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你可來了，快快快，看看父皇給我的雪狐皮，你不是一直想看嗎！”三皇子一蹦三跳地沖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扯著一張白的耀眼的皮毛給我看，我摸了摸那柔軟的質地，靜靜地笑著。

“沒規矩！鼐兒，還不快給我過來！總是纏著你的未婚妻，被人知道你放不下那許多小兒女的心性，可真是丟死人了！”說話的是李鼐的娘親，當今皇上最為寵愛的凌妃。她是一位冷艷動人的女子，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她的容貌似乎被冰凍在了二八年華，永遠那么年輕。此時，她穿著一套碧綠的宮裝，梳著高傲的“明月髻”，赤裸的嫩肩上覆蓋著雪狐皮做成的披肩，顯得高貴而優雅。

“見過凌妃娘娘。”娘帶著我向凌妃行禮。

凌妃微微一笑，揮手道：“既然是來出席宴會的，便是來玩，哪來那么多規矩。來來來，都到我身邊坐，讓我們親近親近。”

娘在我背后輕推一把，我便踉蹌著蹭到了凌妃身邊。

“呦，這是胭脂吧？長得這般可人，不知大了該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呢！嘖嘖嘖，這是好容貌啊！女兒生得一等一的人才，果然是謝家的女子啊！”凌妃的丹鳳眼出其不意地瞟到立在身邊的娘身上，我看得出其中的冷然之色，那種陰冷的目光，直把我全身的寒毛都激起來了。我不知道凌妃和謝雨顏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我知道這種陰冷，必然出自女人才有的那種嫉妒。

我打了個哆嗦，看著娘低眉順眼的樣子，心中不由恨起眼前這個艷光四射的凌妃。我扯著三皇子的袖子，嗲聲道：“三哥哥，我想出去看雪！”

“好好，我這就帶你去！”李鼐眉開眼笑地拉住我的手，喜氣洋洋地往外走。

“回來！這么多的大臣家眷都在，你怎么能跑開，再說，這個嬌滴滴的小丫頭，也需要暖暖身子不是？”凌妃皮笑肉不笑地扯回李鼐，用凌厲的眼神示意我應該哪涼快兒哪呆著。我乖乖地退下，湊到娘身邊，躲在暗處狠狠地瞪著凌妃。

其實，如此宏大的宮殿中，根本沒有所謂“暗”的地方，處處燈火通明，盤在猩紅色巨型立柱上的金色巨龍，每一片鱗片都是搖曳的燈火，就連角落里也有姿態優美的丹頂鶴叼著一盞燈籠安靜地守望。但是，躲在娘的身后，還是能得到一點私密的保護。我不喜歡這種沒有絲毫隱私的環境，大殿里實在是太明亮，看得清每個人表面的細微變化，藏不住任何情緒。

娘一聲不吭地跟在父親身后，低著頭，露出柔美的頸部曲線。我看到她消瘦的肩膀微微有些顫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座大殿空蕩的有些陰冷。我握著娘的手，輕輕呵著氣，娘回過頭來微笑著搖搖頭，告訴我她沒事。

“胭脂，怎么不去找三皇子玩？”父親大人滿臉肅穆地看著我，好像我不和李鼐在一起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娘娘說三皇子有事要忙，不能玩。”我沉靜地回答。

“這樣啊……那你還不快去為娘娘奉茶捶背？凌妃娘娘此刻正需要人服侍。”

我答應一聲，向凌妃走去，看父親正和一位大人寒暄，馬上改變了前進的方向，閃入一根立柱背后。哼，讓我給她服務，下輩子吧！我冷哼一聲，有些擔憂地看了母親一眼，調頭走出了喧鬧的大殿。

外面的空氣冰冷而清爽，細碎的雪花自空中飄落，打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我凝視著自己呼出的白氣，下定決心，在這種寒冷還是享受的時候，就回到那個我厭惡的大殿中，畢竟，我也不希望被凍成冰棍兒，即便是穿著厚厚的棉衣，如果沒有溫暖的炭火取暖，我還是弱不禁風的。

