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崇光！你要是敢跑，我現在就殺死她！”

男人陰戾的眼猶如公狼發瘋猩紅染血，鋒利的刀刃架在女人脖頸上，割出條淺淺的痕，鮮紅的血順著頸線滾落，染紅大片衣襟。

矗在懸崖邊上的男人咬破了下唇，眼睫顫顫地瞪著他名義上的表兄。

是的，表兄。

曾與他親密無間互相信任的兄弟，因為一筆遺產，將他一家三口逼上絕路。

路崇光絕望地看著男人越漸刺深的刀口和妻子越發痛苦的表情，他知道，他必須死！

他懷疑地問道：“顧叔伯，只要我跳下去，你就會放過阿云和小遙么？”

他不敢信，卻也只能放手一搏。

顧叔伯笑了，有些嘲諷甚至有些刺耳道：“你覺得，你還有必要跟我討價還價？”

他語氣毫無商量，是吁不管路崇光跳與不跳，他似乎都是勝利者。

聞言，路崇光驚愕住了，他愣愣地看著他的表兄，心底越發失望乃至絕望。

三十七歲的他，因為這些事，已經長了不少白發。

賓川的殘陽給男人鍍了層漂亮的金裝，恍若神明降世的男人猛地一躍而起，只聽颯颯的風聲擦過耳邊，周圍碧玉如水的青山裹挾著他飄遠。

女人歇斯底里地吶喊，她哭得目裂唇燥，可還是忍不住打顫。

因為，顧叔伯手里那柄利刃徹底貫穿了她的心臟，她翁張著嘴，虛弱地喊著一個人名。

——遙遙。

她的女兒。

~

二零零七年六月。

樸素且破敗的渡口，路遙蹲坐在階梯口扒拉盒飯，她抬頭望了眼遠山角下的炊煙，用力咽下飯。

賓川這地方，于她，算不得美好。

路崇光帶著娘倆躲在賓川直至死亡，男人至死才知道，害死他的就是他最親近的人。

這年路遙十七歲，距路崇光夫婦的死期又過去十年，一米六五的個子不再如往昔那般嬌小玲瓏。

她成熟也穩重了，是時候復仇了。

重生那年，路崇光夫婦已被殺死，她被徐縣長從尸橫遍野的人堆里救出來，特意改名換姓做了徐家養女。

而今，與她綁定的系統出現，她將在系統的幫助下完成復仇。

“路遙，你要記得，無論你在哪，爸媽都會守著你。”印象里，這話是媽媽臨死前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今日泊船的人有些多，路遙蹲坐片刻周遭就站滿了人，她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利落地收拾好東西順手將飯盒扔掉。

婦女老漢夾雜其中，烏泱泱一群人，背著各式花樣背簍，路遙站起身順著人流涌上渡船。

六月暑熱，煩悶的空氣里充斥男男女女的夾汗臭。

她被人擠到角落，連帶洗得發白的書包一同擠作一團，旁邊的人身形肥碩，硬將她往里擠。

晌午太陽正毒，手臂緊貼船皮燙出紅痕，她試著往旁邊挪動身體，卻被人劈頭蓋臉地罵。

“你有毛病瓦，騰騰啥騰騰，屁大地方還擠，沒爸沒媽的東西！”

路遙抿抿唇，袖里兩拳早捏得梆緊，她早不是軟糯可欺性子，抬眼瞪向那人，雙眸怒火中燒。

身寬體磐肥碩粗嗓，不是她鄰居張嬸子還是誰。

[警報，警報，請宿主完成序篇第一個任務懲戒，目標人物鄰居張嬸。]

忽地，腦海飄出個機械音，它聲音稚嫩模仿的是四五歲的小孩。

少女冥想道：[任務收到，立即執行。]

“張嬸子，我有沒有父母，你不是知道么。”路遙忽地冷下臉，拖著長長的調，剜眼瞪她：“再說，我家那口銅爐鍋子怎么不見得您怕比我更知曉吧。”

聞言，張嬸子倏地漲紅臉。她，的確沒吃了那口銅鍋。

路遙越過女人肥胖的身軀，轉而盯著她腳邊，一個用黑布口袋罩住的物件，少女斜睨一眼，故意伸腳拌了下自己，“咣當”一聲，那塊黑布里的東西滾了出來。

“哎呀，這不是我家那個銅鍋子嘛？”少女匍匐在地，欲哭欲泣地嚷嚷：“我的鍋噯，你怎么跑這來了。”

