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白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哭哭戚戚的土地老頭。
原因無他,任何人都無法忽略這哭的小嬌妻似的老頭吧。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對上了顧念之的目光。
那人坐在床沿,本來低著頭正看著俞秋白。
二人對上一眼后,不知是不是想起來夢境中的事情,都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俞秋白咳了一聲,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我剛剛讓這土地給我們護(hù)法,畢竟我強(qiáng)行進(jìn)入你的夢里對我們二人來說都不太安全。”
顧念之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俞秋白坐起來,換了一副嚴(yán)肅地表情對著土地。
“現(xiàn)在總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那土地一激靈,又要哭。
俞秋白看向顧念之,對方十分平靜,看來之前也問過了,這老頭一直是這樣。
“不許哭!再哭的話……真言咒你聽說過吧?!庇崆锇桌淅涞?。
土地哆嗦了一下,繼而期期艾艾道:“兩位神君,我們并不想要你們的性命,只想二位耗費(fèi)一些神力救人,可是小神委實(shí)沒想到戰(zhàn)神大人他……”
被魘的如此深……
俞秋白看了下顧念之的神情,還算平靜,咳了一聲。那土地就沒有說下去了。
俞秋白揣摩著土地的話。
顧念之此時道:“倘若你可以告訴我們事情的原委,我可以考慮幫你。”
俞秋白接著道:“不錯,你現(xiàn)在人在我們手里,并且我現(xiàn)在隨便都可以劈死那棵樹,你不想說也沒用,說了反而討一個利益,難道不好嗎?”
那土地聽了這話,咬了咬牙,也不一哭二鬧了,表情整肅了下來。
“二位有所不知,其實(shí)這血魄木里面才是真正的程衍……”
話說幾十年前,他那時還是個剛飛升被安排到到此地的小神,烏發(fā)青領(lǐng),未曾像如今這樣滿頭霜雪。
那時候大周還未統(tǒng)一,天下未太平,新上任的土地吹著這含著露水的春風(fēng),心里還掛著一副山河無恙,百姓安樂的夢。
斬妖除魔,護(hù)一方百姓的安寧。
白日里他四處游蕩搜羅有沒有妖魔,夜里坐在城墻上看一戶一戶人家都關(guān)上燈,直到整個城市都沉睡下去,他才枕著月光安眠。
閑的時候他就住在土地廟里看來郊外向土地神像許愿的人們。吸點(diǎn)香火啃啃貢品。
有的愿望是家里有邪祟,有厄運(yùn)什么的,土地也會去幫他們除除邪祟洗洗厄運(yùn)。
就這樣,眾人許下的愿望越來越靈,大家都紛紛來這土地廟許愿。
這破爛的土地廟頓時翻舊整新,香火鼎盛。
土地聽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稀奇古怪的愿望,什么求姻緣求子嗣啥啥的,頭都大了。
他又不是觀音,再說了,這子嗣的愿望不是要夫妻雙方共同努力才能實(shí)現(xiàn)嗎?
他扔了桃子,準(zhǔn)備去巡查下邪魔,忽然視線里來了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郎。
土地認(rèn)得他,是本地出了名的頑固子弟,程衍。
也許是聽傳聞傳的這么盛,他停了腳步。
那少年穿著錦衣華服,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悠哉悠哉地到了這土地廟,然后一甩那系著的高高的馬尾,十分神氣地跳了下來。
“聽說你很靈驗,不知是不是真的?!鄙倌觌S手上了一把參差不齊的香,閑閑地道。
土地看著這趾高氣昂的頑固子弟,冷冷抱臂,想看還有什么愿望是這程家少爺實(shí)現(xiàn)不了的。
“哎,如果真的靈,麻煩聽我一聲,拜托讓我老爹閉嘴,別在讓我去考取那什么功名了,”說道這個,他似乎也不嫌臟,挨著土地廟一屁股坐了下來,道:“我就在這里當(dāng)個無憂無慮的少爺不好嗎?離家去京那么遠(yuǎn)?!?
土地心里嫌棄地想:果真是個頑固子弟。
他說完這一通,又一下站起來沖著土地廟揮了揮手,道了句再見,又迎著日光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土地看著這少年,卻總覺得有一絲奇怪,為什么總覺得……他看得見自己呢?
少年身上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土地隱隱覺得這人不簡單。
轉(zhuǎn)念一想,也許是錯覺,他沒打算理會那些奇奇怪怪的愿望,只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土地。
又平平淡淡過了幾天,那少年又策馬來了,這一次帶了一壺酒,拆了封后豪邁地倒在兩個酒杯里。
“上次和你說的,果真有用,我爹果真沒讓我再去私塾了,只是,還有個心愿,我喜歡上了那芙蓉樓的謝芳姑娘,想娶她為妻,我爹不讓?!鄙倌晖纯斓仫嬛疲従徳V說心事。
土地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心說那可是青樓女子,怎么會來你家。
“不如我去給她贖身?就算不能娶她,倒也可以給她自由?”
說到這里,他臉上又漾起了笑,立刻站起來騎馬揚(yáng)鞭而去。
過了幾年,來土地廟的人熙熙往往,都為求一個心愿罷了。
少年再也沒有來。
聽城里的人說,程家的錢都被少年敗光了,程家如今身價一落千丈,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
土地默默在心里為他點(diǎn)了根蠟??伤麜簳r卻沒工夫管他了,近日城里突然來了不少邪祟,來許愿的人也抱怨家里多了不少邪門的事。
他盡力去除邪魔,卻因神力不夠,幾乎杯水車薪。
他向天庭放出消息,可是來的神使卻道不過是小邪魔罷了,不用管它。
土地望著這被邪魔侵襲的小城,又看著這匆匆離去的神使,只能沉默。
就這樣邪魔越來越多,來許愿的人越來越少,人們的怨氣無法宣泄,就盡數(shù)撒在他身上。
“什么狗屁土地神,整天吃香火卻屁事不干!”
“他們神仙只顧著自己悠閑,哪有功夫管我們的閑事。”
“哼!看我不毀了這土地神廟?!?
土地看著一片狼藉的土地廟,沉默著沒說話,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又去天庭借法器了。
直到有一日,來了一個灰撲撲的青年。
彼時他正從天庭回來,正看見青年扶起推到的神像,然后修整了再次破破爛爛的神廟。
此時天色已晚,天際日頭已沉,暮色像無邊的幕簾,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程衍一抬頭,就又看見了土地神。
土地對著他注視的目光,有點(diǎn)不知所措。
程衍穿著一身短打,面色憔悴了不少,看著他的倦容,土地有點(diǎn)恍惚,似乎當(dāng)年那春風(fēng)得意,縱馬折花再也無法出現(xiàn)了。
但青年如往常一樣坐在了土地廟旁,笑著看著他道:“你回來了啊,我來這里,是還愿的?!?
他獨(dú)自飲了一口濁酒,嗆了一下,但還是道“我娶到謝芳姑娘啦,多謝你!”
“哦對了,那些城里的邪魔是你除的吧,真是謝謝你了。”
土地對著他仍如三月春風(fēng)般的的笑。
仿佛在無盡的寒冷的冬夜走久轉(zhuǎn)身看了來時的路,有人送了一碗熱湯。
土地的目光怔了怔,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少年心事誰與歸?嘆而今,登樓攬鏡,春秋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