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天祈之后，柯錦煌再也沒見過高中那幾年的夏天。

今年剛入春，學校里的野鴛鴦特別多，柯錦煌實在受不了，天天被自己關在宿舍里。有一次黃宸羽問柯錦煌喜歡什么類型的男生，自己要給她介紹幾個。她腦海里迅速浮現出江天祈的身影，但還是違心地回答：“學習好，長得帥，又白。”

因為她內心始終知道，江天祈就只能是江天祈，不是誰可以替代的。

高考結束過去兩年多了，柯錦煌也兩年多沒見到江天祈了，不管對方是不是失言，他消失在她的世界是事實。這兩年多，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她回憶起和江天祈的種種，發現他們一起經歷的一切似乎也不過是生活中一小些繁瑣小事，記得高中的時候她在校園表白墻看過這樣一句話：“盛夏永不停歇，我的少年依舊熱烈”，想來江天祈也是如此，終究只能活在記憶里。正當她自以為可以忘掉江天祈時，他和四年前一樣，總在她措不及防時闖進她的世界。

那一天沒有了燥熱的空氣，沒有了燦爛的陽光，那是一個雨天。

這天傍晚，她接到黃宸羽的電話，讓她給自己送個文件，文件在她宿舍?？洛\煌換下睡衣，馬不停蹄地趕到她宿舍，宿舍門開著，柯錦煌往里邊探頭，還敲了敲門。宿舍里的張雅琳正盯著電腦，似乎知道她要來，頭也不回地說道：“文件在她桌上。”

“好?！彼龖艘宦暎聹y應該是黃宸羽提前通知過了。走到黃宸羽床位前，拿起整齊桌面上的一個黑色文件夾，剛想離開，張雅琳突然開口道：“等會兒可能下雨，宸羽桌上有傘，帶上吧。”

“啊，好，謝謝！”柯錦煌心里詫異，但是也聽她的將傘一起帶走。

柯錦煌直接打車來到黃宸羽給的地址，是一家中餐廳。來的途中天空中沒有一絲預示便下起了小雨，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起了車。淅淅瀝瀝的小雨混雜著刺耳的車笛聲，她看著車窗上彎彎延延的水漬發起了呆。倒是沒在想什么，只是單純覺得舒服。

到了餐廳門口，柯錦煌擎著一把傘剛拿出手機想給黃宸羽打個電話，倏忽間刮起一陣風。她手中的文件沒拿穩，文件掉在地上，她趕緊蹲下身子撿地上的紙。忽然眼睛余光瞥見旁邊有一個人也蹲下身子幫她撿。

她站了起來，接過那人遞來的文件，剛要說謝謝就和對方對上了眼神，那人戴著白色口罩，頭上披著外套的帽子，只露出小半張臉。柯錦煌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眼眸，腦海里閃過一張臉，有點不太自信開口問道：

“江……江天祈？”

“嗯？”那人發出一聲疑問。

正當柯錦煌內心再次落空時，那人抬手拉下了口罩，笑了笑說道：

“欸！柯錦煌，你咋在這?。俊?

記憶里久違的少年聲再次出現在她的耳畔，上一次卻是好幾年前了。

這一下讓柯錦煌失了魂。

兩年不見，氣氛微妙，不知道該說什么，但也似乎不用說什么。

柯錦煌失神地看著江天祈，還沒等男生說些什么，她就頭也不回地跑了進去。

柯錦煌壓制著狂跳的心臟，找到了黃宸羽的那個包間，一進去看見就不好意思地說道：

“對不起宸羽，剛才手沒拿穩文件掉地上了。”

“沒事沒事?！秉S宸羽沒有生氣，站了起來拉著柯錦煌看她身上有沒有濕。

“嗯？”

忽然有個聲音傳進柯錦煌耳朵了，女生抬眼一看，才發現里邊還有一個人，那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柯錦煌，友好地說道：“你好，我叫張君好?！?

