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郊最大的夜.場——“狂飆”,迎來它有史以來最為瘋狂的一場“狂歡盛宴”。
滂沱的大雨,跟冰雹似地咚咚砸在地面,呼嘯的風發瘋般搖曳著粗壯的樹根。
“狂飆”的后場有塊連接兩岸青山的狹窄暗道。渠窄幽長,地陡坡險,被玩車的人稱作“江郊天塹”。
空廓寂寥的山腳,一群人騎著山地摩托前來,機車的轟鳴徹底打破夜嘯,漆黑的夜色被車燈照亮。
陸景明喝得有些醉,整個人趴在摩托車后座,雙手緊緊摟著駕車的人。
男人利落地摘下頭盔,一頭烏發在空中甩了甩,朝對面少年笑道:“阿瑞,不好意思來遲了,景明這小子喝醉了非鬧騰我。”
祁瑞扯起嘴角,幽幽瞳色落在曖.昧拉扯的陸景明和男人身上。
B市上流圈的人都知道,江郊邵家的大邵是個出了名的情.場浪.子,專玩比自己小的,陸景明又是個出了名的愛玩,他倆這有些情況。
祁瑞眉色未變語氣淡淡:“邵哥哪兒的話,這小子沒給你添麻煩就行。”
聞言,邵黎呲笑了聲。
“來一場?”
他沖祁瑞挑眉,疾風驟雨里,冰藍發色的少年被雨水打濕,水漬順著黑色的朋克皮衣往下滴,瑩澤的發緊貼頭皮,濕噠噠的發尾墜在肩膀。
祁瑞勾了勾眼皮,爽朗道:“來!”
倏地,
整條暗道響起轟天雷鳴的摩托車聲。
盤山堆倨的暗道,一些地段因受暴雨沖刷已有滾石掉落。
兩道魅影穿梭在陡峭濕滑的道上,他們不知,高空之巔處處是搖搖欲墜的可怖墜石。
山腳的俱樂部,窩在沙發上的陸景明顯然醒了不少,意識混亂地扯住一個人的衣領:“喂!祁哥和邵黎去哪兒了!”
那人指著外面顫顫道:“他,他們,去,賽車了。”
陸景明搖著酸軟的身子往外走,將將來到門口,便聽到盤山暗道一處火光四起。
砰地——
一聲爆炸徹底震醒所有人!
混亂的人群中,他聽見有人說:“怎么辦吶!祁家和邵家那位將將是在那吧?”
雨夜,混亂的雨夜……
救護車,警車,乃至消防車都來了。
祁、邵兩家人立即派人來到現場,陸家掌權人陸錦趕來時,陸景明正癱坐在“狂飆”門口。
雨水順著少年脖頸往下滑,他抱著手,頭埋膝蓋,哽咽抽泣。
美.艷的女人脫下外套,將衣服兜頭蓋在少年身上,抬手擦掉他搖搖欲墜的眼淚。
少年抬起紅腫的眼睛,看向陸錦的眼濕漉又可憐,他吸了吸鼻子,鼻音濃濃:“姐……”
這場意外來得突然又像含有征兆。
洛溪小區。
窗外粗風暴雨,屋內漆黑寂靜,屋里人似乎都睡著了。
李德明躡著手腳脫鞋,打算去廚房弄點吃的。這份工作下班時間比尋常的工作下班晚,六點的晚飯眼下十點,肚子早餓了。
啪——
廚房的燈忽然亮了。
客廳的沙發上,路遙抱手看著灰頭土臉的男人,心底隱忍的怒氣越發濃。
她鼓起咬肌沒好氣道:“舅舅,不是和您說了嘛,華企這公司有問題,你要是再去,準會出事的。”
李德明像個犯錯的小孩,頭垂得低低地。
他抬也不敢抬眼,這外甥女教訓人的口吻和他姐一個模樣,又兇又嚇人,要不是差輩分,總覺著小丫頭能拿鞋底抽他。
“李德明!人遙遙跟你說話,你耳朵呢!”
“噯噯噯!媳婦!!耳朵耳朵!!”
驀地,林曉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一上來她就擰住男人耳朵,尖利的爪子在男人腰上又是掐又是擰。
她將將把李川柏哄睡,突然聽到客廳有動靜,一出來,正巧聽見這話。
難怪,她就說,李德明連續好幾天不沾家,早出晚歸害得她以為這男人耐不住出去偷.腥,差點就唆使外甥女跟她一道去捉賊了。
林曉挨著路遙坐下,目光審視著李德明:“你老實交代,這些天是都去華企打工?”
“當然!”
“那華企老板沒什么不對勁?”
李德明如實道:“我還沒見過那老板,現在來監工的就是包工頭,嘿,別說,那包頭年輕吶,就比路遙長個兩歲。”
路遙皺眉,比她長兩歲,會有如此年輕的包工頭?
路遙有些好奇:“舅舅,那你見過老板么,一般修之前都是要做個開盤鑒定的,他沒來?”
