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空氣帶著凜冽的寒意，期中考試的壓力如同無形的鉛云，沉沉地壓在每個學生心頭。高三樓的氣氛更是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模擬卷、真題集堆滿了課桌，課間也少見喧鬧，只剩下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帶著焦慮的翻書聲。

于錦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光禿禿的梧桐枝椏。他面前的物理競賽題集攤開著，但目光卻有些失焦。距離競賽決賽只剩不到兩周，他本該心無旁騖，但客廳里楊辛在趙炎和孫敏陪伴下努力學習的畫面，以及趙炎那句關于“小時候”的含糊話語，總是不合時宜地鉆進他的思緒，帶來一絲莫名的煩躁。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題目。高書晴遞過來一張寫滿推導的草稿紙：“看看這個思路，我覺得能繞開那個死胡同。”

于錦接過，快速掃過，眉頭微展：“可行。邊界值處理得很巧妙。”兩人立刻投入到緊張的討論中，用高強度的思維碰撞驅散那些惱人的雜念。

（高一教學樓）

高一這邊，氣氛同樣緊張，但多了幾分少年人特有的、在壓力下尋求喘息的躁動。

“啊啊啊！完蛋了！我函數圖像還是畫得一塌糊涂！”楊辛抓狂地揪著自己的頭發，面前攤開的數學錯題本上滿是紅叉。

“別急別急，”孫敏連忙安慰，指著其中一道題，“你看這里，關鍵是定義域的限制，你每次都忽略……”

“還有這里，”趙炎也湊過來，難得地收斂了嬉皮笑臉，指著另一道題，“輔助線添的位置不對，導致后面全歪了。來，小爺給你演示個‘趙氏必殺技’！”他拿起筆，刷刷幾下在楊辛的本子上畫出一個簡潔的幾何圖，思路清晰直接。

楊辛看著趙炎的解法，眼睛亮了亮：“咦？這樣好像真的簡單多了！趙炎，沒想到你數學這么厲害？”

趙炎得意地挑眉：“那是！小爺我深藏不露好吧？對付這種題，小菜一碟。”他嘴上這么說，眼神卻下意識地瞟向窗外高三樓的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較勁。

孫敏看著他們，又看看楊辛因為解出題而微微發亮的臉龐，純凈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被溫和的笑意取代：“楊辛，你最近進步很大的，別太擔心，把錯題吃透就好。”

（考試日）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考場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輕微的咳嗽聲。空氣里彌漫著油墨和紙張的味道，混合著少年人無聲的拼搏。

于錦坐在考場前排，答題的速度極快，思路清晰流暢。物理卷最后那道超綱的壓軸題，他幾乎沒怎么停頓就找到了突破口，筆下的公式如同行云流水。競賽級別的訓練讓他在這種常規考試中顯得游刃有余，但眉宇間依舊帶著慣有的專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只是在寫到最后一題時，筆尖微微頓了一下，眼前似乎閃過某個笨蛋對著數學題抓耳撓腮的樣子，他隨即搖頭，將這個荒謬的聯想甩開，繼續落筆。

楊辛坐在靠后的位置，拿到數學卷子時，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審題。選擇題，填空…她做得格外小心，反復驗算。遇到卡殼的地方，她就想起孫敏耐心講解的聲音，想起趙炎那些看似不著調卻往往直擊要害的“必殺技”，還有…那幾張被夾在筆記本最深處、字跡遒勁的草稿紙。她咬咬牙，努力回憶于錦講題時的思路，嘗試著去拆解題目。雖然過程磕磕絆絆，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無從下手。

趙炎坐在楊辛斜后方，答題的速度快得驚人。選擇題幾乎掃一眼就勾選答案，填空題也寫得飛快。到了大題，他更是筆走龍蛇，步驟簡潔得近乎粗暴，卻總能精準地踩在得分點上。監考老師走到他身邊，看著他那幾乎寫滿卻異常簡潔的卷面，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趙炎察覺到目光，抬起頭，對著老師露出一個陽光無害的笑容，手下卻依舊寫得飛快。只是在做最后一道幾何證明題時，他用了于錦曾經在草稿紙上展示過的一種非常規卻極其巧妙的輔助線添法，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仿佛在完成一場只有自己知道的、無聲的較量。

（發榜日）

成績公布那天，校園公告欄前人山人海。高三的光榮榜上，于錦的名字赫然排在物理單科第一、總分年級前三的位置，分數高得令人咋舌。他的名字后面，緊跟著的是高書晴，兩人如同兩顆耀眼的星辰，穩穩占據著榜首。圍觀的高三學生發出陣陣驚嘆和佩服的議論。

高一的光榮榜這邊，氣氛同樣熱烈。楊辛緊張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尋自己的位置。終于，她在中游偏上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數學——89分！雖然離優秀還有距離，但比起上次月考的不及格，已經是巨大的飛躍！

“啊！小敏！趙炎！我數學89！”楊辛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一把抱住身邊的孫敏，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孫敏也由衷地為她高興：“太棒了！楊辛！我就說你可以的！”她的語文和英語依舊是頂尖水平。

趙炎則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雙手插兜，看著光榮榜上自己名字后面那個數學滿分的刺眼分數（150分），以及緊隨其后的、并不算特別突出的總分排名（他其他科目故意放水了），撇了撇嘴：“嘖，數學老頭這次手太松了，這種題也配給小爺滿分？”

他的話引來周圍幾個知道他“學渣”名聲的同學側目，眼神里充滿了“你就吹吧”的不信。趙炎毫不在意，目光卻越過人群，精準地捕捉到剛從高三光榮榜那邊走過來的于錦和高書晴。

