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會一夜無眠，但實際情況是，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當(dāng)午時灼熱的陽光曬到我搭在床沿的手臂時，我這才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睛。那些透過我指縫照射進(jìn)來的燦爛，讓我覺得一陣眩暈，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小翠在我枕邊留下了幾件顏色鮮亮的衣服，而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的。我有些恍惚地看著那堆衣服，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想到了一種可能——如果小翠想要取我性命，是不是也很簡單呢？就像她把衣服放在我枕邊這樣輕手輕腳，神不知鬼不覺……

“小姐，小姐！”小翠在門外輕聲呼喊著，“三皇子殿下已經(jīng)在前廳等了您很長時間了！小姐，您要是醒了，請趕快起身吧！”

李鼐？他來干什么？莫非是因為昨天的事情來跟我道歉？

我冷笑著搖搖頭，不可能，昨天之前的李鼐，我相信他會向我服軟，跟我說對不起，而昨天之后，我不認(rèn)為李鼐還會繼續(xù)哄我玩——任何一個人，看到那樣一雙布滿血腥與憤恨的眼睛，都不會相信這眼睛的主人還存有一點點的常人之心。用比較客觀的說法來闡述，那種人，他的靈魂已經(jīng)出賣給魔鬼了！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小姐，您能快點嗎？三皇子殿下等了整個上午，已經(jīng)非常不耐煩了。殿下派玉蘭姑娘來催了很多次，看現(xiàn)在這時候，玉蘭姑娘又要來了，如果您還是不出去，殿下恐怕會以為您故意敷衍他，接下來就會不顧一切地闖進(jìn)來了！”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所以你也不耐煩了嗎？”

“不是的，小姐！只是，殿下真的很……”

“好了，我不是說過我知道了嗎？我梳洗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如果李鼐等不及，就讓他走吧。”我沒好氣地說著，卻還是急匆匆地拿起梳子，開始梳頭發(fā)。但是可能因為梳得實在是太快，加上頭發(fā)也真的是非常多，導(dǎo)致有一縷頭發(fā)揪成了一團(tuán)，我氣急敗壞地拉扯著那團(tuán)頭發(fā)，卻扯得我腦皮疼得要命。我一氣之下，抄起昨晚沒有用到的剪刀，狠狠剪下去，那長長的一小把頭發(fā)便離開了我的身體，飄落塵埃之中。做完這一切，雖然心里感到很痛快，但是看著地上那一堆還很“鮮活”的頭發(fā)，我又有些小小的心痛——我從來沒留過這么長的頭發(fā)啊！而且謝胭脂的發(fā)質(zhì)非常好，又黑又亮又濃密，我真的有些不舍得。更何況，束發(fā)的時候需要小翠進(jìn)來幫忙，現(xiàn)在我頭上的那部分頭發(fā)只有一掌來長，怎么可能瞞得過去呢？古代人都講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原來聽說過有個智者裝成叛徒跑到敵軍的營盤里當(dāng)臥底，敵軍首領(lǐng)讓他表忠心，而那智者只是用刀消掉了一把頭發(fā)，敵軍的首領(lǐng)就認(rèn)為他對自己是忠心耿耿了！看來，這個時候的人是把頭發(fā)看得和四肢軀干之類的身體部位一樣重要了。

我正愣神呢，小翠已經(jīng)等得急死了，她在外面跺著腳，恨不能馬上就沖進(jìn)來。

“小姐，小姐！我求求你了，殿下已經(jīng)很生氣了，剛才玉蘭姐來的時候，我就能看出殿下有多生氣！”小翠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苦澀，“殿下會對你不利啊，你千萬不要惹殿下生氣！”

怎么？小翠不是怕自己的罪李鼐，而是……因為我？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梳好頭發(fā)，然后匆忙打開房門，有些感動地拉住小翠的手：“讓你擔(dān)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翠下意識地回握著我的手，她眼中似乎有盈盈淚光，但下一秒，那雙溫潤的玉手就從我掌心掙脫了。她繼續(xù)擺出平時那張恭敬地奴才臉，一聲不吭地走進(jìn)房間，準(zhǔn)備給我束發(fā)。

“小翠，你這是為什么呢？你明明是很擔(dān)心我的，我知道你其實一直把我當(dāng)成你的親妹妹，既然如此，為什么你不跟我講？如果我之前是誤會你的，你就為自己申辯啊，只要你說，我一定相信你！可是，那次之后，你也不解釋，只是自動自覺地和我拉開距離，讓我越來越摸不清狀況，才會一直誤會你……”我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心聲，但小翠仍是不為所動，只是手下忙著準(zhǔn)備束發(fā)專用的梳子和頭繩，似乎我說的話全部左耳進(jìn)右耳出，一點沒在她心里投下什么漣漪。