李德明道:“倒也沒說沒見過,開工以前,遠遠地看了眼,只是他們都在車里,我們底下人沒見過他。”
事情果然還是按照前世車輪印跡發生,再過兩月,華企工地便要發生爆炸。
路遙斂了斂神色,最終還是決定把前世發生的事告訴李德明。
“舅舅,我想同您講個夢。這個夢是我來這就一直在做的,反反復復,又可怖又嚇人。夢里,你也是同現在這般在華企工作,可是,舅舅,那個地方后來發生了爆炸,很嚴重的爆炸。你知道么?為此你的雙腿沒了,往后都只能坐輪椅。”
“華企那群人趁機跑了,你也沒拿到賠償金,舅媽只得背著川柏去做工。”
“舅舅,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你和夢里一樣,我也不想川柏沒有人照顧,舅舅,你別去了好不好。”她哽咽著,將往昔剖出來。
李德明起初還是想去的,畢竟有了川柏家里開支變大,路遙也上高三了馬上要上大學的人,他不能不考慮未來。
可當他聽到路遙講的這夢又驚又懼。如果真是這樣,他要早早脫離才行。
安慰好路遙,李德明連忙再三保證:“遙遙不哭,舅舅明兒就去辭職,咱一家人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夜色逐漸深沉,路遙跟李德明道了晚安便窩回小房間。
暖光等下,少女從一堆復習資料抽出一張生物卷,挺直腰桿執筆認真做題。
窗外的急雨漸漸消停,蔥蘢的樟樹上掛著瑩瑩的水珠,一陣粗魯的風吹過,透亮的窗玻璃赫然打上幾滴。
小區里的人基本睡下,樓下靜悄悄地,路邊還停著幾輛車,想來是哪戶人家的。
“嘀——!!”
突然,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從樓底傳來,接連不斷按了好幾下,驚動了小區里有些住戶,路遙聽見有人朝樓下罵了幾句。
夜漸漸靜下來,那聲音消停了,倏地,它又突兀響起。
客廳里,李德明還沒睡去,聞聲,站在陽臺往外看了眼:“嘿,奇了怪了,咱們這小區還住著這么有錢的人家?”
林曉懷里抱著李川柏,手里拿著個撥浪鼓。如今李川柏三個月了,會抓東西也會翻身。
將將他醒了就哭,林曉怕他吵著路遙學習,買了個玩具哄他玩。
她放低聲音叫陽臺上的李德明:“你看得出啥車,趕緊回去睡覺吧,別打擾遙遙復習。”
李德明擁著妻子兒子往屋里走,經過路遙房間時特意將一杯牛奶放她門口,而后輕輕叩響了門。
屋里的人沒有起身,李德明也沒停留。
他們像是約定俗成的習慣,不管放了什么,都用叩門聲表示,少女聽見便會在做完題后開門,然后再把東西吃掉。
一開始,李德明不理解,后來見路遙解題實在辛苦,好容易有思路又被他打斷,也怕真影響她做題,索性定了個規定。
樓下那陣喇叭聲再次響起,路遙徹底刷完那套卷子,她伸了伸懶腰,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眼底的烏青比前兩日更明顯。
“嘀——!!”
那聲急促又狹長。
路遙推開門不解地往樓底看了眼。
在她家樓底,停著輛賓利,熟悉的又有些陌生。
“嘀嘀——”
這次,不再是樓底的喇叭響,而是她家里的座機電話。
靜謐的屋子,空洞洞的黑,她出來時沒開燈,可那通電話似乎早知道她出來似的。
緩了許久,她吞了口唾沫,“喂?”她顫顫道,嗓音又抖又軟,“請問是哪位?”
“是我。”
凌冷沙啞的男低音,他似乎渴得很,嗓音聽著又烈又干。
路遙眨著眼睛問:“你有什么事么?”
電話那頭的人干咳了聲,而后她聽見少年按響了打火機。
噗呲——
“你下來,不然老子一直打。”狂妄又跋扈的低音。
祁瑞!壞死了!
路遙咬著紅潤潤的唇,心底將少年罵了個遍。
烏洞洞的天空下著小雨,漆黑的樓梯口有道微弱的白光。
不知多久,一束身影從樓梯口跑來,徑直跑向那輛黑色的賓利。
掛斷電話,祁瑞就跟人組隊打起游戲,那是款當下時興的拳王游戲,需要專門打游戲的手柄才行。
隨著屏幕上的小人掛掉,賓利的車窗玻璃被人敲響。
祁瑞一抬眸,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少女許是隨便拿的外套,松松垮垮的,內里她穿了件睡裙,嫩白透里的面料,隱隱能窺見綽約風景。
車窗外的少女被一束燈柱照著,臉上皙白的容貌清晰可見,蒙蒙天的淅瀝輕盈地掛在她臉上,潤潤的。
少年趕忙從后座拿了件外套,兜頭蓋在少女身上,他把人拉上車,拿著車后座的毛巾給她擦拭。
他嗔怪道:“你怎么不知道拿把傘,不怕感冒?”
