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

魏武帝坐在主位上威嚴應下，氣息如淵渟岳峙，深不可測，令人望而生畏。

當即，那位年輕的許貂寺就取來一把通身漆黑的古琴，置于蘇哲身前。

“錚！”

蘇哲輕撫琴弦，琴聲沈厚清越，朗聲歌唱了起來。

“三百年來家國，五萬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正是李煜亡國后所作的詞牌《破陣子》，用來諷刺陳恒悔恨南唐三百年基業毀于他之手再好不過。

果然，那些被迫歸降的南唐舊臣隨著一曲唱罷，一個個臉上露出悲痛欲絕的神色，已經有人凄慘苦澀的默默流淚不止。

當然也有人對著蘇哲怒目相視，對于他這種落井下石極盡嘲諷的行為感到強烈憤恨。

“好！”

不料那位樂不思蜀的陳后主似是沒有聽出蘇哲曲中之意，反而滿臉笑意的稱手叫好，荒唐至極。

周圍不少魏臣頓時露出鄙夷之色，不愧是個昏君。

就連有些南唐舊臣見狀也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怒而不爭的唉聲嘆息。

突然。

陳后主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面露難色，只能起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話。

“陛下，臣許是吃壞了東西，想去如廁方便一下。”

魏武帝伸手一揮，伺候在旁邊的許貂寺就走上前，滿臉笑意的帶陳后主離開。

蘇哲瞧見許貂寺藏于恭敬之下的陰惻笑容，隱隱有一絲不安，但具體哪里不對勁也說不上來。

魏武帝見此刻場中氣氛凝固，笑著緩緩開口，打破僵局。

“奉孝琴藝高超，朕便將這古琴贈予你，希望今后可以多多聽到這動人琴聲。”

蘇哲立即表示叩謝。

他對于古琴研究不深，但見這把琴身造形飽滿，又是宮中之物，想來不俗，留著收藏也不錯。

倒是讓他猜對了魏武帝的確是想羞辱陳后主的心思，想來在這位皇帝心中也能再多幾分好感。

簡在帝心，可不容易。

不少魏臣則是羨慕嫉妒，不想被個年輕后生用這種取巧方式贏得陛下歡心，還被賜琴，真是氣惱。

就在這時！

許貂寺急匆匆的從后殿跑了出來，神色慌亂的跌倒在地上，音調悲嗆的呼喊了出來。

“陛下……唐侯，他投廁自盡了……”

轟！！

滿殿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

“投……廁自盡？”

蘇哲在這一刻終于明白魏武帝喊自己今晚赴宴的真正原因，不是羞辱，是要拿他當一把刀殺一個人。

那個人叫陳恒，南唐末代皇帝！

魏武帝這是要滅南唐余孽死灰復燃的最后念頭，索性殺了陳恒，以絕后患。

但無端殺害俯首稱臣的陳恒，會引唐地和歸降的舊臣心生不安和憤怒。

所以，得讓這位南唐后主自己死。

或者說，裝作是一個合理的自殺，才能遮住天下悠悠之口。

畢竟，就蘇哲剛才看到的陳恒表現，可不是一個被譏諷幾句就會羞憤到自盡的剛烈之主。

真要尋死，這廢物早就死在被俘之路上了，何苦拖到現在？

但今晚之后，全天下都知道是他逼死了陳恒，這下事情麻煩了。

“啊，陛，陛下……都是你這個卑鄙小人逼死了陛下……”

有一名南唐老臣更是目眥欲裂的撲向了蘇哲，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活生生弄死這個卑劣的魏臣。

說時遲那時快！

蘇哲踢出一腳，狠狠的踹在那位老臣的膝蓋上，讓他重重摔倒在地。

這位看上去盡管有些弱不禁風的狀元郎，打個老人，還是綽綽有余的，又是清脆的一巴掌甩了過去，直接聲色俱厲的怒聲訓斥。

“在這麟德殿上，就只有一個陛下，那就是我大魏皇帝！”

“你個老東西剛才那句話莫不是思念舊主，還想著光復南唐大業嗎？！！”

這頂高帽子被重重戴上后，這位南唐老臣猛地驚醒過來自己如今的處境，也顧不上當眾被掌摑丟臉的侮辱。

他只能咬著牙，神色惶恐的跪向坐在上方的魏武帝，聲音顫巍巍的開口。

“臣一時失態，出言不遜，請陛下恕罪……”

魏武帝并未在這件事上多作計較，反而一臉和煦笑意，顯得十分寬厚和氣。

“奉孝，這位是南唐昔日的御史大夫崔鶴崔大人，但現在是我大魏右副都御史。”

“今后你們共為魏臣，可要好好相處，不要因為些許小事傷了和氣。”

嘶！

蘇哲倒吸了口涼氣。

好家伙，南唐的御史大人地位在丞相之下，百官中的翹首存在，這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居然被他干翻在地還打臉了。

這下仇結大了。

算了，就他今晚一曲逼死了陳恒，那群南唐舊臣基本上恨透自己了，雙方已經是不可挽回的敵對陣營。

想到這里，蘇哲不禁對魏武帝生出了一絲埋怨，好歹是你的小舅子，也不能這樣坑他啊！

但他還是很給自己這位姐夫面子，很配合。

“是陛下，臣今后一定會和崔大人好好相處的。”

冠冕堂皇的話，他也會說，而且說的很漂亮。

崔鶴聞言氣得牙槽都快咬斷了，想他在南唐身份尊貴受萬人尊敬，今晚卻被一年輕人當眾羞辱毆打，立即視其為奇恥大辱。

他深深低著頭，雙目猩紅，對于蘇哲的恨意之深，幾乎化為實質。

御座之上。

魏武帝嘆息了一聲。

“不想唐侯性情如此剛烈，張相，唐侯的后事就交由你，以皇族規格標準來辦，不能委屈了他。”

一名紫袍金帶的風雅男子，隨即從席位上走出，應下這件差事。

他長得清瘦挺拔，青須飄飄，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意，正是當朝武英殿大學士，左相張嵩！

張嵩近些年深得帝寵，統管戶、刑、工三部，門生遍布，權勢愈發強盛，不可小覷。

讓這么一位身份尊貴的權臣來為陳恒操辦后事，也足以安撫南唐舊臣們了。

就算他們明知道以自家君王性格不會自殺，此事背后另有蹊蹺，那又如何？

舊主已死，剩下的人總該繼續活下去。

抽掉脊梁，喜迎新帝即可。

“臣等替唐侯，謝過陛下恩典……”

那聲聲感恩之下，更多的還是亡國之臣對未來的凄涼悲惶。

陳恒一死，今晚這場宴席也就只能結束。

至于蘇哲則是在那群唐臣怨恨的殺人目光中，隨著眾人離開，卻在一道宮門下被個容顏姿麗的年輕女官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