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時候，謝雨顏已經坐在我的房間等我了。她面沉如水，卻也沒有說什么。“我今天看到幻象了。”我在她之前開口，告訴她我認為的，目前她最關心的事情。

“為什么把我迷暈？我告訴過你我不會胡來的。小翠把我送回家的時候，我覺得臉都丟盡了！”沒想到謝雨顏卻沒有在關心這個，反而更在意臉面的問題。

“你在氣這個？怎么，你的沒看到我會在你的茶里下蒙汗藥？我還以為你的超能力成熟許多，能看到各種不同的場景呢！”

謝雨顏瞪了我一眼，指了指我的衣服：“這么臟，爬山很累嗎？”

“當然，萬華山這么矮一點點，居然會如此陡峭，還真的讓我應付不來。你啊，應該感謝我，要不然，爬上山去，非把你的腿給累斷不可！”

謝雨顏不在意我的語氣，反而很是高興地說：“剛才你說，你看到幻象了？”

我暈！想講什么講什么，怎么一點都不管我的感受啊！

“是啊，我看到了！只是一道血光，其他的什么都沒看到！直到事情發生了，我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還有和李鼐對視的時候，我好像也看到一些景象，但是根本就沒看清，一晃而過。事情沒發生，就不要告訴謝雨顏了，免得她再繼續追問下去！

“你真幸運，我看到的第一個幻象，就是我的親生女兒被楊雄活活打死。”謝雨顏伸過手來摸了摸我的臉頰，她的手很涼，居然完全沒有受到戶外炙熱空氣的影響，“我看得很清楚，那個小小的身體，在他的鞭下東躲西藏，她的身上滿是被鞭子抽打出的傷痕，我甚至可以看清楚楊雄每一鞭子下去帶起的血肉！她狠狠摔坐在地上，腦袋往后仰去，撞在桌腳上，然后她就昏死過去……我看到很多向她跑去，其中還有我自己！而我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倒在地上的她，再也不會醒來了……呵呵，很可笑，是不是？”

“你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你還是選擇嫁給楊雄？”

“謝家的女子雖然活不過三十，但是從古至今也沒有哪個女孩兒會未滿三十就死掉！所以我倒要看看，如果我嫁給楊雄，謝家的命運到底會怎么樣！”

我冷笑一聲，故意有些憐憫地看著謝雨顏：“你在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嗎？還是你在拿謝胭脂的命運開玩笑？你這么做就是在改變命運了？你只不過是在順著它原有的道路走，不管怎么做，謝胭脂的命運，還有你的命運都是早已經安排好的！如果，如果真有命運這一種說法，你早就輸給它了！”

謝雨顏目光呆滯地看著我，嘴角挑起一抹輕笑：“隨便你怎么說，我累了，要去睡了。”

她踉蹌著撞出我的房門，單薄的身子在門前仿佛樹葉一樣回旋。我看到她轉過頭來沖我微笑，那笑容就像我還是陸瑤時在夢中看到的一樣，那么明媚，那么溫暖。我以為是我的眼睛出現了問題，當我用力揉完眼睛想要看清楚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消失不見了。院子外的拱門處徒留一抹裙擺輕揚，我看著那一閃而逝的白色，突然覺得很累很累，應該比謝雨顏還要累。我悵然若失地坐在凳子上，盯著銅鏡里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心中卻涌起了陣陣惆悵——這不是我的臉，這具軀殼的主人，其實早已經擺脫謝家女子的安排，往生別世去了，還真羨慕哎。

那天之后，我和謝雨顏又成了相親相愛的母女倆，她給我做衣服穿，我給她捶背敲腿，看上去不知道多融洽。楊興要找我討論《聊齋志異》的事情，卻總碰上我們“母女情深”的畫面，弄得他惡心死了，據說雞皮疙瘩落了一地。他跟我說，他從來不知道我們母女倆的感情有這么好，前一陣我們冷戰的時候，楊興勸了我很久我都沒聽他的，他以為我和謝雨顏再也不可能和好了，沒想到我們現在居然好得像一個人一樣。本來嘛，謝雨顏只比我大十五歲，做個大姐姐也未嘗不可啊！小翠最近也變得越來越活潑了，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她還會跟我開個小玩笑什么的，我的屋子里，也總算開始回響起小翠銀鈴般的笑聲了。不過，更多時候，她還是默默在我身邊服侍，不愿跟我多做交談，尤其是很多人在場的時候，她簡直恨不得要把自己變成隱形人。我有秘密什么的想要跟她分享，她也避而不聽。我知道她是為了要保護我，當她掌握的我的秘密越多，她越容易被李鼐威脅。但是，這可苦了我，我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惆悵，居然只能對著一個我大哥用竹子刻成的筆筒來傾訴，有沒有搞錯啊！