于錦自然也看到了高一榜前的熱鬧，更看到了楊辛因為數學89分而興奮雀躍、抱著孫敏又笑又跳的樣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著健康的紅暈，充滿了生機。那笑容純粹而耀眼，是他在家里很少見到的。

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掠過心頭，像是欣慰，又夾雜著一點微妙的失落——讓她如此開心的，是那89分本身，還是…那個幫她拿到這89分的人？他的目光掃過站在楊辛旁邊、一臉得意洋洋的趙炎，眼神沉了沉。

高書晴順著于錦的目光看過去，了然一笑，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喂，你家小兔子考得不錯啊，看把她高興的。你不去表示表示？”

于錦收回目光，語氣平淡無波：“89分，還有很大提升空間。”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著高一榜的方向走去。

楊辛一回頭，就看到了走過來的于錦和高書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隨即變得有些拘謹：“哥…高學姐。”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恭喜，進步很大。”于錦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但目光落在楊辛臉上時，似乎比平時多停留了一瞬。

這句簡單的肯定，卻讓楊辛的心跳猛地加速，一股暖流涌了上來，甚至沖淡了看到于錦和高書晴并肩走來的酸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還好，多虧了孫敏和趙炎幫我。”

“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于錦的目光掃過她，又看向她旁邊的趙炎，語氣聽不出情緒，“趙炎同學，數學滿分，實力不錯。”這句話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

趙炎咧嘴一笑，毫不避諱地迎上于錦審視的目光，語氣帶著慣有的張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還行吧，運氣好，碰到的題都剛好會做。比不上于錦學長，物理滿分，才是真厲害！”他把“學長”兩個字咬得略重。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仿佛有看不見的火花噼啪作響。高書晴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好了好了，成績也看完了，”高書晴笑著打圓場，拍了拍于錦的肩膀，“大學霸，別忘了下午競賽組的加練。楊辛妹妹，繼續加油哦！小兔子要變成小豹子才行！”她對著楊辛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于錦被高書晴拉走，臨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楊辛身上，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

楊辛看著他們并肩離去的背影，心里那點因為成績和于錦肯定而升起的喜悅泡泡，啪地一聲，又破了一個。89分…在他眼里，大概真的只是“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吧？他什么時候才能像對高書晴學姐那樣，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呢？

“喂，同桌，發什么呆？”趙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斷她的思緒，“考得不錯，值得慶祝！走，小爺請你們喝奶茶！孫敏，想喝什么口味？”他自然地招呼著，仿佛剛才和于錦那短暫的交鋒從未發生。

“啊…我都可以。”孫敏輕聲回答。

“我要芋泥波波！”楊辛甩甩頭，努力把那些紛亂的情緒拋開，重新揚起笑容。無論如何，這是她努力得來的進步，值得高興！

三人走向小賣部的方向，陽光透過稀疏的梧桐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楊辛捧著熱乎乎的奶茶，聽著趙炎插科打諢，感受著孫敏溫柔的陪伴，期中考試的硝煙似乎暫時散去。只是，當她吸著甜甜的芋泥時，眼角的余光仍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高三樓的方向。

放學回家，楊辛剛把那張寫著“89”的數學卷子小心地夾進錯題本里，房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她打開門，于錦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很舊的硬皮筆記本。

“哥？”楊辛有些意外。

于錦的目光掃過她書桌上攤開的、明顯認真整理過的錯題本，眼神微動。他遞出手中的筆記本，聲音依舊平穩，卻少了幾分往日的疏離：“這是我高一高二時整理的數學錯題和經典題型解析，比上次給你的草稿紙更系統。你…有空可以看看。”他頓了頓，補充道，“89分是進步，但基礎題型失分還是多了點。函數和幾何證明，是重點。”

楊辛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接過那本沉甸甸的筆記本，封皮有些磨損，顯然是主人經常翻看的。她翻開第一頁，里面是于錦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跡，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甚至還有用不同顏色筆標注的易錯點和思路點撥。這比他上次留下的草稿紙珍貴無數倍！

“這…這是你的筆記…”楊辛的聲音有些發顫，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感動讓她眼眶發熱。

“嗯，我用不上了。”于錦的語氣很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著楊辛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和微微發紅的鼻尖，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似乎被一種更柔軟的情緒取代了。他移開視線，轉身準備離開，卻在踏出一步后，又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傳來，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猶豫：“下次…有不懂的，可以直接來問我。”說完，他不再停留，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楊辛緊緊抱著那本還帶著于錦指尖溫度的筆記本，呆呆地站在門口。巨大的喜悅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沖散了所有的委屈和酸澀。他主動給了她筆記！他讓她去問他！這比任何分數都讓她開心！

她寶貝似的把筆記本抱在懷里，臉頰貼在冰涼的封面上，感受著那仿佛能熨帖到心底的溫度。窗外的天色漸暗，少女的心房里，卻因為這一本舊舊的筆記和一句簡短的許可，點亮了一盞小小的、雀躍的燈。

她不知道的是，一墻之隔，于錦背靠著房門，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屬于楊辛的、帶著壓抑不住喜悅的細微動靜，一直緊抿的唇角，終于幾不可察地、緩緩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那弧度淺淡得如同初冬湖面掠過的一絲微風，卻真實地存在過。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似乎想壓下那份不合時宜的柔軟，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走到書桌前，重新投入了屬于他的、星辰大海般的競賽題海之中。

而樓下客廳里，阮喻將于錦主動給楊辛送筆記的一幕盡收眼底，欣慰地笑了，轉身對于華柯輕聲說：“華柯，你看，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