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

售票阿姨看我發呆，從神態到語氣，愈發不耐煩了。

分分鐘有要哄我下車的意思。

我不敢多想，從口袋里摸出了兩個鋼镚放進她手里。

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手上抓著一捧灰。

那枚平安符，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燃盡了。

售票阿姨撕了張小票給我，揮手：“向后面坐。”

我作乖巧狀地應了，彎著胳膊，嘴里想要哼哼地舉步。

步子都邁出去了，我才反應過來，厭惡地抖手。

這一回，我懷里可沒有“寶寶”，抱什么抱，晃什么晃，哼唧個der啊。

剛剛那個幻境，勁兒挺大啊，我到現在都受影響。

嗯，說到底，還是這輛801路夜班公交的勁兒更大！

我走在過道上，

這一回清醒狀態下，很快就察覺到了種種異樣。

比如，那兩塊錢。

天知道我是怎么從兜里掏出來的。

這年頭，

誰還隨身帶鋼镚啊！

又不是十年前……

可怕的是801路夜班公交的影響潤物細無聲，

我那插兜掏鋼镚的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是寫好的程序在運轉，并且居然真的把鋼镚掏出來了。

就很神奇。

最兇險的，算是……過去了吧？

我走在過道上，

兩側座椅上，

三個建筑工人，五個初中女生，

孕婦姐姐，

隔著幾排空座位，

在最后面，坐著小女孩。

跟上次一樣，

建筑工人、初中女生、孕婦姐姐，一直在看我，看得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經過了建筑工人和初中女生，在路過孕婦姐姐座位的時候，

我頓了頓，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這位姐姐，你的寶寶呢？”

孕婦姐姐溫柔地笑，手撫挺得高高的肚子：“寶寶？她當然是在這里啊。

呦，別踢媽媽，媽媽知道你急，快了，很快的，你就可以出來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直接問：“我說的是，你懷里面抱的小嬰兒呢？”

孕婦一臉詫異地仰頭看著我：“小嬰兒？我沒有抱小嬰兒啊。”

“我肚子這么大了，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怎么敢帶小嬰兒出門？”

呃……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那，

究竟就是801路夜班公交的影響，是從公交站臺上就開始的呢？

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車子已經在晃動，售票阿姨在讓大家坐好，

我就要回后排的座位上去。

這時，

我的手腕突然一緊。

瞬間，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站起來了。

應激的。

低頭一看，抓住我胳膊的是孕婦姐姐，她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上下打量：

“小妹妹你長得真好看。”

我反問：“好看？”

美顏相機里吧！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好看，也就跟什么陳都靈、奶茶妹妹之類的差不多吧。

就這么平平無奇。

“好看著哩，一看就是有福氣的樣子。”

孕婦姐姐一直看著我，就那羨慕的目光，我懷疑要不是大家不熟，她都想上手摸我的臉。

中間我試著掙了一下，沒掙開，便敷衍道：“姐姐你肚子里的寶寶以后肯定也會很好看的。”

“對呀~”

孕婦姐姐一下子開心了起來，空著的那只手摸著肚子，一臉憧憬：

“她就是我的下半輩子，

一定一定會很好看，很有福氣的，

跟你一模一樣，

你說好不好？”

說完，她眼巴巴地看著我，我能從她眼睛里看出來，她很渴望我能回她一聲“好”。

這本來也沒什么，

就在我要開口回答的時候，

801路夜班公交劇烈地晃了一下，車門徹底合攏，身后傳來售票阿姨的獅子吼：

“全都坐好了。”

“站中間的那個，說你呢。”

“哦哦，馬上。”我連忙應著，又掙了一下，這回輕松地掙脫了孕婦姐姐的手，她似乎也是被售票阿姨嚇了一跳的樣子。

快步走到我上次位置坐下，我手捂胸口，長吁了一口氣。

倒不是被售票阿姨嚇的，

而是，被孕婦姐姐。

這會兒回過味來，我越想越覺得她剛才的話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不對。

正常人說希望長得像誰，不該說“跟你一樣好看”就完了嗎？

有誰說“一模一樣”的？

那又不是我娃，上哪跟我一模一樣去？

另外，

冥冥之中，我隱隱覺得那一聲“好”要是答應了出去，

貌似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只是……

我也是第一回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這會兒我從后頭再看孕婦姐姐，發現她正雙手撫摸著高高聳起的肚皮，神情溫柔，眉宇間盡是母性，跟我想象中即將當媽媽的人一樣樣的。

半點異常都看不出來。

“難道，真是我多心了？”

我搖了搖頭，不再多想，隨著公交車啟動后的晃動，將自己湊近了小女孩，對她補了一聲“謝謝”。

這一聲，我在上一次也是說過的，謝的是她幫我占位置，

這一次，我謝的是上一世的最后，她擋在我面前的保護架勢。

“咦？”

冷不丁地，我注意到了先前忽略的細節。

這一次，小女孩并沒有拍著身邊的位置，讓我坐過去呀。

緊接著，

我看到小女孩紋絲不動，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貌似沒有聽到我的感謝。

“她，怎么了？”