聞言，張嬸子立刻撲倒，將那塊銅鍋擋住：“什么你的我的，這是我娘家給的！”

路遙在徐家時，張嬸子沒少占便宜，什么吃的喝的，盡數拿回家，聽說父母為她留了套罕有的廚具，隔三差五來打算盤，耍賴皮。

她心虛地晃眼避開少女，抱著鍋子走到一邊，結巴道：“我我……我才不跟你見識，這本就是我的！”

路遙冷笑：“呵！”

前世，她就是太信張嬸子，最后被她哄來賣給一個富商，顛沛流離地那段時間，她算是徹底醒悟。

[叮~前序打臉懲戒任務已完成，恭喜宿主獲得兩積分。]

機械音再次響起，它的形態從方才的火星子變成了火柴苗。

路遙重生時，這塊異能體也跟著她重生。

海風吹拂著，卷起墨色的頭發勾勒少女凈白的臉龐，它拂過少女衣擺，翻著懶懶的跟斗，撩起衣角。

路遙是初次渡船，也是第一次離開賓川，她從不知道，原來海風是咸的，溫柔的，甚至是頑皮的。

原來海很寬闊，天也寬闊，從前是她太過狹隘了。

她抻手張開五指任由海風舔舐，這溫熱的觸感，濕潤的氣息，每一縷都讓人舒暢。

爸，媽，請你們相信我，我會乘風破浪沖刺法大，我要以法為戎，茲證清白。

晚上七點，路遙終于到了舅舅李德明家。

前世她被張嬸哄騙，錯過讀大學的機會，害得舅舅身亡，今世，她不僅要考大學，還要救回李德明。

熱鬧繁華的街市，舅舅領著她去超市買生活用品，按照舅媽給的清單終于解決大難題。

李德明看著身形單薄的女孩，觸及那雙像極他姐姐的眼睛時，不免感傷。

姐姐李徳熙出嫁時，他才十五歲，結婚那日，他作為姐姐的娘家人，背著姐姐上花車，親自將人送到路崇文家，可如今，骨灰一揚，只剩遺孤。

李德明揩了揩淚，接過小姑娘手里的東西拉著人下館子。

小吃街上，紅藍幕布錯落成一排，噴黑的鍋里正炒著爆辣米粉，一旁的灶上還用小火溫著兩鍋米線。

李德明跟路遙坐在最里面，他正要拿小碟裝點下飯菜，兜里電話響了。

“喂，媳婦你干哈呀，我們正要吃東西吶……啊……咋了？”他夾著耳朵聽電話，一手端碟，一手夾酸蘿卜絲，只聽他連連應和“哦……行……行，行，我這就來啊。”

李德明剛放下碟子，包里的電話又催命似的打來，他不暇應接，只得拎起包就往外趕。

電話是舅媽打來的，聽舅舅意思，怕是要生了。

目送舅舅離開，路遙把鑰匙收回了兜里，她沖外面煮米線的老板娘喊了聲：

“老板，我那份要特辣，請幫我多放點辣子。”

“哎好嘞！”

剛剛點菜的時候，李德明沒敢給她加辣子，她吃不來寡淡但也沒說。

兩碗砂鍋米線下肚，路遙感覺要撐炸了。

晚上九點，狗咬的月牙才剛冒頭。

此時她手提著兩袋東西在街頭晃悠，月光打在頭頂，將人影拉得碩長。

她順著月光踩在影子里，一路搖搖晃晃，從小吃街頭搖到街尾。快要拐過巷角時，一道清冷的金屬音讓她徹底慢下來。

視線順著月光飄進去，巷子很黑，她借助那道微弱的打火機光，才看清里面有多少人。

“噗呲”，打火機的光再次點亮，尼古丁紅河煙絲的澀味順著流動的空氣飄她跟前。

清冷的金屬音開口，有些漫不經心：“趙陽，還干么，不干老子要走了。”

“操，祁瑞，你別太他，媽拽了，老子干不死你二十中的！”

黑巷里，有人誶了口唾沫，隨后便是磨拳擦踵的聲音，還有拳頭帶出的拳風，腳踹碎顴骨產生的咔噠聲，以及低聲呼痛的殘喘。

那道金屬音的冷哼一聲，聽著無所謂。

路遙不敢信，她轉學的地方可不就是那個混子口中的二十中么?