“你好，我叫柯錦煌?！笨洛\煌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后便不再說話。

那人也沒說什么，接過黃宸羽遞來的文件看了起來，雖然被水弄濕了一點，但并沒有什么影響。就這樣柯錦煌也跟著黃宸羽坐下，她就在一旁看著手機，聽兩人在那邊討論事情。

沒一會兒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柯錦煌下意識抬頭和門口的人對視上來。江天祈有點驚訝地瞪了下眼，愣在原地。

“天祈你杵門口干嘛，還拿著電吹風？”

柯錦煌原本也是愣住了，忽然就被張君好的聲音喚醒，看了一下江天祈手中的電吹風，心里只想著離開。江天祈進來后也沒說什么，朝著柯錦煌走了過去，站在女生面前說道：

“吹一下？”

“不用。”柯錦煌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拒絕了。

“你不怕感冒嗎？”

江天祈還是和之前一樣，柯錦煌莫名有點委屈，為了不讓他察覺出不對，柯錦煌只能點頭同意了。隨后黃宸羽站起身接過電吹風，拉起女孩到一旁去整理了。

黃宸羽驚訝于兩人之間居然相互認識，也自然能夠感受到柯錦煌的不對勁，好奇地詢問：

“錦煌你和他認識嗎？”

“高中同學。”

柯錦煌明顯不想多講，她也識趣沒有多問，認真地給女生吹被雨淋濕的衣服。等她們弄好過來后，江天祈拿著吹風機出去還了，回來后坐在了張君好的旁邊。江天祈剛坐下張君好就拿著文件和他討論，兩人越討論越興奮，連點的菜都沒時間吃了。

“不是就吃個飯嗎，怎么還談工作？”黃宸羽開口問道。

“我師弟好不容易來X市了，不得趁這個時間看下?！?

黃宸羽和張君好的對象從小時候便認識了，兩個人關系很好，后來張君好出現，他們兩個也認識了。為了不被投訴，他也不敢再說什么，趕緊收起東西開始吃飯。張君好是個忍不住安靜的性子，光吃飯還堵不住他的嘴，和黃宸羽說話的時候一直帶上柯錦煌，江天祈除了偶爾張嘴和張君好罵兩句，其他時間都是在安安靜靜地吃東西。

張君好注意到，雖然柯錦煌表面上看似參與到聊天中，實則眼睛的余光經常瞥向江天祈的位置。張君好嘴角上揚，心想：這兩人有故事啊。

趁著黃宸羽和柯錦煌說話的時候掏出手機，張君好給江天祈發了一條消息：

“老江，哥這幾年待你不薄吧，你在X市有個紅顏知己的事都不跟我說下，害得我一直為你的終身大事煩惱?！?

江天祈：“？”

又過了一會兒，江天祈又回了個：“沒吃藥？”

“還死不承認？”

張君好從小沒臉沒皮，在追女朋友的時候又磨練了不少，咳嗽了一聲就莫名其妙地沖柯錦煌說道：

“這位同學，我這師弟雖然長得沒我帥，但是人還是不錯的，這幾年連女生都沒勾搭過，很純潔的一個小孩。”

柯錦煌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黃宸羽就幫她先罵了出來：“張君好你腦子有病吧？”

“哈哈！”江天祈在旁邊笑了出來，“聽到沒，都說你腦子有病呢。”

沒頭沒腦的張君好不敢再說什么，只能低下頭吃了兩口菜緩解一下尷尬，等了一會兒再次抬起頭跟黃宸羽說說話?？洛\煌聽他們交談也是知道了兩人是怎么認識的，發覺女生對這段經歷有興趣黃宸羽便將故事講了出來。

柯錦煌一邊聽著別人的花好月圓，眼睛的余光再次落在了江天祈身上。

大城市的歌舞升平沒能在少年身上留下什么，反倒是她自己變了不少。

知道張君好和對象是一見鐘情，柯錦煌不禁好奇地詢問了一下當事人，得到回答后柯錦煌臉上不免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張君好自然注意到了，還是不放棄套話，問了一句：

“你就沒有喜歡的類型嗎？”