突然，小翠驚叫一聲，蹲下身子，從地上拾起我剛才忘記打掃的頭發(fā)。她滿臉震驚地看著我，甚至于她的身子都在輕輕顫抖！她一會兒看看手里的頭發(fā)，一會兒看看愣在原地的我，微張的嘴巴似乎想要說出什么，結(jié)果只是發(fā)出毫無意義的語氣詞。好半天，她才用幾乎僵硬地語氣問我：“這，這是什么？你的頭發(fā)！小姐，你為什么，你為什么……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快樂，可是明明知道一切卻不得不繼續(xù)那樣對待你的我更加不快樂！小姐，算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這樣，才不會讓我的辛苦白費啊！”小翠激動地幾乎要跪倒在我面前，我連忙扶住雙腿已經(jīng)被抽干力氣的小翠，小心翼翼地讓她坐到凳子上面。這個黑漆的團(tuán)凳，是我和小翠一起搗鼓出來的，我們整整折騰了三天，才做出一個勉強(qiáng)能用的凳子。小翠說要扔掉，但我怎么都舍不得，硬是放到我的房間里使用，一用就是六年，這凳子居然也很堅實，沒有一點要損毀的樣子。此時，小翠歪坐在凳子上，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的手，緊緊扣住團(tuán)凳的邊緣，雙手的骨節(jié)一片青白。

“小翠，你說什么呢！什么‘知道一切’，什么‘不能告訴’……我怎么聽不明白？”

小翠笑了笑，大滴的淚珠隨著她面部表情的變化，迅速砸落到地面。她抬起一雙滿是淚光的眼睛，非常專注地看著我，說道：“小姐，就算三夫人都不了解你，我也不會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想讓人家知道你懂，你想讓別人以為你只是個……你常用來形容自己的那個詞叫做……‘花瓶’！對，你希望別人把你當(dāng)個無用的‘花瓶’。可惜啊，且不說謝家女子各個是聰明絕頂，單就你而言，那種成熟的思維和稀奇古怪的想法，藏是藏不住的。三殿下對楊府一直都有很特別的關(guān)注，所以，你做什么他都知道。三殿下從來就沒把你當(dāng)成一個裝飾品，他把你視為可以母儀天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小姐啊，你是躲不掉的……”

我瞪大了眼睛，小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李鼐在楊府埋藏了不止小翠一個暗樁？那么，謝雨顏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要讓我離開，李鼐是不是也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對她不利？還有，還有什么“母儀天下”，那不是皇后才能做到的嗎？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我嫁給李鼐，他頂多只是個永遠(yuǎn)不能成為皇帝的親王，要一個能夠母儀天下的女人做什么？如果只是這個理由的話，我認(rèn)為他瘋了。

“小姐，我什么都不能為你做，只能在遠(yuǎn)處默默地守護(hù)你，如果你愿意，我會一直做你的守護(hù)者，絕對不會靠近，絕對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好不好？”

“為什么要在遠(yuǎn)處守護(hù)我？你可以靠近啊，我們還是好姐妹，我們會一直是好姐妹的！”我板過她的肩膀，非常用力地強(qiáng)調(diào)“好姐妹”這三個字。我希望我的眼中能夠透露給她足夠的堅定，我希望我的力量能順著我的手臂傳遞到她的內(nèi)心！

但是小翠卻搖搖頭，她的臉上呈現(xiàn)出我從未見過的絕望：“小姐，你誰都不能相信，誰都不能靠近。如果你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給別人，三殿下會第一時間知道的……”突然，小翠臉色一變，迅速站起身來，接著用力把我摁在凳子上，開始恭順地為我梳起頭發(fā)來。我還在奇怪她的反應(yīng)，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然后玉蘭那張讓我恨得咬牙切齒地臉出現(xiàn)在門口。

“大小姐，你終于肯起床了？三少爺可是等得很辛苦啊！”玉蘭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小翠，你手腳麻利點，怎么能讓皇子殿下等人呢？”

“玉蘭姑娘，我這就好了，小姐的頭發(fā)很長，需要仔細(xì)打理。馬上就好了，真的馬上就好了！”

玉蘭皺著眉頭，用拿著手絹的右手在面前驅(qū)趕著根本不存在的蚊蟲——因為我在院子里種了很多花草——然后帶點不耐地點點頭：“好了，那你快點，三少爺?shù)鹊眯募绷耍　庇裉m走后，小翠和我再沒有話要說。她安靜地為我束好頭發(fā)，仔細(xì)打量著我的衣著，然后跟在我后面往前廳趕去。

“我還以為，你是不敢出來跟我見面了。”還沒到正廳門口，就聽見李鼐陰郁的聲音傳來。他站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杯茶——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玉蘭泡的白毫銀針——他周圍有幾個被打碎的花盆，其中一個是我最喜歡的狗尾巴花，這種在野外隨處可見的小花，被我用上好的花盆栽種，我喜歡看到它隨風(fēng)擺動，憨頭憨腦的樣子。

我的心里一痛，隨口說道：“你都敢見我，我為什么不敢見你？”

“哈哈，說得好！現(xiàn)在你就換上我為你準(zhǔn)備的這身衣服，今天晚上，父皇在宮中設(shè)宴，你一定要出席！”李鼐示意玉蘭端來一個錦盒，他指著那盒子，輕松地笑道。

我看他根本就對昨天的事情沒有一點悔過嘛！我為什么要理他！

我不顧小翠的暗示，不屈不撓地嘴硬道：“我不去，根本沒聽說過有什么宴會！”

“不去？不行，因為，你是我的女人，當(dāng)然要陪伴在我的左右！”李鼐笑瞇瞇地走到我面前，勾起我的下巴，讓我能夠直視他的眼睛。而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卻發(fā)出讓我不寒而栗的危險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