01：[叮~前序篇第二個任務已開啟，請宿主速速完成美人救英雄。]

……幸虧學過武術。

巷子里，那些被惹怒的少年打得愈發厲害，她在巷口都能聽到無力反抗的悲鳴，啜泣乃至懺悔。

“喂，我已經報警了，你們要再打去派出所打。”

忽然，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笛鳴，隨風裹挾的還有人聲，那聲線細長，聽著像個姑娘。

她就站在巷口，手指轉著鑰匙，懶懶地掃了眼，然后剝了顆糖放嘴里。

六月的B市，吹的風是暖的，燈暈底下，她背著光，身影藏去大半。

八中的頭頭吹了個口哨挑釁:“你呀龜孫子，有本事報假警沒本事露面吶，爺已經看見你躲哪兒了。”

那人繼續詐她：“小妹妹，別躲了，老子看到你了，出來！”

“呵！”路遙不由冷笑了聲。

嘖嘖嘖，頭次見這種慫貨，她都不忍教訓他們了，畢竟，讓他們哭爹喊娘，是有點丟人。

她擰動拳骨，指骨擦過鼻頭，隨即一個旋風飛踢直接殺到口出狂言的人面前，沒有多余動作，直接將人撂倒。

漆黑的巷子隱約落入一縷光，少女就站在那里，頭頂光亮。

祁瑞冷冷地抬眼隨后愣住，模糊地光線下，她的存在就像天使。

她對著那群不良少年勾了勾手指，語氣頗淡：“你們誰先上?”

有人誶了口痰，操蛋的罵了句‘媽的’，抄起地上的鋼棍沖過來。

不等人反應，少女又是一記懸空飛踢直接踹斷少年手里的鋼棍，一個巷壁翻身直接踹倒挾持二十中的那幾人。

黑巷里的人驚呆了，他們好奇，這位身形詭異武力爆表的小姑娘究竟打哪兒來。

嘖，真不經打。

少女不耐煩地嘖聲，冷峻的眉沉得難看，她橫了眼對面幾人，警告道：

“噯，八中的，二十中我罩著的，別打他們主意。”

她將人護在身后，遞了個眼神給弱不禁風的少年，“喂，你跑得動吧，等會兒警察來了可就不好說了。”

01：[叮~前序篇完成，恭喜宿主獲得五積分。]

路遙看了眼靈體的01系統，完成前序獲得七積分，可這系統怎么不長了。

罷了罷了。

路遙回頭，看少年沒吭聲，只以為他被嚇到。

她走時提著兩袋東西，祁瑞站在巷口透過昏黃的街燈隱約看清她輪廓。

芊芊細腰，不堪盈盈一握，瘦削的胸脯有渾然凸起的形狀。

她，還挺漂亮。

七月七，倏忽溫風至，因循小暑來。

仲夏還未結束，二十中的準高三已提前開學。

此時，路遙正被人領著往班級去，走她前面的，是她班主任許言午，年紀雖輕但資歷豐厚，三十出頭從教十余年，頭倒沒禿。

“徐瑤同學，你完全不用擔心轉到二十中會有什么問題，老師敢跟你打包票，咱們二十中，那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絕對不會影響你沖刺。”

走在前頭的許老師只顧著說，完全沒注意到身后落空的身影。

近來，二十中剛結束一個活動，走廊兩道還掛著活動展示完的作品。

滿目琳瑯，她就這么站在一幅畫下愣愣地盯著。

墻上的畫算不得優秀，但卻討巧。

云與泥。

作品以泰戈爾窗前飛鳥為引，將兩片輕薄的云絨和泥沼隔開，飛鳥藏于云絨窺視下界，黃葉飄零唯有仰頭嘆息。

作者署名：祁瑞。

這份不可擺脫的宿命感，路遙第一次對其有了具象的認識。

高二八班，許老師領著她走進來，原本還在打鬧的學生倏地安靜下來。他們抬頭盯著講臺上的女孩，下意識吞了吞口水。

女孩膚色偏白，一張小臉凈得反光，五官精致挺立，卷翹的睫翼下藏著雙清澈透亮的粽瞳，那模樣像極童話里的瓷娃娃。

下午兩點，窗外日頭正曬，刺眼的光順著枝椏細縫落下來，斑駁的光影打在女孩頭頂好似鍍了層金。

許老師看著呆愣的眾人，輕咳一聲，鄭重其事道：“好了啊各位，這是徐遙同學，從賓川遠道而來，以后跟你們一起沖刺重點的，你們呢多照顧著點，別讓我知道你們欺負人家啊。”

