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中的期中檢測迫在眉睫,整個高三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云,灰蒙蒙的,吹也吹不散。
八班照例由體委帶著他們跑課間操。人頭攢動的隊伍中,祝橙一身死亡芭比粉比任何人都要惹眼,趁體委不注意趕忙溜到路遙身旁。
“遙遙,你聽說了嗎?祁瑞他們在江郊賽車,出了很嚴重的事故,都上新聞了!”
“嗯,知道。”
路遙淡淡道,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白涔涔的臉上兩處烏青的眼圈十分醒目。
祁邵兩家繼承人賽車出事的報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早晨李德明打開電視就聽到了。
她現在的心情太難描述。昨夜祁瑞來找她,明顯心情不太對,濕噠噠的頭發裹挾倒冷的寒氣,以為又是他耍弄人的把戲。
系統零一控制她大腦來羞.辱祁瑞,她能深切體會少年勃然忿發的失控感。
也許正如陳曾柔所說,她對某些人而言,注定就是禍害。
那場慘烈的比賽,她是有責任的。
整整兩天的考試,高三一班靠門邊的位置一直空著,路遙曾偷偷去看過,祁瑞沒來考試,一場都沒有。
她以為,那場意外并沒給他帶來實質性的傷害,總天真地認為,明天,他一定會出現。
考試在高三生一聲聲長嘆短噓里結束。
模考成績出得相當快,周五,整個高三部都曉得,第一名換成八班那個漂亮的轉學生,而常年穩居第一的祁瑞缺考了。
一時有些人接受不了,尤其是祁瑞那幫后援團,當聽說她要代替祁瑞參加年底的那場作文大賽,直接將投訴信遞交給校領導。
八班也有人提出異議。
吃飯時,祝橙把最愛吃的肉夾個她,安慰她道:“別擔心遙遙,張小月純屬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她就是嫉妒你,你別聽她瞎說。”
路遙乖乖點頭。
她自然不會把那些難聽的話放心上,俗話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她把垃圾收進餐盤,正要起身往外走,不想與人撞個正著。
倏地,
一碗紫菜蛋花湯傾灑下來,那湯將將盛起,又滾又燙,她避閃不及,白嫩嫩的手被燙出一串水泡。
“哎喲,對不起啊徐同學,我不是故意的。”
尖利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有幾分挑釁。
路遙抬起眼睛看過去。
少女穿著花格子襯衣,耳邊掛著兩尾辮子,帶了副眼鏡,有些土氣。她認得這人八班學委張小月。
張小月抬著眼睛看她神色鄙夷。自詡沒有路遙漂亮,但她足夠優秀,有拿得出手的成績,而非像路瑤這樣靠美.色利用他人,登上年級第一的寶座。
祝橙氣急,扔下餐盤朝路遙跑來,她將人護在身后,眼神犀利道:“張小月你發什么瘋!你自己嫉妒徐瑤造謠誣蔑她就算了,你做什么拿湯潑她!要是她出個好歹我跟你急!”
張小月譏誚地睨她,語氣頗酸:“嘁,我那是為民除害!徐瑤考試作弊利用美.色勾.引別人,她這種下.賤的人不配做我二十中的第一!”
祝橙氣沖沖道:“你說什么!我要去告給許老師!”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漸漸地,路遙聽到有人開始拿難聽下.流的話議論祝橙。
她蹙了蹙眉神色不悅地拽住祝橙意欲揮拳的手。她不怕別人議論,但祝橙不行。
洗手池邊,圓臉女孩正拉著一個漂亮女生在那洗手。仲秋時節,洗手池的水有些冰,路遙的手在水龍頭下沖了好久,依舊紅通通的,還有幾個水泡。
祝橙看得快心疼死了,小嘴兒撅得老高。
醫務室的路明明不遠,可心疼得發麻。
她手拽著少女的胳膊,眼眶潤潤的,圓滾滾的手指輕輕戳了戳那截發紅的皮膚,哽咽問道:“遙遙,痛么?”