柯錦煌沒有回答，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天也有一個人問了類似的問題，她當時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努力回想，卻只記得那天的晚風很溫柔，暮色四合，西邊的天空亮起了一明一暗的星星，在無人之處偷偷發著光。

吃完飯后她們倆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先離開，等到了柯錦煌宿舍里發現人都出去了，就剩她們兩個。

“沒想到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男生??！”黃宸羽坐在柯錦煌的椅子上感慨道。

柯錦煌正趴在床上，臉塞進被子里，白皙的小腿立起來不停擺動。

聞言，她抬起頭，有點沮喪地說道：“在沒有喜歡上他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么類型的，現在想來，他也許是我的理想型了?！?

“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女生好奇地問道。

柯錦煌搖了搖頭。

“不喜歡了？”

“不是，”柯錦煌回答，補充說：“不知道?！?

說完，頭又繼續埋在被子里。

黃宸羽嘆了口氣，柯錦煌在她看來就是一個憨憨的女生，有一次柯錦煌和她下樓拿外賣，柯錦煌隨手提著宿舍里的垃圾袋下去，準備拿下去丟掉。她們先拿了外賣，再到垃圾處理地。當時她們倆聊著天，柯錦煌看到垃圾桶隨手扔出一袋東西，到了宿舍才知道扔的是剛拿的外賣。沒想到平日對待任何人都大大方方的女孩，對待愛情也會小心翼翼。

不過，她又回憶起男生手上的紅繩，有點失望地說道：“可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連紅繩都時刻戴著?！?

“那個，他手上的紅繩好像是我送給他的?！笨洛\煌弱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什么！”一聽這話，黃宸羽趕緊爬上柯錦煌的床，拉著她把當年的事情全都問了一遍。

柯錦煌只能娓娓道來。

了解了前因后果，黃宸羽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

“也就是說，你三年高中喜歡了他兩年！”黃宸羽還是有點震驚。

“嗯……”柯錦煌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也沒有，是到后來才慢慢意識到喜歡上他的?！?

“那也挺久了?！?

柯錦煌和黃宸羽是在大一軍訓的時候認識的，大學兩年多的相處，追求柯錦煌的人形形色色，黃宸羽也見了不少。

高的、帥的、有錢的、會哄人的……

但柯錦煌都不為所動，讓黃宸羽都記憶猶新的一次：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捧著玫瑰花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還叫了好幾個人在旁邊放小型煙花。不過柯錦煌自始至終也沒能從小說里抬起頭朝外面望一眼，男生自以為是煙花太小誠意不夠，過了幾天請X大及其周邊的人看了一場煙花。事后才得知柯錦煌那天早早就睡下了，根本沒看，而且還在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吐槽昨晚的煙花聲太吵。

“那你高中沒有表白嗎？”

“本來是不想說的，后來是想著等他生日那天再說，不過……”柯錦煌說到這兒，聲音中多了幾分委屈。

“怎么了？”黃宸羽見柯錦煌有點不對勁，趕忙將她抱著一陣安慰。

待柯錦煌情緒穩定了，也緩緩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不過，高三下學期剛開學沒多久，他就保送了，從那時候就沒再見過了?！?

“你說他有沒有可能也喜歡你呢？”

“不可能的！”柯錦煌失落地回答，腦海里浮現了一個女生的身影。

隔天早上，黃宸羽找了個借口讓柯錦煌去給江天祈送一份材料，順便一起吃個飯?？洛\煌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在黃宸羽的忽悠下還是去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隨后就打車前往黃宸羽給的約定地點。

里面的江天祈也是有點郁悶，早上他還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張君好突然沖了進來讓他去一家餐廳和女生約會，還丟給他一把鑰匙。一臉迷茫的江天祈不想鳥他，但還是被他拉起來了。就當不情不愿的江天祈坐在椅子上發呆時，柯錦煌走了進來，女生看起來也不太好，不咸不淡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將拿來的文件遞給江天祈。

江天祈大致看了一眼，便知道對方是怎么被忽悠來的了。不過他并沒有點破，而是認真地道了句：“謝謝！”