凌后也總是借故找我進皇宮小坐，最讓我覺得神奇的一個借口是，招我入宮討論《紅樓夢》這部文學巨著！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幾乎笑得抽過去，當然，只是在心里偷偷笑。那次我可謂是舌燦蓮花，把凌后連同其他幾位妃子都給講蒙了。最搞笑的是，凌后特意安排了一個小宮女給她翻書，以便查找到底哪一段是值得鑒賞的經典。你猜怎么樣？哈，那小宮女居然因為翻書翻得太快，把書給翻散架了！凌后看著散落一地的書稿，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這座小小的皇宮，恐怕容不下你這只將要展翅的大鵬。我會交代鼐兒看緊你，免得你不安分。還有，這種書最好還是少看，講一些癡男怨女的故事，只怕你的心會更加活躍。”我自然是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每次進宮都會領到很多賞賜，要不是沖著那些金光閃閃的飾品，你以為我會乖乖聽話進宮來陪你啊？這幾次進宮總是看到大皇子在用功，每每路過“雍和殿”，都能看到他圓球一樣的身體被硬塞在桌案間，然后就是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奏折：白色的奏折代表文官，紅色的奏折代表武官，黃色的奏折代表急件，需要早早處理……陸宇昕總是木頭一樣站在他身后，遇到李正想要喝水或者擦汗什么的，才會為他端來茶水或是拿來汗巾。我看他根本不像一個伴讀，像仆人比較多哎！我會沖著陸宇昕招手，希望他能過來跟我說說話，至少也應該回應我一個笑容，但他臉上毫無表情，看我就像看一團空氣一樣。

也許，我和謝雨顏的擔心是不必要的，看到李正這么忙碌就能猜到，未來繼承皇位的，一定是這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了。至于為什么凌后要取得后位，大概是她必須為自己和李鼐在宮中未來的生存問題而著想。畢竟，皇帝要是死了，那些沒有依靠的妃子們是最為可憐的，還有那些注定當米蟲的皇子皇女們，唉，我能理解凌妃的考慮。

又是一個炎熱的午后，我無聊地坐在凌后最喜歡的荷心亭里飲茶，一眾樂手正在吹拉彈唱，飄渺的樂曲回蕩在湖面上，隨著波光微微搖擺。凌后面帶慈悲的笑容，手握念珠，一邊點頭，一邊注視著正在吟唱的歌者，好像很滿足的樣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開始迷上求神拜佛的，這幾次見到她，她手里總是攥著一串念珠，有的時候是檀香的，有的時候是玉的，好像每次拿的都不一樣。聽李鼐說，凌后還打算在她寢宮里修佛堂呢！乖乖的，這可了不得，這證明她是心里有鬼，要不然干嗎要祈求神靈的原諒啊！

“胭脂，這首《醉牡丹》唱得可好？這位姑娘是江南一帶的名伶，鼐兒知道我喜歡聽江南的小調，特意請來的。你覺得怎么樣？”一曲歌罷，凌后悠然問道。

“她的聲音很甘醇，唱這樣的小曲很有味道，我很喜歡。”我回答道。

凌后點點頭，剛想讓那女孩兒再唱一曲，卻忽然發現李鼐和李正結伴而來。她揮了揮手，讓那女孩兒和樂手們都退下，然后靜靜坐著等兩位皇子來向她請安。

“皇后娘娘真是很有雅興啊，特意叫謝姑娘來陪您一起聽曲兒。”李正憨憨地說道。

“鼐兒的一片孝心，聽起來也格外順耳。”凌后淺笑著，指著空余的石凳，“不用拘禮，都坐下吧。正兒，你可有事要跟我說？”

“最近南部官員的奏折雪片一樣涌進京城，南方各地干旱的情況真的很嚴重，國庫準備的應急糧款恐怕不夠了。皇后娘娘，是不是應該請父皇出來裁決？兒臣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才好。”李正抱著龐大的肚子，堪堪坐下，額頭的汗卻已經滑到了下巴，甚至沾濕了前襟。其實一個古代人能夠胖成這樣的真的很不多見，尤其是一個這么有責任心，而且還堅持運動的人，更是不可能會胖到這種程度。我有些驚異地看著李正那碩大的屁股，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這未免也太驚人了吧！哎，我怎么覺得每一次見到他，他都會胖一點呢？

凌后沉吟著，沒有說話，荷心亭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味道。李正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大概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

我剛想也禮貌地笑笑，但視線一接觸到他那雙被擠在一堆肥肉中的眼睛，我頓時如遭雷擊！——我看到一堆爛肉蜷縮在一個潮濕陰暗的房間，我隱約覺得那是一個人，我聽到有人猖狂地大笑聲，但卻分不清男女。那堆肉在不停地蠕動，李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救命……救命……”

我猛地站起身來，胳膊撞翻了桌上的果盤。所有人都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包括正在擦汗的李正。我茫然四顧，發覺幻象已經消失了，也只有僵直地坐下——看來，我看到了李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