少女的眼睫彎彎,水眸晶亮。她沒有因為燙傷抱怨,反而寬慰地撫摸祝橙絨絨的腦袋,嗓音清軟發甜:“不痛。”
因為有你維護,所以不痛。
正午的陽光將好,日光高懸,飄香的桂花任風繾綣,灌滿整個二十中。
陸景明站在三樓,目光跟著她二人,直到背影徹底消失才煩躁地嘖聲。
他回過頭,透過窗花瞥了眼教室,里面沒有多少人,多數學生已經去吃中午飯了,留在教室里的多半已經吃好。
最后一組的第二排,少年靠著墻坐,他低著頭筆在卷子上認真地寫著,少年眼睫很長又卷又翹,還很濃密。
他眨著眼,視線落在筆尖停頓的地方,像是在思考問題。
突然,頭頂落下一道黑影,他手里空了空。
陸景明抽走那支貴冠的鋼筆,指節翻動筆身宛如游龍。蹙了蹙眉,居高臨下打量贏若的少年。
“聽說你要請她看電影,你小子,認真的?”
“是。”
陸景明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噗呲直接笑出聲。話里警醒他:“知道她是誰看上的人么?”
少年出奇淡定,冷淡地睨他,“那又怎樣。”
不僅知道,他還要把人追到手。
顧春和頭次這樣半是嘲諷半是狠厲瞅著陸景明,少年眼底不再是單純的白,它染了黑沾了灰,霧蒙蒙的沒有一點光亮。
突然,
窗外開始打起雨點,樓道間盡是學生咒罵嬉鬧的聲音。
顧春和猛地蹭起身,一把搶過那支鋼筆,沉了沉眉語氣有些不屑:“誰他.媽稀罕你同情,滾蛋!”
陸景明沒站穩,被迫往后退了幾步,臀骨撞上桌角,倏地一下疼得他眼淚花都要掉出來,可他.媽的又氣又疼!
顧春和這狗.逼究竟要干嘛!
他咬咬牙沒太計較,抽了口冷氣,還是如實把祁瑞說的話帶到:“你他.媽祁哥說了,如果你敢待她不好,他二話不說馬上殺.了你。”
“不會。”
轟隆的雷聲驀地劈到二十中上空,刺眼的閃電緊跟著也來了。悶雷炸裂,轉瞬,窗外下起疾風驟雨。
校醫將將給少女上完藥,此時正拿著繃帶給她綁傷口。藥是清熱的,一開始有股難忍的刺痛感緊接冰涼感蔓延開來。
他見少女咬緊下唇不由笑了笑。
明明敷那種又麻又痛的藥都沒反應的人居然會因為一道雷嚇得抖三抖。一時竟不知該笑她膽大還是膽小。
祝橙在旁邊呆看著,手里的布被她揉得皺皺巴巴,不好看也不丑。
她抽了抽眉,總覺著下一秒那根刺破水泡的尖針會扎她身上。吞了吞口水,終是擔憂地問出聲:“咳咳,我的天哪遙遙,那東西又細又長還很尖,你痛不痛啊。”
路遙笑著寬慰道:“還好啦。”
屁嘞,要是不痛將將她抖啥?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順眼看去,是多日不見的陸景明。少年眉眼憔悴,整個人偏頹的模樣與前些日的鮮活形成偌大反差。
他明顯淋雨了。
腳下站著的那塊地濕成一團。
祝橙驚奇地看著他:“陸景明,你學非主流淋雨了?”
陸景明剜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他.媽找抽,小爺受人委托,來給徐瑤送個東西。”
他直呼其名地喊路遙,明顯椅子上的人怔愣了片刻。
“喲,這是受傷了,哼,活該你受的,怎么沒疼死你!”陸景明嘴越發毒。
祝橙氣鼓鼓沖到他面前,一米五五的個子勉強到少年前胸,胖乎乎的小手使勁點了點少年:“陸景明,你說雨怎么沒把你腦干沖走,嘴巴那么毒,遲早斷子絕孫。”
少年莞爾:“豁,那怕要讓你失望了,”他挺了挺小腹,動作下.流,“不好意思,老子這兒活.可好了,要不要試試?”
“你!流.氓!!!”