柯錦煌只是輕輕一笑，沒有過多的流露出什么態度。

“今天萬圣節??！”江天祈點好菜，瞄了一眼手機有些驚訝地說道。

“是啊，”她應和道，忽地想起高中時自己在某人那邊吃的冰糖葫蘆，打趣道：“又要開始給身邊的人分冰糖葫蘆了嗎？”

他們高三上學期那年的萬圣節，她很巧地碰到了江天祈分冰糖葫蘆，那時江天祈正站在窗戶邊，外邊明朗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少年閃閃發光的發絲微微顫動。那一天清晨，陽光破開多日的陰云，顯得格外燦爛。八中東南方的山腰處還飄著若有若無的薄霧，朦朧、迷離，形成一片晦暗的氤氳。

江天祈笑著搖了搖頭，回答道：“當年仙林鎮賣冰糖葫蘆的人挺多的，現在賣的少，況且高中那些人都找不到幾個?！?

“對啊，好久沒吃過了，真的有點懷念！”柯錦煌一臉回憶，上了大學后回家的時間里，經常會看到大爺大媽扛著一根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木棍子呦賣，她想去買，一摸口袋沒現金，每次只能遺憾離去。

江天祈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沒有說話。吃完飯后兩人沒再去哪，江天祈就將柯錦煌送回學校了，車上她好幾次想要開口問些什么，到最后還是沉默不言。把柯錦煌安全送回學校后，江天祈在車子里靜坐了一會兒后，啟動發動機，駛向遠方。

夜晚，柯錦煌接了一個電話，她看了一眼，只見屏幕上赫然一個“江”字，這是柯錦煌給他的備注。

“在哪？”接通后電話那邊就問。

“宿舍啊，怎么了？”柯錦煌壓下內心的悸動問。

“下來一下?！彼麤]多說，就掛斷了電話。

宿舍樓下，江天祈正靠著車看著手機，見她來了就揮手招呼她快過來，遞給她一個袋子，讓她打開看看。她照做打開，只見袋子里有好幾種冰糖葫蘆，白的、紅的、黑的。

“這幾天氣溫不高也不怕壞，慢慢吃，當然也要分舍友一點?！?

柯錦煌至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就這樣看著他。

“怎么了？”江天祈淺笑著問。

“沒什么?！?

柯錦煌回到宿舍，將冰糖葫蘆分了一些給舍友，不理會她們的調侃，自顧自拿了一根坐在書桌前撕著外層的塑料紙。趙婧妍她們幾個正開著柯錦煌和江天祈的玩笑，趙婧妍卻注意到柯錦煌一直沉默著沒說話，她走到柯錦煌后面，雙手搭在女孩肩上，說道：“怎么了，不會害羞了吧？”

說著，身體往前傾了傾，忽地發現女孩眼眶紅紅的，手指一直掐著塑料紙扯不開。

“怎么了？”她再次問道。

女孩沒有回應。

其他人也注意女孩的異樣，全都安靜了下來。

終于，柯錦煌撕開了塑料紙，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顆山楂，自顧自開口道：“他跟我說這糖葫蘆是路上見到了隨手買的，我在X市待了這么久了都沒見過?！?

“他車是新的，中午的時候輪胎還是干凈的，到了晚上怎么可能變得那么臟。”

誠然，柯錦煌智商不高，但也不是笨蛋，中午她剛好和母親通過電話，得知了仙林鎮正下著大雨，江天祈車轱轆里的泥垢明顯是泥水濺上去的。

“江天祈，不要把我當傻瓜好嗎？”

趙婧妍見豆大的眼淚從女孩的眼睛里流了出來，頓時慌得不行，趕緊把女孩摟進懷里安慰。她對柯錦煌的往事并不了解，只知道好久之前柯錦煌醉酒后嘴里一直念叨的男生被她喜歡了很久。

喜歡熱鬧喧囂，愛情靜默無聲。

21世紀，廉價的玫瑰長滿車水馬龍的大街。

可她對他的感情，終是只能偷偷藏在內心，不可對其言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