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里，我的心情并不平靜，李鼐剛才跟我講的話讓我如坐針氈。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對小翠不利，或是真的對這次的宴會有什么特別居心，他說結婚后要住在皇宮，就讓我心里不安。凌妃明明是畏懼大皇子的母妃擁有詛咒的力量，所以才讓自己的兒子娶謝家女兒，以表自己絕對無心輔佐自己的兒子登基。而現在，李鼐卻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那皇位是唾手可得的一般。不應該是這樣啊，如果李鼐能當上皇帝，一定會對謝雨顏的逃跑計劃有影響的——皇子，當不成皇帝，頂多能成為一位親王，而親王大多是閑置，比“奉國公”還閑的閑職！所以不會掌握什么權利，也就不會動用軍隊之類的國家機器處罰楊家，或者尋找我的去向。而皇帝就不同了，李鼐當上了皇帝，我還跑什么？還是就地自刎快一點！

時值午后，正是一天之中最為悶熱的時候，路邊的小販有氣無力地叫賣著自己的貨品，每個人的聲音都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我撩開窗簾，看著在車外步行的小翠，有些心疼她要在這么大的太陽下暴曬這么長一段路。雖然小翠是丫鬟，但她在楊府享受的待遇一直都是很高的，她從來沒有跟過誰出門。因為我基本上生下來就被禁足，偶爾出去幾次，不是李鼐陪著就是哥哥們陪著，用不上她跟著伺候；而作為我的專屬丫鬟，沒有別人敢使喚她，所以就算我娘要出門，也不會找她陪同。我想，小翠這是第一次在烈日下步行且不能找些陰涼的地方遮蔽吧？她口鼻之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頭上的汗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伸手一抹，手上就像涂了一層油一樣光亮，而她手中的絲綢手帕早就被汗水浸濕，皺成一團。我瞥了一眼和我們同車而行的玉蘭，心中頗為不忿，但也知道玉蘭作為李鼐的貼身婢女，身份自然是要比小翠高，她坐在馬車上也是合情合理的。不過……哎，真的好熱，尤其是一身這種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古裝，連脖子都不能露出來，肯定更是熱得要命。所以，雖然古代沒有什么“溫室效應”，但也夠這幫古人受的了。

但是我拼命忍住沒向李鼐要求讓小翠上車，因為出來的時候小翠特意囑咐我，如果我想讓她好過，就千萬不要再外人面前表現出對她的關心，尤其是在李鼐面前！所以，我咬咬嘴唇，緩緩將窗簾放下，就當自己沒看見小翠在受苦，就當不知道小翠可能馬上就要中暑暈倒……

這一路上，真的很漫長。

那扇厚重的宮門在我眼前緩緩打開，發出重物摩擦時特有的隆隆巨響。幾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站在長長的甬道兩側，恭順地站得直挺挺的，像是喪事里的紙扎人，刻板又可憐?；疑某菈?，映襯著紅色的宮門，而宮門之上布滿人頭大小的金色門釘。沒由來的，我覺得一陣恐懼，那悠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甬道，好像預示著我未來的命運?！耙蝗牒铋T深似?！?，那“一入宮門”又會如何？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些關于宮廷的小說和影視劇作品，那些漂亮的女孩兒帶著各自的夢想來到皇宮，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但是，最后是變鳳凰還是變鬼，誰都不知道。她們只知道，某一年立春，她們進入了皇宮，而自此以后，她們生命中再沒有春天……咦，好像是某部電視劇里的旁白？

馬車沿著甬道前行，到了政和殿，我們便不能繼續做馬車了，必須下來步行。聽說歷史上只有一個大太監曾經“過政和殿而不下馬，過永泰殿而不解兵”，那個叫魏權的太監曾權傾朝野，但最后死得很慘，據說身受凌遲之刑，而且死后被挫骨揚灰。不過，以現代的觀點看來，這種殯葬形式，是非常有環保意識的。讓魏權死無葬身之地的，正是當今圣上的父親，也就是李鼐的祖父，應該表揚這位已經故去的老人家的超前意識。

我走得氣喘吁吁，本來我雖然沒有練過武，但好歹平時注意鍛煉，身體還算不錯。但是，就算我身體素質不錯，也不能用來負重練習的??！這么沉的一身行頭，壓死我了！就算有小翠在后面為我托著“尾巴”，這衣服還是沉得要命！李鼐就是在故意整我，他明明可以招我入宮之后再讓我換上衣服，但他卻偏偏選擇讓我穿上這身盔甲再入宮！我想撲上去狠狠扇他兩個耳光，再用腳碾過他的臉！但是我忍住了沒有發作，仍提著裙子努力往前移動，我在心里默念著：“我沒事，我一定可以！我沒事，我能做到！”所以，當玉蘭偶爾向我投來得意的目光時，我總是以平靜的神色回應她，當她看到我的表情，立刻神色一變，氣哼哼地轉過頭去。