我看向了她的眼睛，四目相對，立刻察覺到了不同。

上車前，她眼睛水汪汪的，真·會說話的大眼睛。

上一次，她語笑嫣然近乎絮絮叨叨，活潑得像是鄰居家的熊孩子。

這一次，

她神情木然，目光呆滯，

就像……

一具空殼！

“喂？”

“你好？”

“hi~”

我試了幾個辦法，包括但不限于拿手在她面前晃，

小女孩全無反應，

冷漠得，就像是一塊水泥。

水泥？

我忽然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

在腦子里面，猛地浮現出了上一次的最后一幕。

小女孩火力全開時候，那不住“嘀嗒”而下的血漿，遍布周身水泥色泥漿，

以及無處安放的瘋狂、絕望、兇厲……

我下意識地，往遠離她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心中滿是后悔。

“我為什么又要坐回來？”

“這回人家可沒邀請你。”

“我真傻，真的，我居然自覺自發自動地坐到了801路夜班公交的詭身邊……”

我越想越是懊惱。

上一次最后時刻發生的一幕幕，包括公交車的最后變化，無不在告訴我，

身邊這個小女孩，就是801路夜班公交詭異的源頭。

她，是詭啊！

不過，說到害怕，倒也稱不上。

雖然上一次，哪怕沒有她，我也完全相信玄冽那該死的驕傲，肯定會讓我同樣清醒過來。

至于那只嬰兒詭，我讓它跳兩次舞了，就能讓它跳第三次。

何況，在幻境中，我連珍珠耳釘都帶不進去，里面受傷，是真的受傷嗎？

我不太明白，但依然戒懼。

說不準，

只要我沒看破那是個幻境，嬰兒詭又鉆進了我的肚子里，

我說不定就真的……有了……

“媽耶。

我在想什么恐怖的東東？

干嘛要自己嚇自己？”

我搓著胳膊，將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平復下去。

與此同時，

公交車前方的動靜，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這一次，

進度比上回快了不少，就像是有人在不耐煩地按著快進。

我看到，

三個建筑工人坐過去，挨著初中女生，不住言語、行動騷擾，

時不時地就借著公交車的晃動，整個人浮夸地撲上去，在初中女生身上挨挨蹭蹭的。

賤得很。

幾個初中女生也不是好惹的，

各種跳腳、咒罵，甚至還拿手扇人耳光。

三個建筑工人收起臉上賤賤的表情，陰沉下來，暴戾的吼了一聲：

“下車！”

“靠，裝什么圣女，上次你們不還給哥幾個指路，說那個大熊妹子褲腰帶很松嗎？”

“媽的，這回老子正好試試，你們的褲腰帶，是不是也那么松！”

污言穢語中，三個建筑工人拖著幾個初中女生就走，拉扯到了車門處。

我皺著眉頭，聽得很認真。

上一次，幻境之中，我似乎被什么蒙蔽，渾渾噩噩地，就像是在電影院里半夢半醒，似乎看了，又似乎沒看。

這回真真切切的，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建筑工人，居然之前就認識初中女生們，至少有過一次接觸。

初中女生們，好像還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情，

結果這一回，建筑工人轉而纏上了她們，現在要強行把她們帶走。

這能忍？

我下意識起身，隨即站立不穩，扶了一下邊上的扶手才沒摔倒，

原來是公交車正在減速，前方能看到一處公交站臺，

車，要停了。

初中女生在掙扎，在哀求，但幾個小女生，怎么是幾個干慣重活的壯漢對手，跟稻草似地被他們拎著、夾著，

在車門處動彈不得，只等車停下來。

車速，已經近乎于無。

我一抬頭，看到公交司機、售票阿姨，全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建筑工人和初中女生。

我顧不得想太多，沖著公交車的司機大喊：

“師傅，不能停車，不要讓他們下車。”

“直接開去最近的派出所。”

公交車司機充耳不聞，

車子停穩，車門打開，建筑工人扯著初中女生立刻下車。

我想要阻止，卻來不及，

其實，也做不到。

我在三個建筑工人面前，跟初中女生有什么區別？

粗一點點的稻草？

那不還是稻草嗎？！

“報警，對，報警。”

我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剛把手機掏出來，就看到了讓我驚呆了的一幕。

明明，

上一秒，建筑工人才扯著初中女生下車；

下一秒，他們居然就拐進了一個陰暗的巷子里，

快得就像是瞬移。

那三個男的是建筑工人，又不是百米飛人，憑什么那么快？

何況還扯著幾個不斷掙扎的初中女生？

我漸漸回過味來，剛剛他們下車的動作，也像是快進，快到我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怎么回事？”

我還在疑惑，突然看到一個初中女生從巷子里爬出來，

旋即，又被拽著雙腿，

生生拖了回去，

只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目、鮮紅的血痕……

“這……”

看著那道血痕，我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一種失重般的惡心感，

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從心中浮現了出來，

隨即，眼前出現了一幕幕驚世駭俗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