同交換了下眼色。

來人正是同樣獲得今天參觀蹂躪號資格的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

“鄧桑，楊桑，瞿桑，本以為我和大久保君來得夠早，沒想到你們比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昨天沒怎么摻和發言的伊藤博文倒是先開腔了。這個伊藤，日后官拜內閣總理大臣，與李鴻章有頗多交集，由他主導的《馬關條約》從中國攫取了天大的利益，養肥了日本，更助長了東洋進一步擴張侵略的野心，絕非是個善茬。

“伊藤先生，有道是成語不能亂用，有過之而無不及，用在這里可謂是驢唇不對馬嘴。如果讓瞿某來造個句的話，那么就是......”

他舉手托腮，略略地思索一回，脫口而出。

“為今天下大勢，西風一度壓倒東風，小小列島孤懸海外，蠢蠢欲動，意欲與日月爭輝，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瞿朗帶著戲謔的一句，給原本想顯擺成語造詣的日本人整得一時半會兒下不來臺，而且伊藤博文略微咀嚼一下這話語，便心知瞿朗有意諷刺他們，心中惱恨得很，正想發作間，一雙手不動聲色按在了他的肩頭。

大久保利通這時看苗頭不對，并且有不想節外生枝的考量，于是迅速過來打圓場。

“伊藤君，今天是來參觀的，依照我們使節團的行程，明日就要離開這里去往法蘭西訪問，今天時間太過倉促，以后有的是機會請教......各位，我們先走一步。”隨后趕忙拉上悻悻然的伊藤博文離開。瞿朗等三人見到兩個礙眼的東洋人離去，不由相視一笑。

這時，初升的金色朝陽把滿屏的金光拋灑在碧波之上，很是華彩。

循著指示牌的指引，幾人依序踏上舷梯，抬頭望去，蹂躪號的二副早已奉命等候在此，一旁卻閃出羅伯特那標志性的大胡子，和他那笑起來還不如不笑的小表情。這個利物浦底層碼頭工人出身的英格蘭猛男當然也第一時間望見了瞿朗鄧世昌他們，正一個勁地揮手致意。

對了想起來，這英國人也搶到一個參觀名額，這倒也不奇怪。這些年他能受聘在中國福州教書，航海系理論知識儲備這些還是不差的。

才待來到甲板，大胡子就異常興奮，迫不及待把幾個船政學子就往艦腫部的塔臺那里領，一邊走一邊嘴里還絮絮叨叨個沒完：“先生們，這條船確實讓我大開眼界，大開眼界！”

“唉羅伯特老師，這咱先不看那12英寸主炮嗎？你這是要帶我們上哪兒？”經過這船標志性的炮廓時候，瞿朗心里不禁責怪起來，這肥頭大耳的洋人，不先領我們參觀參觀那威風凜凜的305mm雙聯裝前裝式主炮，要帶我們上哪兒看什么勞什子啊？

走過敦實的炮廓，再攀上一道懸梯，幾人來到除了觀察瞭望臺以外全艦的最高處塔臺，第一眼就被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所吸引住了目光。

但見那樣東西粗粗長長，全身烏漆嘛黑，形似一個大號的套筒，材質看上去應該是金屬打造而成的，整個裝置的偏右位置有一個銅制旋鈕，下方有刻度尺。舉目四望附近，一共發現有四個這種東西，塔臺左右兩側各有兩個。

同來的鄧世昌和楊用霖瞧了一會兒，心生疑惑，這樣物品著實自己從未見過，課堂上也沒教過，沒奈何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然而穿越青年只那么看了一眼，他就在心中不由贊嘆起來。羅伯特這家伙還是很懂行的，他一定是先行試用過了，對它使用過程中的無比便捷深有感觸才會那樣興奮地像個收獲新玩具的孩子。

這咋瞅咋像現代單兵肩扛式火箭筒的玩意，當然不是用來反坦克或是打直升機的。幾十年后的日俄對馬海戰，這東西可謂出盡風頭，對日本聯合艦隊團滅繞半個地球而來的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于沿用至今還在發揮余熱。然而，1873年的鐵甲艦上就已經裝備這設備，確實大大領先于時代了。

“機械式光學測距儀，這是艦炮的眼睛啊......有了它，再輔以炮手的操炮熟練度，艦炮的命中率能成倍提升可就不是癡人說夢了。”瞿朗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