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
紀端班師回朝,依禮制先去宮里面了圣。隨即火速趕回了府里。
“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家里小廝和仆人從前廳到內宅無不歡欣鼓舞。
紀端大跨幾步便來到主屋,見紀夫人面容消瘦,氣若游絲,就連起身都極為吃力,便大發雷霆。
“你們這群吃干飯的,老子才走了多久,怎得就將夫人照顧成這般。”
紀端急忙卸下戰甲,也顧不上什么臉面,一身合衣坐到床榻邊,緊緊握著紀夫人的手,眼睛竟然泛起了心疼的淚花來。
“老爺......三歲小孩不成,這般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紀夫人笑著瞪著紀端看,在病中故作生氣的摸樣更顯憔悴。
“夫人一向身體康健,怎得病成這樣,可有多請幾個大夫來瞧?不然,不然我這就快馬加鞭親自去趟通州萬凈山找那老頑固,他號稱醫圣,定沒有他解決不了的病癥。”
一聽到通州萬凈山,紀夫人便悲從中來。
這陣子紀端帶長子紀鋒在匡北打仗,她獨自一人承擔了太多,如今紀端回來了,主心骨便在了,一時間緊繃的心如大廈傾倒般徹底崩塌。夫妻本就恩愛非凡,即便是老夫老妻的了,也如蜜罐里泡過一般,甜煞旁人。
“老爺,我們的隨兒,我們的隨兒......”紀夫人泣不成聲,話也說不明白,只要提到女兒便一副求死不能的摸樣。
后來還是張媽媽向紀端闡述了這個事情的全過程,但是按照夫人交代,省去了生產那日國公府深夜被歹徒襲擊的事情。
紀夫人對于紀端的個性再了解不過的了。若是讓他知道皇后派人要連夜殺害他們的女兒,非要捅破天鬧個你死我活不可。
在事情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之時,紀夫人選擇隱忍見機行事。
“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夫人為何家書中未提半字呀。累得夫人這般操勞,優思過甚,才會病成這般。”紀端心疼的將紀夫人攬在懷中。
“老爺,這本就是秘事,先不提真假。涉及到宮里紀娘娘的安危,我怎敢掉以輕心啊。再說,這事是越過天家的,我們無憑無據的,皇后大可說只是一方玩笑話了之,明面上又滴水不漏。我們也只能見機行事,切不可大勢聲張。”
紀夫人出身御北侯府,是家中唯一嫡女,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就是當今的匡北御北侯。自是大家閨秀不說,又多了幾分武將世家的英姿。年輕時也是上可御馬殺敵,下可絹花作畫,是世家中難得的文武雙全的奇女子。
紀夫人安撫著紀端,又命人抱來了紀思念。
“老爺,這就是紀娘娘送來的女嬰,我已為她起名為紀思念,在事情還未明朗之前,隨兒也只能暫時先流落在外,我們的女兒只能是眼下這個女娃。老爺只要耐得住性子,我們與女兒團聚的日子指日可待。”
“嗯,真是難為夫人了,我好生心疼,為夫想象不到夫人是怎樣一番割肉剔骨才將剛出生的孩兒送走的。”紀端摸了摸紀思念的小臉,即便不是親生的,也不免被這個肉乎乎,軟糯糯的小家伙萌化了心智。
“老爺,無需為我身體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我只是過度憂思導致的血氣虧損。”紀夫人長舒了一口氣“如今老爺和鋒兒都回來了,有你們在,我就也心安了。”
“夫人說的是,一切都交給為夫。”紀端縷了縷紀夫人發絲突然興致高漲的說“對了夫人,此次帶兵出征,我們鋒兒可謂是長進非凡啊。這孩子真是個當將帥的料,不愧是我紀端的兒子,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他老子一樣名震四方,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千古名將。”
紀夫人噗嗤一聲笑了,早已經習慣了紀端這般自賣自夸的潑賴摸樣,即便是自家的老鼠蛤蟆,亦或是蒼蠅蚊子,也是遠比別人家的厲害三分。
“老爺別得意太早,我可聽說了你前日抗命追擊殘狼軍將二百里。朝堂上多少人都參了你,可唯獨戶部尚書一派極力為你辯駁,你可知為何啊?”