“哎，小丫頭，你知道永和殿在哪里嗎？”有人操著不太熟練的漢語叫住了我，聽聲音也就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而已，居然敢叫我‘小丫頭’，知道本姑奶奶實際年齡多大了嗎！

盡管永和殿就在我身后，我卻并不打算告訴他。

“哦，永和殿……好像在那邊！”我隨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邊？但是，那邊沒有這邊熱鬧啊！”他的聲音告訴我他現在有些迷惑。他漢語講得十分一般，應該是羽族的使者吧？估計也看不懂“永和殿”那么金光閃閃的大匾額。我偷笑著，繼續堅持那邊是永和殿。

那男孩兒悶了一會兒，突然轉到我身前，嚴肅地說：“你說謊，我知道你在騙我！”

一片朦朧的燈光中，我看到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黑亮亮的，像兩顆大大的黑珍珠，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那男孩兒一身黝黑的皮膚，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年齡雖然不大，那張臉卻也生得棱角分明。此刻，他瞪著一雙澄澈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仿佛在指控我撒謊的行為。

我有些尷尬，正在思考要說什么來補救，卻發現那男孩兒竟然直愣愣地盯著我，明亮的眼睛瞬時蒙上了一層迷茫。

“你長得真好看。”那男孩兒說，“我從來沒看過你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連姆瑪殿的圣女也沒有你漂亮。”

聽到男孩兒由衷地贊嘆，我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畢竟剛剛想要戲弄人家。我搖搖頭，淺笑道：“公子謬贊了，我知道羽族的姆瑪圣女各個冰清玉潔，貌若仙子，胭脂蒲柳之姿，怎么能和圣女相比。剛才多有得罪，這座輝煌的大殿，便是公子要找的永和殿了。”

“不不不，我周亮說的話均是出自肺腑！”男孩兒嚴肅地說。

周亮？豈不是羽族的二王子？據說他是陵南王最寵愛的兒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但是，眼前的這個男孩子，看上去不過和我一般大小，怎么會是周亮呢？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你是……周亮？二王子？”

“不錯，我正是羽族的二王子周亮！”小家伙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說。

切，我才不信，我大哥十五歲的時候，長得鐵塔一般，又高又壯，人人都說他足有成人的氣力。就算這周亮沒有我大哥那般奇異的生長速度，但長得比我高一個頭也不是什么難事吧？難道……周亮發育遲緩？

“可是，我聽說羽族的二王子已經十五歲了……”我猶猶豫豫地問道。

周亮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地強辯著：“是，是啊，我就是矮，怎么了！我舒瑪（就是‘母親’的意思）說了，我總有一天會長高的，不信你就等著瞧！”

我被他這種過于激動的表現逗得直不起腰，大吸了幾口冷空氣，差點被嗆到。

“笑什么，不準笑！你沒聽說過羽族嗎？羽族的殘忍兇悍之名可是傳遍天下！在笑，我就殺了你！”周亮揪著我的衣領，拼命擠眉弄眼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兇悍一些，但是我卻笑的更歡樂，要不是他拽著我，我早就笑得趴到地上了。

“你，你長得那么可愛，一點也……也不像……殘忍的人……”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親手殺過兩只雪狐，把它們的皮毛獻給我的舒瑪和布瑪，大家都夸我智勇雙全！”的確，想要捉到雪狐，只有即擁有智慧又擁有能力的羽族勇士才能做到，周亮搬出這個例子，旨在讓我信服他的實力，但我此時卻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辯解，只沉浸在自己的歡笑聲中。

“好了，別笑了……”周亮真的有些生氣了，他咬著自己嘴角的樣子可愛的要命，我也不忍心再折磨他，只好強忍住笑意，點點頭，答應他不會再笑了。

“那，公子就請入殿吧，相信陵南王大人找不到你的話會很擔心。”