陸景明也懶得再和祝橙爭辯,越過她徑直向路遙走來,此時,路遙才看清他手里拎的東西,是上上周她借給祁瑞的《沉思錄》。
書撞擊桌面發出砰地響動,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冷冷掃了她一眼。
“祁哥說了,謝謝你給他的糖和書,書他看完了,還你。”
“他,怎么沒來……”忽地,路遙問。她沒抬起眼睛,卻能感受到來自少年過于驚懼的眼神。
窗外的雨漸漸變小,滴滴噠噠的雨點打在窗檐下恍若梵婀玲的妙音。
陸景明微弱地呲笑了聲,不置可否,路遙這樣明媚如畫的女孩不同于他們以往遇到的。
她獨立,不喜依附于任何人,她勇敢,高強的武力總讓人顫服,她聰慧,利用聰明才智能與人斗智斗勇,她也夠漂亮,這該是唯一算不上談資的優點。
她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沒那么喜歡祁瑞。
“他快死了。”
不知為何,陸景明就tm想發個瘋最好能急死她,他淡淡地丟下句沒頭沒腦的話,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轟隆——
遠山的雷不知何時又回來了,帶著新一輪的狂風驟雨狠狠“欺負”二十中僅剩的枯葉。
袋子里的那本書不知何時拿了出來,一陣冷風吹過,書頁簌簌地翻轉著,夾在書本里的信箋也落了下來。
紅色的條紋的信箋,隨便撿起一張上面都寫了幾句話。
2007年6月23日,頭次遇到這種個性的女孩,一個字——烈。
2007年7月7日,今兒不錯,撞見她看我,嘖,真欠。
7月12日,她暈倒了。發現一個小秘密,她怕打針還怕吃藥,愛哭鬼。
而最新的一條,就是那晚他來找她。
它們擠滿了小小的信箋,將一腔隱晦苦澀的情愫喧囂。
路遙怔了怔,心底像是刺撓般又痛又癢。
原來,那條項鏈是他拼了命送給她的。可是怎么辦吶祁瑞,你的愛太沉重,我給不起。
瀲滟的潤澤漸漸模糊了雙眼,有些秘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少年何時發現的,何時寫的,她猜不出。
那天的雨有幾分瘆人,滂沱得跟天塌下來似的,二十中的教學樓門口漸漸積起水來。
一道驚天動地的悶雷劈下來,二十中明晃晃的燈閃了閃然后徹底熄滅。
B市市醫院A棟住院部vip1018室,門外站著一群肅穆的保鏢。
病房內,祁澤民看著病榻上雙眸緊閉的兒子,又怒又氣。胸口猛地驟扶有些喘不過氣。
他顫顫地從兜里摸出瓶藥,倒出兩片然后含口吞下。
四十歲的男人,分明中年可頭發白了一半。祁澤民身體沒有祁瑞想得那樣好,年輕時的摸爬滾打早讓他吃盡苦頭。
他的心臟病沒得治了,爛命一條,獨獨放不下的只有祁瑞。
忽地,
江秘書走進來:“祁總,門外有個叫徐瑤的小姑娘,說想見見少爺。”
說著他遞上少女讓轉交的東西。
《沉思錄》。
祁澤民記得祁瑞才叫陸家那小子把它還了。當時兩人爭得面紅耳赤,陸景明氣得不輕,走時狠狠甩上門。
爭辯之中,“徐瑤”這個名字提及多次。
祁澤民蹙了蹙眉,怒斥道:“讓她走!”
祁瑞將將從鬼門關回來,身體殘缺。他祁澤民要的不是逞英雄的年輕氣盛,他要的是能繼承家業的兒子。
病房外,少女乖乖站在門外等候,直到那扇門再次打開她才抬起眼睛看向江秘書。
男人禮貌性地向她致歉,祁瑞果然不愿意見她。
少女抿了抿唇,翁張著打算詢問祁瑞的病情。倏地,電梯門開了,陣仗浩然的喧鬧打破了vip樓層的靜謐。
一位長相美.艷的婦人帶著一群記者朝他們走來。那人眼波含水,搖曳風.情,盈盈一握的軟腰宛如蒲柳。
江秘書連忙帶人堵截,聲嘶怒目道:“陳女士,麻煩您帶人離開,否則別怪我動粗!”
那位陳女士呲笑了聲,抱手挑釁:“那你就試試,如果你敢不讓我過去,我立馬讓祁瑞知道他爸出軌的事兒!”
出軌?