“哼,當然!不就是因為我先前軍報中夸贊了二皇子幾句,那屈老頭是二皇子一黨,他們急于攀附我,想拉我入黨爭泥潭。”
“正是呢,如今我們與皇后本就隔著鳳命箴言的嫌隙,你若又與二皇子走得太近,莫說是太子一黨了,即便是天家也會懷疑你衷心。咱們紀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以身世外是不能的,怎樣周旋于三個皇子之間全身而退才是關鍵。有空你多去宋齊大學士家走動走動,多聽聽他的見解。”
“夫人說得是。”
“今日老爺和大公子回來了,全都給我打起精神,晚宴要豐盛一些,多備些爺哥愛吃的吃食。”幾處管事們火熱的張羅著,整個紀國公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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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紀端留府,紀夫人聽召去了宮里見紀貴妃)
“老爺,金鈺國牧小王爺求見。”門上小廝傳話,紀端整理一番衣著便出去迎客,順便也喚上了自己的三個兒子。
“紀國公安康。”辰牧時拱手作揖。
紀端兩步上前,攔住辰牧時臂膀,將其拉近了仔細端看了一番。
“果然一表人才啊,骨骼強健,長相也英俊,不愧是金鈺皇室血脈啊。我本以為我的兒郎們乃世間絕品,沒想到還能見到如此英姿颯爽的后生。“
紀鋒,紀澤,紀朗站在紀端身后,對于老爹這番自賣自夸的行為甚感羞澀和無語。“世間絕品這種話爹爹也能說得出口“,紀鋒甚至都低下了頭,不敢看牧小王爺,生怕對方投來鄙視輕蔑的眼神。
“可惜你父皇慘死殘狼賊人之手,雖仇人已死,依舊難以釋懷,如今你奉命來到我大祈,日后我紀國公府就是小王爺第二之鄉,這里隨時為小王爺敞開大門,老夫定當替儒父好生行愛護之責。”
“謝紀國公,小侄感恩。”辰牧時沒有什么表情,卻也不似先前那般凌厲狠絕。只是目光掃向紀澤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慚愧之情。
反觀紀澤依舊彬禮相待,絲毫沒有記仇的意思。
紀端帶著幾個小輩去了府上習武廳比試了一番,又準備了豐盛的宴席招待辰牧時。臨別之際,囑咐自己兒郎要視牧小王爺為自己親兄弟一般,切不能讓大祈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子弟欺負了去。
午后辰牧時歸府,閆木聞急切的詢問了一番,生怕小王爺處事不周,又鬧出什么亂子。
說到比武之時,辰牧時提起了精神說道:”今日我規避鋒芒,只當做金玉其表,敗絮其中,被紀家大哥打得好生疼痛。師傅看我后背,是不是淤青了。”
閆木聞笑笑掀開辰牧時后衣衫“確實斑駁了一大塊。殿下可有覺得不甘啊?”閆木聞問。
“未曾。即便使出全力,也不是紀家大哥對手。至于那個紀二公子,若是拿出全力我定有勝算。”
閆木聞滿意的縷了縷胡須,笑笑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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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宮中)
“紀夫人快免禮,請坐。”
紀貴妃坐于側上位,紀夫人坐于紀貴妃身下位。
“紀夫人喜得貴女,怎得連個滿月酒都辦不得,叫我等送禮都找不到廟門。”皇后訕訕的笑了笑,紀貴妃和紀夫人隨即附和。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嫂嫂自從產女,身體大不如前,這才方能起身,便急著來宮里面見娘娘。”紀貴妃說
“是啊,臣婦久病踏上,實在難以操持府上事宜,家里又都是粗鄙軍汗,想他們也辦不來什么宴會,索性就不辦了。另加之圣上提倡節約,想想便免了大操大辦,單單自個兒家里攜一群小廝家丁管家婆子吃一頓罷了。”紀夫人說。
