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舊風扇嘎吱謖謖得轉著,吹走了燥熱的夏意,窗外晨光乍泄,枝繁葉茂的銀杏探出頭,狡猾的夏蟬隱匿其中,哼唱老掉牙的歌。
逼仄的廚房里,李德明正在做早餐,他身上系著HelloKitty的圍裙,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女款。
李德明端著兩盤早餐出來,沖過道盡頭的房間喊,李家房子不大八十平寬,兩間臥室一個在過道盡頭,一個緊挨廁所。
昨夜路遙宿醉了,那種燒刀子的酒居然還有后勁,幸虧回來時酒氣散得差不多,要不然李德明準逮著她罵。
少女頂著頭亂糟糟地發開門,懵懂地瞥了眼餐桌前忙碌的男人。
早上七點,還是周末,舅舅真是出奇地早。
李德明往保溫盒里盛了勺湯開始打包桌上余下幾個盒子,手腳不亂地把東西收進袋子,他抬眼看向少女,叮囑道:“遙遙,早餐擱這,那地方我也聯系好了,你舅媽今天預產期,我得去醫院看著。”
什么?預產期?
路遙有些擔心,前世舅媽就是因產后大出血救治不及時才去世的,舅媽死的時候,連帶舅舅的魂都帶走了,李柏川尚在襁褓,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連個哄他的人都沒。
不行,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她抿抿唇,手指攥緊衣角,目光堅定道:“舅舅,讓我跟你一道去吧。”
如果,她真的能改變舅媽的命運,舅舅和李川柏就不會活成那樣了。
B市市醫院住院部A棟210室,路遙乖巧地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看李德明喂舅媽喝雞湯。
舅媽叫林曉,是個典型的北方女人,她個子看著比舅舅還高不少,但他舅舅也不差,單從舅媽豐盈的身材和她滿臉笑意就知道。
嗐,果然愛情才是滋養女人最好的營養。
林曉嗔怪地用手捶李德明胸口,她笑得嬌羞:“都怪你啊,人遙遙還要學習,你把人拉來這陪你還是陪我,這不是耽誤她嘛。”
李德明委屈地瞥了眼她,路遙忙解圍:“舅媽,您別怪舅舅,是我要來看您的。”
她想說,她很期待小寶貝的降生,她希望看著舅媽平平安安的從產房出來,也想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模樣。
那天下午,林曉被推進產房,她和舅舅就守在產房外,里面的哭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漸越小,不知過了多久,產房里的護士抱著李川柏出來,他小小一只,被布帛包裹著,紅彤彤的小臉還沾著紅血絲。
護士說是個男孩,六斤七兩重,李德明倏地哭紅了眼,他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么,顫顫地手離嬰兒很遠,他有些怕,有很緊張。
他抬眼問舅媽情況,得知母子平安總算松了口氣,突然,他猛地跌坐在鐵皮椅上,如泄了氣的皮球瞬間萎靡,不,應該是如釋重負。
他有多少個日夜沒合眼,一雙漆黑的眸子猩紅,眶底還掛著兩團烏青。
但路遙不敢松懈,她咬緊唇死死盯住產房上的紅色字條,前世舅媽去世的節點就是在生下李川柏的那幾分鐘。
“叮!!!”
“快快快,產房里的孕婦大出血,快去請醫生回來,小李快去血庫取血!!”
產房突然‘熱鬧’起來,緊張的氛圍瞬間籠罩整個空間,癱坐在鐵皮椅上的舅舅不得不強撐著蹭起身,他拉住其中一個護士焦急地詢問,可,結果并不理想。
是的,事情按照前世的軌跡發展,下一秒就是醫生出來宣布舅媽的死訊。可,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親人離世啊。
路遙陷入冥想:[系統,系統,有沒有什么辦法救她。]
01化成一朵小紅花,說:[可以救,但是宿主,你的氣運會受到影響。]
路遙:[系統,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救救她吧。]
01轉了轉花蕊:[請求生效。]
01聲音漸冷:[本次氣運積分清零,請宿主盡快攢齊氣運積分。]
哈……
樓梯間,少女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忽地跌坐在地上。
路遙長長嘆了口氣,要算就算她頭上好了,她的氣運自始至終都改變不了多少,反正別讓舅媽死,別讓舅舅和李川柏活不下去就好。
又是一刻鐘過去,舅媽手術很成功,順利從急診里出來。