她抬起水光瀲滟的眸,櫻色的唇緊咬,語氣有些不快:“不是你讓我快點下來嘛。”
說這話時,少女鼓起兩頰,原本的話也變得軟萌可愛,祁瑞真是恨不得在她臉上狠狠嘬兩口。
可想起虎口那個齒印,他又不敢了。
世上最莫過的俗話就是我喜歡你,最真摯的情話也是我喜歡你。
他真是怕極她討厭自己的模樣。
黑沉沉的夜,少女沒有注意到少年青腫的唇角,也沒留意他特意裹緊的外套。
少年的手比她還冷,她推了推少年捏她下頜的手,有些拒絕:“你手也太冰了,毛巾還是給我吧我自己擦。”
祁瑞蹙了蹙眉,唇角的笑意越發濃,軟舌肆意劃過齒貝,嘴里滾出句渾話。
“別亂動,不然老子——死你。”
那字他咬得極重,曖昧的話擦過耳邊,砰的,路遙覺著自己炸了。
瞬間,路遙含在嘴里的話不知該如何問起,她兀地抬手擋住雙目,羞窘地低頭不敢再與少年對視。
空氣的流波中,魅然繾綣的暖流混入其中。
嗡——
擲地有聲的電話鈴徹底攪亂一腔曖.昧。
路遙瞥了眼被扔在后座的手機,有些疑惑,光亮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祁澤民”。
那好像是祁瑞他爸的名字,前世她有幸見過祁澤民。
一次常規性晚宴,她被顧衡從攝影棚直接帶來,身上還穿著不合時宜的皮草。她跟顧衡討饒卻被果斷拒絕,這時,一個慈眉善目的男人幫了她。
顧衡見到他跪舔時的模樣,她至今記得,只是那時還未答謝祁澤民人便離場了。
清寂的車廂內,少女出聲提醒,嗓音有些發顫:“祁瑞,你手機,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坐在后座的少年依舊未動,一雙長腿依舊懶散地搭在前座肩膀,他手依舊鉗住她的手腕,只是力道收斂很多。
他呼吸很重,一聲一聲,沉沉地,像是掉進淺水洼的魚拼命掙扎。
靠在她肩膀的頭發有些濕,路遙明顯感覺到少年身上濕冷的寒意。
他這是淋過雨了?
驀地,少年擒著猩紅的眼直直盯著她,拉拽中,他額頭抵她胸口,吞吐的熱吸擦過她脖頸,滾燙灼熱引起陣陣戰粟,那呼吸比常人要燙許多。
路遙牟足勇氣將少年掐她手腕的細指掰開,試探性地把手搭他額間。體溫過高,身體燥熱。
這不就是發燒?
她身形嬌小,吃力地扶起少年:“祁瑞,我先把你送醫院去,你還能站起來么?”
凄清冷調的夜色里,少女甜味兒的果香愈發濃郁。
后座的少年紋絲未動,他懵懂地抬起眼睛,眨了眨,望著她的眼神越漸迷離,手在外套的衣兜里摸了摸,而后拿出一個方形的包裝盒。
盒身精美華麗,不同于一般精品店的設計,像是哪位設計師的定制款。
他像個獻寶的孩子將盒子打開,一條設計佳妙的項鏈驀然呈現,銀沉底端雕紋工細。
“徐瑤,喜歡么?”
他笑,憨態可掬眼神真摯。
迷蒙的夜色。
少年將擦破皮的手掌往袖子里藏,黑色的沖鋒衣也被攏得更緊,他不冷,他只是怕少女瞅見這幅破損的身軀害怕。
今天和邵黎賽車出了點意外。
賽道拐彎時出事的,引擎起火,他被甩出暗道險些掉進江郊那條深不見底的暗河。
幸虧,他活著回來見她,還帶回邵黎輸給他的一條項鏈。
國外一知名設計師設計的,寓為至高無上的寵愛,象征驀然回首他在燈火闌珊處的愛情。
路遙猛地推開少年意欲給她帶項鏈的手,嗓音顫抖:“夠了!”
祁瑞抬起眼睛看她。
他再次偏執地抬手。
啪——
手背留下道紅腫的痕跡,他掌心本就帶血,眼下,血順著紋路匯集在手背底端。
路遙又重復了一遍:“我說夠了!”
腦內機械的男低音徹底控制了她的行動。
下一秒,她聽見自己殘忍地對少年說:“祁瑞!你到底想要干嘛,大半夜跑來找我就是為了條破鏈子么?”
她勾著嘲諷的笑意徹底撕爛那層乖巧的偽裝:“我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你就算再怎么跪舔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滾!以后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祁瑞怔怔地望著她,眼底殘存的光亮徹底覆滅。胸口驟然起伏。
他突然甩開那個盒子,沖她苦澀的彎唇,隨即甩手將她推出車廂。
砰——!!
車門猛地關上,撞出轟天裂地的動靜。
漆黑的夜里,黑色賓利迅速消失在洛溪小區。
路遙迎著燈柱緩緩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