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語憶的微笑，李云溫也隨即現出得體的笑容，以示回應。

“你是去吃飯嗎？”周語憶看著向她逐漸走近的李云溫，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嗯。”

“你是在等人吧？”

李云溫心中早已有猜測，周語憶特地換了校服，一身精心打扮，想來應該是站在這里等她的男朋友。之前有時在食堂看到他們，兩人通常是一起吃飯的。

周語憶與她的男朋友據說是高二分班前在一起的，如今至少有兩年了，哪怕一年前被張元老師發現，兩人依舊沒有分手，算得上是感情深厚。

周語憶點了點頭。

“拜拜，我先去吃飯了。”李云溫簡單地與她告了別。

走到食堂，李云溫快速排到人少的八元打飯窗口，只是記了兩個單詞，便很快輪到她。

她點了烤魚和青椒炒肉，再加上一個固定的白菜，便接過打飯阿姨遞過來的飯盤。

李云溫找了個偏僻又有風扇的位置坐起，隨即開始干飯。

學校的伙食總體一般，幾千人的大鍋飯，自然炒不出米其林餐廳的效果，而同學叫外賣的現象日益普遍。

葉漪曾提到過班長張成銘和一些同學平時以外賣為餐，午課間經常用班上的座機點外賣，一學期下來飯卡都沒用過幾次，也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剎那間，喉嚨傳來一絲刺痛。

嘶，這烤魚……

魚刺卡在李云溫的咽喉間，使她連忙多扒了點飯投入口中，試圖用飯的柔軟裹挾著魚刺順道而下。

這食堂買來的魚，怎么那么多魚刺？李云溫心中腹誹道。

不過這確實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沒有哪一個食堂會貼心地為學生把魚的刺挑掉。

只能說是自己不小心了。

李云溫重新審視著烤魚塊，像檢查精密儀器般細致地挑開魚刺，再投入口中慢慢地嚼，生怕有尖銳的魚刺刺痛她的口。

其實，李云溫很不喜歡吃魚的魚皮，但現在她吃起來卻面不改色，含入口中眉眼也不帶皺一下，只是干脆混合著魚肉一起吃下。

這一改變歸結于高三上半年的寒假……

大年三十的前兩天，學校的補課結束，給學生放了十四天的假期。

李云溫依舊記得，那年的春節。

雖沒有爆竹聲中一歲除，但也有千門萬戶曈曈日。一家人坐在餐桌前，滿漢全席的年夜飯令人垂涎欲滴。

在三個兒女中，父親最愛給她夾菜。

雞胸肉、雞翅、豬蹄、排骨、玉米、肉丸……看到李云溫的碗里缺什么，父親就給她夾什么。

清蒸魚剛端上桌，父親就手疾眼快地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在李云溫幾乎滿了的碗上，大半塊魚肉差點要溢出碗掉下來。

“吃魚，魚肉很有營養！”

李云溫皺了皺眉，她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但是一方面粒粒皆辛苦，不得浪費，另一方面是父親的好意，不得辜負。

李云溫只好低頭默默地吃完，但是父親夾的魚肉都有魚皮，于是她不喜地把魚的肉與皮分離，將魚皮扔到餐桌上。

父親不斷地給她夾魚，李云溫也不斷地將魚皮挑到餐桌上。

坐在旁邊的母親注意到李云溫的動作和她桌旁落下的一小堆魚皮，皺了皺眉。

“你這孩子怎么不吃魚皮，魚皮也可以吃的。”

“我不喜歡吃魚皮，我只吃魚肉。”

看著李云溫繼續扔魚皮，母親的眉頭緊蹙。

“你不喜歡吃也要吃一點啊，把這些都扔了好浪費。”

“可你們從來沒問過我喜歡吃什么。”這些夾在她碗里的肉，哪一個是她主動想吃的？

李云溫自初一開始寄宿，從初中到高中，每次放假父母都會準備一些“豐盛”的飯菜，盡是一些讓她看得肥膩的肉。

明明小時候他們還記得自己最愛吃的是西紅柿炒蛋。

也罷，初中時父母在外打拼，而自己每周只有星期天放假回家，節假日與姐姐相伴，偶爾有爺爺看顧；高二時爺爺去世，父母回省，想要回來照顧她，但高中學業緊張，月假一個月放一天半，與父母的相處時間越來越短，工作忙碌的父母哪有余心去留意她的喜好呢？

至于食物肥膩，李云溫多少能理解是父母想讓她多吃肉、吃得飽、長身體。但過多的好意超過了人能夠接受的范圍，便會成為困擾，而她剛好不能全盤接受父母在夾菜方面的愛意。

聽到此話，母親臉上一噎，嘴唇微微顫抖，仿佛要說教什么，但沒有再說什么。

最后只是用筷子夾著二女兒丟下的魚皮，送到自己的口中。

看到母親低著頭不帶半分嫌棄地吃著魚皮，李云溫一怔，心里受到極大的沖擊。

之后，她再也不覺得魚皮難以入口，哪怕她覺得那一層深皮十分丑陋和無味。

思緒回到當前，而她當初仿佛悟到了什么。

有人說，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二字。她知道父母外出打拼不容易，生活早已磨破了他們的棱角。三年疫情經濟蕭條，生活愈發不順的母親會珍惜地撿起魚皮吃。

而她正值十七歲的年紀，思想介于未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行為處事應該偏向于“應該做”，而不是“想要做”。

她不想吃魚皮，但是她應該吃魚皮；

她不喜歡長大，想要依賴父母，但是她應該長大。

她不是為了活成父母眼中打心底里喜歡的人，但至少不能成為累贅。

十七歲的年紀無法從事正式的崗位，無法實現經濟獨立，但可以為父母提供穩定的情緒價值，提供滿意的成績單。

一番風卷殘云后，飯盤里只剩得幾根青椒和米粒，李云溫剛準備起身，視線就注意到了斜右方站著的兩個少年。

兩位少年貌似是“飯搭子”，身上穿著統一的嘉信一中夏季校服，手上同樣端著飯盤。

“就坐這里吧。”其中一位少年示意著同伴，腳步停在桌旁。

另一位少年掃過桌上留下的湯汁，興許是前一位用餐者無意濺到桌子上的。

“要不我們換個好一點的位置？”

少年另一只手拍了拍同伴的肩，嘆了口氣。

“咱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更何況附近沒有幾個可以選的座位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桌旁的座位上。

同伴看到他的動作，沒有再說什么，只好坐到少年的對面。

聽到此話，李云溫忍俊不禁，好一個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當代高中生活學活用的能力算是掌握了精髓。

她心底殘余的幾絲抑氣瞬間煙消云散，從容地起身朝著處理剩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