當染血的病床被推出來時,李德明整個人都快攤下去了,路遙眼疾手快扶住他,安慰他,終于這對苦命鴛鴦算是苦盡甘來。
B市街頭,車水馬龍的人站在兩端的紅綠燈下對望,當綠燈亮起,斑馬線倏地熙來攘往熱鬧極了。
路遙根據舅舅提供的地址來便利店報道。
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看著憨厚老實,他笑著跟她介紹工作:“平常我這兒人也不是很多,工作還算輕松,看你是老李他外甥女,你劉叔也不為難你,平常周末來來就成。”
便利店工作不算復雜,無非坐在前臺幫老板收錢,或者偶爾幫忙搬搬東西,給貨架清清貨之類。
路遙就站在柜臺后面,透亮的眸子掃了眼外面,忽然,一群說笑的少年闖進她視線,走在最前頭的少年是個染著一頭紅發的非主流混子,他不時用手拍打身后那群人的腦袋,肆意又妄為。
她記得那人,他堵過祁瑞兩回。
“噯噯噯,哥,陽哥,你瞧,那姑娘在看你呢。”
跟在趙陽身后的少年用手肘撞了撞他,目光輕佻地往那個破爛的便利店看。
趙陽順著他視線望過去,下一秒,他驚了,便利店里的姑娘出奇地好看,她站那就是道靚麗的風景線,鮮眉亮目的,是個男的都會喜歡她。
對街那群少年忽地改變路線全都往她這走來,路遙心虛地往后退,盡量隱藏自己。
“叮鈴。”
悅耳的風鈴聲從門口傳來,穿得流里流氣的幾個少年忽然擠進逼仄的小店,他們多數剛抽過煙,走過前臺時,帶起一陣難聞的味道。
路遙不喜地捏鼻,長睫垂得低低地,并沒注意到趙陽那灼人的眼神。
趙陽目光如炬,將她上下打量了遍,說真的,路遙比他們八中的校花還要漂亮十倍百倍。
他感嘆:操,還真他.媽漂亮。
“噯,這多少錢?”
少年懶懶地伸手,指了指玻璃柜里的煙,那是包紅色云煙,路遙不太熟悉價格,她抬眸,抱歉道:“對不起啊,我今天剛上班,不太清楚價格,容我去問問老板吧。”
那雙水盈盈的眸子帶著朦朧的薄紗,趙陽匆匆看了眼就感覺自己陷進去了,他心中波濤洶涌,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用找零,給你。”
他利落地甩出張五十塊,轉而帶著一幫人倉皇而逃。
趙陽頭次覺得他要栽了,那女的,他.媽的是真不一般好看,得他.媽是極品吧。
他咬咬牙,趁他那幫混子兄弟沒注意,隔老遠對著玻璃窗里的姑娘一頓亂拍,嘖,這頂漂亮的姑娘要是跟他談戀愛,他怕是會瘋。
路遙做完兼職坐車趕往醫院,李德明正要抱著李川柏去檢查。李川柏身體比平常的小孩要虛,路遙抱著覺得他又小又弱,他呼吸很淺,若不留心聽總覺得他沒呼吸。
幸虧,林曉人沒事,各項指標都恢復正常值。李德明把她照顧得很好,剛出病房那會她臉色過于蒼白,這會倒紅潤許多。
系統01問她,悔么?
她想,她是不悔的。過去十七年,李德明雖然沒有救助她,可在未來的二十年,他賭上性命從顧叔伯手里救下她,表弟李川柏甚至犧牲自己阻止顧衡荼毒她。
靜謐且悠長的人行道上,三三兩兩的人影攢簇,穿著白色棉麻裙的姑娘踮腳悠悠走著,昏黃的燈暈透過樹影打她頭頂,像擁著圣光的天使落入凡塵。
“系統,你說,我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軌跡么?”她抬手堪堪擋住燈光,心中的惋惜感愈發強烈。
十五分的氣運,說沒就沒,而她還要攢到五百氣運分才能逆天改命。
系統01從小紅花變成零星火花,聲音聽著也更虛弱:“宿主,01相信你可以成功。”
它又說:“宿主,01即將陷入沉睡,后期的任務將由系統02為您發布,親愛的宿主,再見。”
沉睡……
路遙抱緊身體弱弱地哭起來,她對著空曠抓了又抓,01徹底化作星星點點。
系統01是唯一一個知道她過去的人,從她重生,至今過去了一千多個日夜,01始終陪她熬過來,她不是冷血的怪物,她有情。
她抿抿唇,哭得動容,淚雨漣漣的模樣惹疼一眾路人。
突然,一道熟悉的金屬質嗓音從她頭頂落下,他順著冷冽的光看過來:“喂,轉學生,你咋了?”
路遙抬眸,又卷又翹的長睫一眨一眨,她淚盈盈地望著他,濕潤潤的,顫顫的,帶著祈求。
祁瑞皺眉:“誰欺負你了?”他推著輪椅過來,在離她幾十厘米的距離停下。
燈暈漸次退場,半圓盤的銀月掀開黑云,粉白色花朵被夏風吹落,飄飄灑灑澆她一身。
少女圈成一團,那模樣讓少年想起兒時養在鄉下的黑狗,那狗當初相當粘他,時常與他共枕同眠,后來,祁民將他接回B市,那狗也是這么追著他哭。
祁瑞又往前走了兩步,蹲坐在地上的少女猛地蹭起身,她朝他沖過來對著他的兩個輪子猛踹,發著無端怒火。
街頭車如流水馬游龍的煙火起漸漸消散,B市這座城頂著斑斕霓虹漸漸下起淅瀝的雨。
他拉住她輕輕往身邊一帶,她眼角發紅鼻頭也掛著紅暈,看來哭得傷心極了。
祁瑞俊冷的眉輕佻,問道:“脾氣發完了,人好些了么?”
