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身體上,并未檢測出任何外傷,體內也沒有可疑物質殘留,初步斷定,應該是死于心肌梗塞。”
“瞳孔放大,表情驚恐,看樣子死前似乎受到過什么驚嚇。”
“但…”
死氣沉沉的停尸間中,在昏黃的煤氣燈映照下,解剖臺上的尸體旁,正站著一位穿藍色防護服,臉上戴潔白口罩的年輕醫生。
他將染血的手術刀放在碗中,為死者重新蓋上白布,用左手食指輕輕敲擊鋼架,眼神困惑,陷入了沉思。
“根據上面送來的資料顯示,死者應該沒有心臟病史才對。”
“普通人受到驚嚇,哪怕會昏迷,但也絕對到不了心梗的地步。”
“當然,也不排除因為死者年事過高,身體早就不行了的可能性。”
醫生眼神微動,脫下手上的軟膠手套,從放手術用具的鋼架處取來一支黑金鋼筆,以及一張白色便簽紙,在上面詳細記錄著。
“事發當天,有人在前首相的宅邸附近目擊了內閣財政大臣,文森特·卡文迪許。”
“他從肯辛頓富人區的街道走出來,坐上馬車,慌慌張張的逃到了城外的莊園。”
“在接受調查時,也表現的極為不配合,堅稱自己這些日子一直在莊園中修養,根本不知道城內發生的事情,對警方極為抵觸。”
“因此,這位倒霉的財政大臣,現在被警方列為頭號嫌疑人,首相親自下令停職調查。”
“不過說到底,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財政大臣是保守黨的現任黨首吧?”
“身為自由黨的黨首,首相當然會借題發揮,甚至有可能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他設計的!”
“真是無聊的政治斗爭…”
醫生搖了搖頭,脫下身上的防護服,掛在停尸間的墻壁上,伸手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便準備去外面的走廊休息一下。
滋滋!
但就在這時,停尸間的煤氣燈忽然一陣閃爍,猛的炸裂開來,尖銳的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劃破了醫生的臉頰。
與此同時,隨著昏黃的光芒消失,陰冷封閉的停尸間中,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隱約間,醫生仿佛能感覺到,就在自己后方,似乎有什么人,正用充滿惡意的眼光,死死盯住他的后背。
與此同時,透過外面微弱的光亮,醫生隱約看見,前方大門上掛著的十字架,不知何時,已然悄無聲息的倒了過來!
“看來我似乎猜錯了,這件事情里面,好像不止單純的政治斗爭啊…”
“這回又是什么鬼東西,惡魔嗎?還是邪靈?”
如果是普通人,面對這種詭異情況,只怕早就被嚇得癱軟在地了。
但他畢竟是個法醫,藝高人膽大,因此雖然心中有些發毛,但也依舊能保持住冷靜,微微瞇眼,不急不慢的分析著。
…前首相的死因本就疑點重重,不太像是人為因素。
現在自己所遇到的情況,則更說明了這一點。
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附著在了尸體上,一路跟了過來!
“噓。”
自后頸位置,傳來輕微的呼聲,略帶涼意,輕撫著醫生的臉頰,令人頭皮發麻。
唰!
他臉色一冷,沒有絲毫猶豫,抓起鋼架上的手術刀,便用力往后刺去。
這一下,毫不意外的撲了個空,他身后什么都沒有,仿佛剛才只是錯覺。
醫生心里松了口氣,但依舊不敢放松懈怠,從鋼架下取出一瓶圣水,將手術刀浸泡在其中,警惕觀察四周。
在這個存在邪靈與惡魔的世界,法醫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差事。
在警局任職的這些年來,他也遇到過不少靈異事件,早就輕車熟路了。
“啪!”