“既是這樣也罷,省得勞心勞力,最終累得還是咱們自個兒。“皇后飲了一口茶又說道:”我方才瞧了那女娃,天庭飽滿,臉盤圓潤,是個帶福氣的。我啊就太子一個兒子,終究不似女兒貼心,你這女娃我看著甚是喜歡,不如等大些,叫到宮里來,跟著宮里那些女娘們一同教養,時不時能到我身側,叫我也歡喜歡喜就夠了。”
紀夫人微微一笑,絲毫看不出任何波瀾之狀,緩緩說道:“承蒙皇后娘娘抬愛,那真是我兒修來之福啊。臣婦夫妻二人雖已有三子,但臣夫自從有了這女兒,便淪為女兒奴,整日里抱著護著,連公事都懈怠了三分。前幾日小女也才咳嗽了幾聲,臣夫便要提刀殺人,嚇得好幾個大夫再不敢來府上瞧病。“紀夫人無奈的搖搖頭繼續說:”他要知道皇后也這般喜歡吾兒定當驕傲自喜。能有皇后娘娘這般尊貴的鳳體護佑,想必我兒自當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說到平安二字之時,紀夫人是用了些力氣的,不卑不亢的看著蘇皇后,隨即也緩緩的飲了一口茶。
“以國公府獨女的身份,當本宮個干女兒也不為過。或許孩兒們的緣分不僅如此呢,這誰又能說得準呢。只是眼下國公府貌似與老二頗為親近,恒是太子太過內向,好該讓紀國公有空帶去軍中多歷練歷練才是。”
“太子貴體尊貴,若皇后娘娘舍得,我夫定當傾囊相受。只是親近二殿下之說實屬捕風捉影。對于陛下的皇子們,我紀國公府一向遵循正統,絕無僭越可能。臣一家效忠乃是大祈,并非個人。還請皇后娘娘放心。”
言外之意就是,誰是最終能登上皇位,紀國公府就會效忠誰。有這個時間揣測臣子衷心,不如想想如何能把位置坐到最后才是道理。
蘇皇后聽聞,滿意的笑了,又說了半晌話,賜了一些禮物便放紀貴妃和紀夫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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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覺得皇后是否真的相信鳳命箴言之說?”紀貴妃是紀端唯一親妹,天勝五年被冊為紀貴妃,育有一女名為溫柔。
“若不信,也不會連夜斬殺欽天監王掌事滿門。若不信,也不會連夜偷襲我紀國公府。此事還當感謝娘娘舍命傳出消息。不然后果真真不敢想象。只是眼下瞧她不像著急動手的樣子。畢竟紀思念入宮,一旦有個閃失,她難辭其咎,若想有什么行動斷然不敢招小女入宮。”紀夫人說。
“你我乃是一家人,唇齒相依,何談感謝之言。或許命數乃無稽之談,過個幾年也就淡了,屆時再接婉隨回府,只當個義女收入家譜,也斷不會惹人眼目。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是啊,希望如此吧”紀夫人望向看不到頭的宮墻深院。深秋萬物儼然開始凋零,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感。
遠處高臺之上便是皇子們的修學樓閣。
一陣陣郎朗的讀書聲隨風飄然而下。
“瞧,那就是三皇子溫懷謹,如今也出落摸樣了。”紀貴妃指著樓閣倚窗的方向說。
“這孩子也著實可憐,生母身份拿不上臺面,連帶著他也不被陛下看中。上有太子,和囂張跋扈的老二溫懷烈,從小到大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紀夫人看去,不免感嘆“是啊,三皇子與我家澤兒交好,我也常聽澤兒說起。在這吃人的地方,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即便是皇子也還是難逃受人欺凌的命運啊。”
一片落葉剛好飄進了窗沿落在了溫懷瑾的掌中,溫懷謹順著方向向外望去,剛好瞧見了沿廊庭走過的紀貴妃和紀夫人,面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轉頭又繼續苦讀了起來。
“太子溫懷許,二皇子溫懷烈,三皇子溫懷謹。”紀貴妃冷哼了一聲,“終究我唯獨一個女兒,免了這宮里血雨腥風的爭斗。世人皆沉浮,我只希望偏安一隅,遠離喧囂。能在這吃人的皇宮里了此殘生既是萬幸了。”
(十五年之后,皇帝溫景潭沉迷丹藥,身體每況愈下,黨爭白熱化,而紀家再無法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