冷白的月色讓她看上去愈發蒼白。
抓住少年車陂的手微微發顫,她咬牙切齒地撇開嘴,藏著察而不絕的嬌氣。
她其實不想這樣對他。
少年故作委屈朝她攤開兩手,指著手背的幾道紅痕:“你好了,可我沒好,疼著呢。”
修長有力的手伸她面前,他翻過手背,一道醒目的紅印赫然出現,他手本就白皙,此刻熾白的燈照得手背越發可怖。
“你!”她咋舌。
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雖然,也是她先打他的。
她咬咬牙從兜里摸索一番,兩塊五毛錢,她所有家產吶!
“給你!”
寂靜的街頭,少年坐在輪椅上而他對面站著個氣鼓鼓的少女,他看她的眼神就像逗弄寵物,有些曖昧又有些好奇。
少年撩起眼皮,轉瞬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指著停在不遠處的豪車,有些吊兒郎當:“噯,轉學生,走唄,我還差你兩萬呢。”
路遙白著臉沒再說什么,她大搖大擺坐進后座毫無顧忌,少年開得賓利,車身夠寬容得下她睡覺。
司機偷偷瞄了眼后座,然后再也不能正視他倆。
近來路遙沒太睡好,一旦睡著夢魘便會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加之氣運清零,她自身也有損耗,如今靠在祁瑞身邊,倒難得睡得安穩。
她儼然一副睡在自家大床的錯覺,四仰八叉直接壓在祁瑞身上,祁瑞則手撐下頜背倚車窗,眼神懶懶地,嘴角攜著笑,一副看戲的樣子。
車窗外的夜景簌簌擦過,昏暗的車內,少女此起彼伏的鼾聲灌耳,祁瑞皺緊眉頭,操,頭次那么嫌棄一個女人。
那年李德明住的小區還沒有翻修車位和路燈。司機直接把車開進小區,遠光燈里,偶爾瞅見樓底坐著幾個嘮嗑的婦女。
賓利停在一棟單元樓前,豪車上下來一對人,黑漆漆看不真切。路遙臉色微窘,她低垂著頭,不敢再看少年。
說不尷尬是假的,祁瑞這廝太狗,把她那段此起彼伏的悠揚長鼾給錄下來還在車內循環播放,使得她一醒來就被嚇出冷汗。
少年唇角上揚,心里樂開了花,他彎了彎帶電的桃花眼笑道:“上去吧。”
夏意濃濃。
路遙踩著二十中的早讀鈴進教室,她因為氣運值過低人有些發燒,早讀結束就被許言午喊人帶走,祁瑞趕來時只看見兩張空桌子,聽說顧春和自動請纓帶她去醫務室。
少年煩悶地趴在桌上,漆黑的瞳孔緊盯少女未合攏的課本。
[叮~宿主您好,我是您的綁定系統101號,接下來將由我帶領你完成攻略任務。]
忽然,祁瑞聽到一個機械的童聲,他迅速掃視周圍,班里的人似乎并未聽見,他拍了拍陸景明的肩膀問,可少年亦是困頓不已,大約沒聽清。
[叮~宿主您好,我是您的綁定系統101號,接下來將由我帶領你完成攻略任務,請宿主盡快開啟劇本。]
那個機械音再次重復道。
這次,祁瑞確信,這玩意兒在他腦海里。
他不確定地問:[我該如何開啟。]
101系統:[請宿主跟我念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淪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祁瑞:……
半晌101系統捂著腫得老高的臉說:[恭喜宿主開啟劇本,您的攻略目標路遙,您的第一個任務,阻止顧春和表白路遙。]
與此同時,二十中門外停了一排機甲車。紅發少年摘下頭盔,抬手理了理被頭盔弄亂的發型。
二十中校門口不時有人進出,少年那副痞氣模樣嚇得門衛猛地縮回了頭,那群人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去。
有人一眼認出他,嘀咕道:“這不是八中的校霸嘛,怎么跑我們這來了,難道是來找祁瑞報仇的?”
“嗐,誰知道呢,咱趕緊走吧,看著就不好惹。”
忽然,趙陽在一塊不起眼的板面停留,他眼神掃過二十中公告欄最右邊的優秀學生代表——路遙。
那個頂漂亮的轉學生。
他彎了彎唇,明目張膽揭下那張巴掌大的照片,痞里痞氣地頂了頂右腮。
操,還真他.媽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