“你呢？你是哪里的宮女？我能不能向皇上討了你過來？”

看著他心意拳拳的雙眼，我著實吃了一驚：“什么！”

周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紅著臉說：“父王說中原人杰地靈，中原的女子俊秀可親，我本不相信，這些天看的那些女人，也不過是庸脂俗粉而已，聽說我是羽族人，各個噤若寒蟬，恨不能變成細軟的面條。我最討厭別人裝柔弱了，所以，我覺得中原的女子都很虛偽，沒有我們羽族的女孩兒好。但是，今天來到皇宮才知道，原來漂亮的、有性格的女孩兒全都進宮了，怪不得在外面找不到。父王一直想讓我娶個中原女子的，今天，我總算找到了……”

我渾身一陣惡寒——想讓我當他老婆！

拜托，我們交談不過二十分鐘，再加上我自顧自笑了那么久，總共相識也不過半小時，這個周亮竟然說喜歡我，要娶我！我對羽族的風土民情早有耳聞，羽族的漢子以爽朗豪放聞名于世，但是我沒想到這種“爽朗豪放”居然會被用到我身上！

“胭脂，為什么不說話？你怕皇上不放人嗎？放心，我這就去求父王，父王一定會為我們做主！”周亮二話不說，拖起我就往永和殿中走，我沒學過武功，作為女孩兒更沒什么力氣，連掙扎都不能夠便被周亮拖進了永和殿。

殿中到處穿梭著身著華麗衣衫的宮女，她們微垂著頭顱，露出光潔的額頭，有條不紊地布置著宴會所需的一切。雖然人數眾多，但整座大殿中除了衣裙的摩擦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我看到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們，機器人一樣忠誠地執行著主人布置的任務，沒有一個人出錯，沒有一個人松懈，和諧的腳步，輕緩的動作……我突然覺得本來就恍若夢境的永和殿更加不像人間了。

“父王，我要這個宮女！”周亮喜氣洋洋地把我推到一華服男子身前。

那男子三十多歲，身高七尺有余，生得虎背熊腰，一身橫練的肌肉幾乎把衣服撐破，他規矩地盤著中原的發冠，留著滿臉的絡腮胡子，一雙眼睛擠在臉上的肌肉中，雖小卻和他的兒子一樣炯炯有神。

“哦？怎么回事？”陵南王用蒲扇大小的手溫柔地撫mo著兒子的腦袋，咦，能摸掉一層皮吧？我甚至認為是這種父子間親密的動作導致了周亮長不高。

“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有意思的女人！”周亮興奮地嚷道。

也許是看出來我的衣著和宮女們并不一樣，陵南王瞇著眼睛問道：“小姑娘，你是宮女嗎？”

我忙甩開周亮的爪子，迫不及待地辯解道：“陵南王殿下明鑒，小女的確不是宮中侍女，小女名叫謝胭脂，是奉國公楊雄的小女兒。”

“楊雄？謝胭脂？”陵南王一拍腦門兒，兩眼放光地說道，“原來你就是名滿中原的謝氏一族最美麗的女子啊！今日有緣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小年紀就如此花容月貌，難得，難得啊！”

“殿下謬贊了！”我側頭瞪了周亮一眼，臭小子，十五歲了，還沒學到自己老爹的絲毫眼力見兒，笨死了，怪不得長不高！

“小兒愚鈍，謝姑娘勿怪！”陵南王攬過兒子的肩膀，憨厚地笑著說。

“不敢，不敢！”我客氣了兩聲，借故閃回到母親身側，那周亮一臉委屈，一直在跟陵南王說著什么，而陵南王則一直拼命搖頭，還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嚇唬周亮，但是周亮根本“不畏強權”，還在堅持著。

得，我不看他們爺倆玩游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