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幅不起眼的畫作前停下,畫里是一個孤獨的背影,他佇立遠望,看的似乎不是金黃的田野,也不是田野盡頭靚麗婀娜的另一個她。
“你聯想到了什么嗎?”她兜兜轉轉,發現我躲在這個無人的角落。
“沒有,只有一些模糊的感觸。”
“畫里的他,應該是在欣賞女孩田野起舞的身姿。”她嘗試做出解讀。
“不,我覺得他是在看晚霞。”
“你是指,他微微仰頭的姿態,不太可能是平視?”
“不知道,只是直覺告訴我,他是在看晚霞,而且,一定是。”
“或許畫里的兩個人是戀人呢,兩人在晚霞下的鄉村田野里,他注視她,她偷瞄他,不挺美的么。”
我保持著沉默。
“還好嗎?”她歪頭出現在我視野的右前側,同時舉起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嗯,沒事,走吧。”我牽起她的手,繼續向里面走去。
周四晚間的畫廊稍顯冷清,但多少有些愛好者在畫作前駐留,除了我剛才所在的位置。
“我采訪你一個問題。”我又停下腳步,面前是一幅樸實恬淡的夫妻家庭生活畫。
“怎么,你很羨慕這幅畫里的氛圍么。”她也跟著停下,視線滯留在畫里的夫婦身上,他倆正一起做著家務。
“這個暫且不談。”我略帶憂郁地看向她,“你在小說里寫過很多感情線,但我不記得你寫過那種。”
“哪種?”
“一對情投意合的戀人,其中一方卻因為一個新出現的角色瞬間移情別戀。”
她愣了半晌,才僵硬點頭:“我確實沒寫過。”
“為什么呢?”
“因為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在我的認知里,不可能被輕易攪局,就算有攪局者,他也必須付出比原配更多更多的東西。”
“也就是說,即使身為編造超現實劇情的作家,你也不會相信橫刀奪愛只需要一個眼神。”
“嗯。”
拜訪畫廊的人來來往往,而我和她站在畫框的兩側,一言不發。
“我一直有一個暴論。”
“嗯。”她有些出神。
“假設世界上存在一個你最愛的人,就算是人海里的初見,一顰一笑也皆會讓你心醉神迷,一言一行都令你倍感心靈契合。那么,其余所有人對你而言,不過都只是‘備胎’。”
“嗯……”她暫時說不出話。
“你所謂的‘愛上’某一個人,可能僅僅只是陪伴日久,他為你經年累月地付出,最后你選無可選,也漸漸相信自己愛的就是他。”
我突然提高音量:“直到某一天,你遇見了另一個他,才意識到,他才是你人生中的天選之人。”
“可能吧,放到小說里這樣寫,感覺還行。”她似乎有些受挫,“但現實中,應該沒有這么理想。”
“不,現實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只是更難以啟齒,更難以抉擇。如果作一個比喻,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兩種人,一種是在你的書桌上陪你走過一年四季的盆栽之花,一種是驚艷你吸引你令你發狂而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所以上幅畫里,你說他是在看晚霞,而不是田野里的她。”
“被你發現了。”
“但我覺得這是一種很恐怖的想法,它會讓你懷疑自己,懷疑愛情,懷疑一切是否只是潛意識的妥協與屈服,這只會破壞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但也并非沒有好處。”我接過話茬,“當你哪一天真正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你會更明白你的內心,也能更從容地做出選擇。就像這幅畫里的夫婦,如果真的出現了一個婚姻外的天命之人,他或者她就不至于困擾并懷疑自己是否花心,是否道德敗壞,而是能夠邁向前去,更理智地去選擇追求家庭與責任,還是追求燃燒自我放蕩不羈的浪漫愛。”
“哈哈——”她的笑莫名帶了幾分輕松,“感覺你好像不反對分手或者離婚,去追求更適合自己的愛情,哪怕是嚴重傷害對方的感情?要是網上有這種公開言論,恐怕會被群起圍攻。”
“這的確是比較禁忌的領域,其實,我也不太知道和你說這樣的觀點,到底對不對。”
“這不就是你現在的風格么,我要是討厭早就跑掉啦。”她增加了牽手的力道,十指相扣的真實不斷刺激著我。
“那,你不會害怕你我之間,也是一種妥協嗎?”
“會。”她聲音很輕,語氣卻斬釘截鐵,“但你一直有這樣的觀點,那就說明你一直在反復詰問自己,折磨自己,你也在害怕。”
她清澈的眼眸對上我虛無的瞳孔,說出了那句讓我難以忘記的話:
“至少我現在,能陪你一起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