忽然最后排的男生蹭起身，他對著許老師敬了個禮，嬉皮笑臉地說：“嘿，得虧老許把人帶來，不然咱們這個光棍班可怎么好。”

有人起哄：“我靠，陸哥哥，你泡的妞還少么？”

陸景明看了眼左上方認真做題的少年，抄起桌上的書扔向那人，笑罵道：“要死啊你，毀我名聲。”

“陸景明！說的就是你們幾個，”許老師拍了拍講桌，生氣地吼道：“你們要敢欺負她，看我不打斷你們狗腿！”

陸景明笑了笑，語氣玩味：“怎么會呢老許，我們心疼還來不及呢。”

說這話時，路遙瞄了眼臺下眾人，高二八班——理科沖刺班，素有小清華之稱，男多女少配置，前排滿員，后排裁員。

那，她坐哪兒?

“欸，我看，徐遙就坐在……”許言午指了指前排，剛想讓人換換位置，卻被一聲“報告”打斷。

那是道冷冽的男音，帶著重金屬墜地的低啞感。

路遙循聲望去，終于看清他。

少年身高腿長，站在門口擋住大半光影，他昂起頭，腿站成外八字，兩手插在褲兜里，上身倚門，吊兒郎當模樣帶著落拓不羈。

“喲，老許，這是來新人了。”他吹了個婉轉的口哨，視線落在路遙身上，女孩很漂亮，甚至漂亮得不像凡人。

他勾唇對著路遙笑，眼神有些犀利：“你好啊，新同學。”

路遙并未應答，她迎上那道直白的目光，少年氣質清冷，寬大肥碩的校服，襯他意氣風發。

陸景明坐在下面過于熱情：“祁瑞，你回來得挺快啊。”

祁瑞?

路遙對這名字有印象，一周前的小巷子里那個挨打的混子少年以及剛才的長廊。

許言午：“嘿，你個兔崽子，不是說比賽今下午才結束嘛，你這么早回來，是不是當逃兵了?”

他們說的正是B市舉辦的一年一度的奧數比賽，二十中今年派了六名同學應戰初賽，祁瑞作為參賽人員，七天前便跟隨大部隊去往比賽現場。

祁瑞眉骨輕佻，目光仍是緊盯路遙：“怎么會，我可是提前完成的。”

“老許，咱們的事下課說，你讓她坐哪啊？”他彎身打斷許言午，手吊兒郎當地搭許言午肩膀。

聞言，許言午又認真地打量起來，高二八班別的不說，男生真多，一個班算上路遙也就四個女生，關鍵吧，臺下那群豺狼早就惦念臺上這塊肉。

好像，路遙坐哪都不合適。

路遙淡淡道：“許老師，我坐哪都可以的。”

“啊，那既然這樣，老許，你把人交給我唄，我一班之長，理應照顧新同學的。”

祁瑞刮了刮發癢的鼻子，收回眼神。

她人很乖，驚艷絕倫的外表帶著小城鄉姑娘該有的甜軟。

跟巷子里的姑娘不一樣，她少了戾氣。

路遙跟著少年走到后排，清冷地目光落在前排低頭刷題的人身上。

她記得，顧叔伯家有個不受寵的私生子——顧春和。

放學時，路遙接到舅舅電話，舅媽在醫院待產，舅舅沒時間接她只能自己回去。

幸好舅舅家離二十中不遠，坐車十分鐘，她走路也就半小時。

“喂，二十中的，把高二八班的祁瑞喊來！”

染著紅發的刺頭少年攔住二十中的幾個學生，他們兇神惡煞地模樣嚇退了不少想要幫忙的人。

路遙隔他們一條街，遠遠看了眼，她手下意識地抓住書包帶子，那群刺頭屬實過分，拿著鋼棍嚇一群手無縛雞的學生。

嘖，要不是在校門口，她鐵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媽蛋，要不還是別惹禍了，反正祁瑞也不弱吧？

想起他文弱書生的樣子，少女不由撇嘴，雖然他的確長得很好看，但看著就是個戰五渣。

思及此，校門口的少年兩手抄進褲兜徑直走向那群人，他嘴里含了根棒棒糖，閑散懶淡極了。

少年朝那些好學生支了個眼神，然后開出條道，學生們恍若大赦，一溜煙跑沒了影。

背刺的少年昂起頭，眼里極度不屑，他推了推祁瑞，挑釁道:“有本事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