但就在這時,后方的黑暗中,忽然伸出一雙蒼白發皺的手掌,在醫生的耳邊用力一拍。
醫生心中大驚,瞳孔驟然收窄,迅速反應過來,想要將手術刀從圣水瓶中拔出,用力往后揮去。
忽然,前方的解剖臺上,已然死去多時的前首相,卻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將腦袋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扭轉,對他露出詭異的笑容。
與此同時,恐怖怪誕的童謠,如同怨靈般,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用力拉扯著醫生的手腳與頭發,讓他渾身發冷,動彈不得。
“倫敦大橋倒下來…倒下來…倒下來…”
“倫敦大橋倒下來…倒下來…倒下來…”
咣當!
隨著前首相的尸體坐直身子,原本覆蓋在他眼皮上的兩枚銀幣,也堅持不住,掉了下來,落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雙充滿惡意的血紅色眼珠,猛然自前方睜了開來,上下轉動著,鎖定目標,死死盯住前方的醫生。
滋滋!
那沾滿圣水的手術刀,似乎是察覺到了邪惡的氣息,發出烤肉般的滋滋聲,熾白的烈焰忽地升騰而起,纏繞在刀刃之上,驅散前方黑暗。
前首相眼珠赤紅,將頭往左一側,脖頸發出斷裂的響聲,腦袋歪到了肩膀處,對醫生詭異的笑著。
而在他身后的墻壁上,所映照出來的影子,卻是一位端莊優雅的修女,在胸口比劃著十字,虔誠地向上帝禱告!
“呼。”
一股輕風忽地從身后吹拂而來,讓手術刀上纏繞的圣火驟然熄滅,陰冷封閉的停尸間中,再度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醫生眼神凝重,渾身僵硬,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但就在下一刻,原本碎裂的煤氣燈忽然亮起,灑下昏黃的光芒,前首相的尸體,再度安詳的躺在了解剖臺上。
仿佛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醫生的幻覺…
但落在地上的白色殮布,以及那兩枚古樸的銀幣,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是真的!
“咕嚕…”
醫生下意識的咽了下口水,只覺心里一陣發毛,壯著膽子撿起地上的白色殮布,往前面一丟,想要以此蓋住前首相的臉。
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白色殮布往前方拋去,卻并未遮住前首相的臉,而是靜靜飄浮在空中,仿佛蓋在了某人身上。
伴隨昏黃的燈光一陣閃爍,潔白的殮布上,有鮮血從中滲出,緩緩構成一行怨毒的血字。
——不要多管閑事!
蘭登用一支嶄新的黑金鋼筆在白紙上記錄,血紅的墨跡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著政客的漫不經心。
“所以,你真的是乘坐一艘幽靈船回來的?”
審訊室的對面,隔著窗戶,坐著一名穿紅色軍裝的海軍中尉,他身材偏瘦,30歲左右,嘴唇很薄,標準的英倫面孔。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光禿禿的,都快到腦門上的發際線,以及無比稀疏的頭發。
“不,中尉先生,其實我是抓了兩只海龜,用繩子把它們綁在身上,做成筏子,一路游回來的…”
蘭登停筆,俯身吹了吹紙張上的墨跡,在昏黃的燈光下,對漢森中尉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抖了抖手中的銅版紙,確認上面的墨跡干的差不多了,便放在木桌上,通過窗口朝外面遞了出去。
“總而言之,我要對海軍部交代的,基本上都寫在這上面了,現在能先放我回去了嗎?我還有點事著急處理。”
身為皇家海軍少尉,并且還是失蹤的“絕望號”上的三副,卡文迪許家族的嫡系成員。
海軍部現在對他的關注度,絕對是非常高的,只要蘭登回來的消息泄露,必然會有人找上門來。
既然如此,倒不如他先和海軍部聯系,提前把該走的流程走完,然后再回家去。
這樣的話,蘭登也好全心全意的,去處理有關詛咒的事情。
“呃…”
漢森中尉端起桌上的熱咖啡,放在嘴邊輕輕吹氣,聽到這話,他臉色糾結,一時有些猶豫。
蘭登涉及到的,可是一整艘巡航艦的失蹤!