少女快速瞟了眼那個女人,心中豁然明朗。
如果沒記錯,陳女士應當就是祁澤民的出.軌對象,也就是祁瑞未來的后.媽。
這意外屬實大,她只是來探望少年不想還吃了個豪門艷.獵的瓜。當真是不可思議。
兩波人馬堵在清寂的過道里,一時引起不少人觀望。祁澤民聽到動靜從里面出來,恰巧撞見這一幕。
男人冷冷道:“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男人一出聲,陳芳背后的攝像頭倏地全部對準了他。女人笑得委婉,語氣有些哀怨:“老祁,我只是想來看看小瑞,沒成想,小江非要攔著我。”
陳芳佯裝擦淚,裝得一副賢良淑德菀菀可欺的可憐樣,絲毫沒提動手打罵江秘書的事。
她身后那幫豺狼娛樂的八卦記者更是,他們附和陳芳,將鍋全部甩給江秘書:“是啊是啊,祁總,您家這位秘書太厲害,陳女士都沒說幾句就把人嗆得話不敢言。”
好一出貓哭耗子假慈悲。
江秘書吃虧,看向祁澤民的眼神委屈極了,小聲辯解:“祁總,明明是陳女士先動的手,她還想鬧得人盡皆知,讓少爺也知道。”
陳芳狠狠剜了眼江秘書疾言厲色道:“江秘書!你做什么要誣陷我,我就一女人,何苦您如此污蔑我呢,老祁,要是再這樣,我以后哪還敢見你吶。”
說著,女人垂眸,低低啜泣起來,抽抽搭搭的模樣,我見猶憐。
祁澤民原想計較的,畢竟祁瑞不知道陳芳的存在,她突然登門造訪,已經壞了二人約定,如今見她哭得傷心,倒真有些不忍。
他正打算讓江秘書跟陳芳賠禮道歉,一直默不作聲的少女忽然開口:“祁叔叔,我有話說。”
她嗓音極軟,輕飄飄的跟羽毛一樣,眾人看向她,眼底帶著驚艷之色。
少女很漂亮也很純潔,像個不染塵世的仙女,她開口又別有一番風味,嗓音偏甜,綣著南方姑娘的柔情似水。
祁澤民大約猜到了,有些好奇地望著她。
“祁叔叔,這位江秘書并沒有撒謊,不信您可以查一查監控,醫院監控那么好,相信拍得一定很清楚。”她緩緩道,毫不顧忌季芳鐵青的臉,少女單純地眨了眨眼:“哦對了,祁叔叔,我剛才還聽這位漂亮阿姨說她要進祁家做祁瑞的媽媽?”
她歪頭問:“祁叔叔,她不是祁瑞的親媽媽么?為什么要上趕著給人當媽媽呀。”
少女問得單純極了,表情也很無辜,陳芳聽到這話臉都綠了,她咬著牙罵道:“哪兒來的死丫頭!這么誣陷我,說!是不是江秘書叫你來的!”
祁澤民冷下臉,厲聲道:“夠了!”
陳芳驚恐地看著男人,眼神顫顫的,兩汪淚一眨便能落下,她咬著紅潤潤的下唇,臉上脫妝了看著有些驚悚:“老祁,你這是在怪我么?你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男人頭疼地捂臉,他本來不想和陳芳分得這么快,奈何,自己兒子還躺在里頭,陳芳也不安分,他太心煩了。
他淡淡道:“分了吧陳芳,這卡給你,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一張黑卡,呵!陳芳笑了笑,心底愈發寒,她不敢信,祁澤民竟然聽信一個小女娃的話要跟她斷了,可笑!
陳芳擦掉眼淚,仍是憔悴嬌滴滴的模樣,欲哭欲泣道:“老祁,今兒我先走了,日后,你別想著我哄你。”
說罷,女人帶著那群記者呲溜走遠。臨走前,她瞟了眼少女。
目送人離開,祁澤民倏地拉下臉,少女雖幫忙送走陳芳,可并不代表她能見他兒子。
他朝江秘書遞了個眼神:“小江,送客。”
“祁叔叔!”
少女猛地拉住他衣角,黃鸝般的鶯啼漸漸從他背后傳來,他聽她說:“祁叔叔,我就遠遠看他一眼,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