終于到了李鼐所住的浩然殿，我長舒一口氣，甩了甩凌亂的頭發，對李鼐說道：“我又累又熱，想要先進去休息，可以嗎？”

李鼐剛要點頭，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擰著眉頭說：“不行，母妃急著要見你，她這么久沒見過你，對你很是想念呢。我看，你要再等一下才能休息了，讓小翠給你梳梳頭發，你就去見母妃吧。你知道，我母妃總是很心急的，要是知道你進來皇宮，卻不是第一時間趕去見她，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我努力壓下一口氣，說道：“那好，但你總要讓我換了這身衣服才能去見凌妃娘娘吧？”

“怎么了？這衣服很好看啊，這一路走來，一點都沒臟，也沒被弄皺，還是傳過去讓我母妃看看比較好，這上面的很多寶石，都是她的私藏呢！而且，換衣服需要很長時間，我看還是不要了吧?！崩钬緫蛑o地看著我，明擺著不想讓我好過。

“是嗎？其實我看也不需要多久吧？”我徹底被惹火了，伸手扯掉胸前的圍衫，隨手丟在地上，冷冷地看著李鼐，“這衣服雖然名貴，但是只要順著鑲嵌金片的縫隙，是很容易將它撕碎的吧？我現在就可以在這里脫個精光，絕對不會浪費你很長時間。我相信凌妃娘娘也會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對不對？”

李鼐臉上的神色瞬間肅殺起來，他一把扣住我的手，冷然道：“你敢！大庭廣眾之下，你居然如此出言不遜，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這如何算得大家閨秀的作為，真是……”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大家閨秀’！楊家不是‘大家’，我謝胭脂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不喜歡女紅脂粉，不愛好吟詩作畫，實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你憑什么用這個來要求我！你今天所做一切不過是一種泄恨，恨周亮出現在我身邊，恨你的計劃沒有成功，但這些與我何干？我忍著你，順著你，甚至沒有追究你讓我受到前所未有的驚嚇的責任，而你呢，卻想方設法地折磨我，連一點道歉的表示都沒有！本姑娘受夠了，不愿伺候了！”我反手甩開他的束縛，大步向來時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摘下李鼐給我帶來的珊瑚頭飾，隨手扔到地上。我不管，我不要再面對他，我要離開！

“謝胭脂，你敢！你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不理他，我要回家。

“謝胭脂，我數到三，你給我回來！”

我連頭都沒回，繼續集中精力對付著裙子。拜托，你不要這么老套，還倒數，倒數有用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情侶分手了！哼，要不是看在這裙子十分名貴的份上，我早就把它扯成超短裙了！

“一——二——”

用這招嚇唬我??？有本事你就砍了我好了！

“三——”

突然，玉蘭一聲尖叫，讓我停下了腳步。她喊得是：“不要啊，殿下！救命啊！——”

我回頭看去，之間李鼐已經把刀橫在頸間，滿臉絕望地看著我。見我終于回頭，他面露喜色，急切地叫道：“胭脂，你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要不然，你不會回頭的！”

“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我被李鼐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怎么神經兮兮的，是不是精神有些不正常了？而且，哪來的刀??？我只是撂了句狠話，然后離開而已，他就用生命來威脅？李鼐好歹也是皇子，名義上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之一，萬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李鼐推開想要攙扶他的玉蘭，蹣跚著向我走來：“胭脂，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想要惹你生氣……我只是不愿失去你……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別離開我！”

“你發什么神經??！快把刀放下！”看著他越靠越近，我嚇得渾身寒毛都站了起來，只能步步后退。而他將刀鋒比在脖頸間，已經割破了皮肉，留下一絲殷紅。我越加緊張起來，生怕他傷到自己，但是也只能一直往后退，卻不敢上前把刀給奪下來。

“胭脂，只要你留下來，我什么都答應你！”李鼐幽怨地說。

“好啦，我留下啦，你把刀扔掉！”我閉著眼睛尖叫著。

只聽咣當一聲，然后一個冰冷的懷抱將我緊緊包裹，我聽到李鼐哽咽著在我耳邊說道：“胭脂，你應該知道，我為了留住你，什么都做得出來的，包括獻出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