并且,還關乎著一位海軍中將,和一位海軍上尉的安危。
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在把事情徹底調查清楚之前,他們是不可能放蘭登走的。
但規矩是人定的,面對不同的人,也自然要有靈活的底線。
人家可是卡文迪許家族的成員,德文郡公爵,老倫敦正米字旗,倫敦的爺就是爺!
雖然財政大臣最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么樣,那也是底蘊深厚的大貴族。
“怎么說呢,蘭登少尉,你拜托我的這件事,著實是有點不太符合規矩。”
漢森中尉用左手食指輕輕敲擊木桌,端起手中的熱氣騰騰的黑咖啡,放在嘴邊微抿一口,眸光閃爍,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過呢,你一路艱難險阻,才好不容易從英吉利海峽逃了回來,同僚全部陣亡,精神備受了極大壓力,身體也勞累不堪…”
“這種狀況,肯定是不適合繼續審問的,咱們海軍也得講人道主義,當然是要送你回去,安排私人醫生,好生休養一番,你說是不是,蘭登少尉?”
哦?
聽完這番話,蘭登眼睛一亮,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啊,帶英的士官,果然都是一群老狐貍。
在一番愉快的交流下,兩人很快便順利談攏,漢森中尉起身便準備掏鑰匙,打開審訊室的門,好放蘭登離開。
“咔嚓!”
但就在這時,后方緊閉的房門,卻搶先一步,被人用鑰匙從外面打開。
緊接著,一位穿黑色制式軍裝,瘦高個子,五官深邃的中年男人,大步從外走了進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蘭登兩人。
他長著一雙極具穿透力的棕色雙眼,和那異常高挺的鷹鉤鼻,嘴里叼著一根黑色的石楠木煙斗,縈繞的煙霧遮住臉龐,散發出極強的壓迫感。
右肩配金色的單肩肩章,上面是權杖配船錨的圖案,意味著這個男人的軍銜,是海軍少將!
將級軍官,即便是在倫敦,也絕對算得上是海軍部的高層,軍銜遠遠壓過在場所有人。
“漢森中尉,你這是要干什么!你知道私放逃兵,是多大的重罪嗎?”
中年男人來者不善,似乎是聽到了剛才兩人的談話,才剛一進來,就冷著臉,對漢森中尉訓斥道。
“啊?少將閣下,您說什么呢?我怎么不太聽得懂呢?”
漢森中尉倒是果斷,直接開始裝糊涂,呵呵笑著退到后方,給蘭登打了個眼色,讓他自求多福,不敢再摻和。
沒辦法,這位少將閣下,一看就是沖著蘭登來的,連卡文迪許家族都不怕,說明他背后肯定還有其他人撐腰!
而這個撐腰的人,多半就是內閣之中,某位自由黨大佬…
這種黨派之間的斗爭,可不是他一個小小中尉就能摻和的,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
而對此,蘭登心里也十分明白,因此對于漢森中尉的臨陣倒戈,他倒也并不惱,只是眼神微動,對中年男人平靜笑道:
“少將閣下,您可不能憑空污人清白,我是帝國的軍人!怎么就成了逃兵呢?”
中年男人坐在蘭登對面的木椅上,腰桿挺得很直,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目光冰冷,一字一句道:
“我是埃爾西·奧雷斯卡,英國皇家海軍少將,“印度女皇號”巡航艦船長!”
“少尉,你剛才問我,自己怎么就成了逃兵?”
“那好,還請你回答我,為什么整艘“絕望號”,一共270名海員,到最后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
“如果他們都戰死了的話,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你又是通過什么回來的?”
“別和我扯什么幽靈船,更別提什么海龜,盡是些無稽之談…”
埃爾西少將冷哼一聲,臉色盡顯傲慢之態,語氣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蘭登少尉,在我看來,你能活著回來的唯一原因,就是你根本沒有去執行任務,而是半路跳船,當了逃兵!”
“做出這樣的行為,你對得起道格拉斯中將!對得起“絕望號”上的269名海員嗎?”
“他們全都英勇的葬身了大海,但卻只有你這個懦夫活了下來,你怎么還好意思當著我的面說,自己是帝國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