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晚回府時,管事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娘子回來了,阿郎現(xiàn)于書房,娘子可要前去?”
“不必了,父親勞累,我就不必上前打擾了”南向晚向來是體貼父親的
“是”管事將轉(zhuǎn)身之際
南向晚問住他:“父親可用了晝食?”
管事回身答道:“阿郎在宮中已用了晝食”
用了南向晚便放心了:“便好,我就先回房了”
在外奔走了大半日,南向晚身體有些疲憊,回房換衣時,才發(fā)現(xiàn)沒了披帛,她問:“谷雨,可見我的披帛?”
谷雨端著木盆的手一頓,仔細(xì)回憶著,答道:“出了琉璃閣,娘子的披帛還在,會不會是去青巷的途中丟落,亦或是在跑的途中落下了”
南向晚亦不知是何時落的:“罷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谷雨替她換了身兒輕便的衣裳,拆了幾支簪子和釵,又拿來幾本圣賢書擺在桌上,沏上一盞熱茶,等待南向晚落了座,便在一旁坐著侯著
這一坐,便是一余時辰,直至管事再來,輕叩兩次門:“阿郎請娘子去書房”
谷雨看向南向晚,見她點頭,就起身走到門邊,隔著門回話:“這就去”接著又轉(zhuǎn)身回到南向晚身邊將她扶起,一路跟著去書房
南向晚走到堂前,先請安:“阿耶”一言一行畢恭畢敬
南世中微微笑著,喊著她的乳名:“阿綾,到為父身邊來”
南向晚小步往前,走到他對面,坐下,也不問他尋她來是為何事,倒是細(xì)心地發(fā)現(xiàn)他所飲的茶杯中的茶沒了熱氣,便將冷茶倒入書案上放置的盆栽中,沏了一杯熱茶
南世中邊看她的動作邊說:“先帝晏駕,新帝登基,如今是太后執(zhí)政掌權(quán),朝中更是兩權(quán)分派”
南向晚已沏好了茶,輕輕將杯盞放在書案上:“阿耶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南世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道:“先帝的勢力現(xiàn)如今在朝中被打壓,太后的勢力又蠢蠢欲動,恐怕朝廷會亂啊”他深深嘆了一氣
“阿耶,我不過一介女子,無可議論朝廷國事,亦不懂政治,無論爹爹歸屬何方勢力,但只無愧于家國便好”
南世中輕輕點頭,突然笑口開:“阿綾,你這已過了及笄之年,適齡婚嫁,可有心儀之人?”
南向晚很快搖頭
南世中對此有些失望,但愧疚居多:“我本不應(yīng)操心你的終身大事,奈何你的母親過世早,你又回了臨安替你母親守孝,與你晚娘不親”說著,他眼眶泛紅,垂下頭,吸了吸鼻子,努力收回快到眼角的淚
南向晚安慰他道:“阿耶,天意難測,況且我也不過及笄又三,不急于一時”
南向晚母親于四年前過世,遺體安葬回桑梓臨安,南向晚跟回臨安守孝,為期三年,又在臨安多待了一年,幾年中,她一心撲在先母上,整日整日待在家中不愿意出門,婚嫁之事她從未想過。若不是前幾月被南世中執(zhí)意要求回京,現(xiàn)下她仍是在臨安
南世中松了口,不再逼她:“也罷,若你尋得如意郎君,為父替你去探”
南向晚只笑,不答
蕭熠回了謹(jǐn)王府,將撿來的披帛妥善放好
趙亮在一旁不解地問:“殿下,這娘子們的配飾,您撿來做甚?”
蕭熠不予理睬,拿起一本書,問他:“叫你辦的事如何了?”
趙亮輕輕一笑,回道:“送去了,剛到獄口便嚇尿了褲子,看到行刑場面直嚇暈了去,膽兒小得很”
蕭熠輕哂,不再說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趙亮神色立馬嚴(yán)肅起來:“對了殿下,宮中傳信來說,今日退了朝后,太后將尚書南世中獨留乾安殿,稱有政事商議。屬下派人去查了,這南世中歷經(jīng)兩朝,是朝中老臣了,為人正直爽快,清正廉潔,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如今朝中兩權(quán)分派,太后這莫不是在拉攏勢力?”
“南世中”蕭熠重復(fù)了一遍名字,“現(xiàn)在太后執(zhí)政掌權(quán),誰也說不準(zhǔn)這家國今后是否姓蕭,不過,皇兄的勢力未必會倒戈”
趙亮皺了皺眉頭,問道:“殿下的意思?”
“如今太后的勢力并不穩(wěn)固,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親信,剩余的,不是貪贓就是枉法,她想要拉攏勢力,又有幾人會同流合污。太后想要權(quán)傾朝野,本王自也不會答應(yīng)”話畢,蕭熠低頭繼續(xù)翻書,接著又補充,“只是現(xiàn)下我們在京城的根基尚不穩(wěn)固,若想要阻止太后獨稱,必先我們站穩(wěn)腳跟”
趙亮?xí)猓骸皩傧旅靼琢恕?
過了幾日,有人送了封信到尚書府,指明給南向晚。谷雨從家丁手中接過信,轉(zhuǎn)交給了南向晚
信封并未寫送信人,她拆開信封,抽出信紙,打開來看,信上只有幾字:已到臨安,特報平安——子舟
看完,南向晚淡然一笑:“信上說,子舟已到臨安,一切安好”
谷雨自是知道她口中的子舟是何人,知他是平安的,跟著高興:“那娘子自可放心了”
南向晚回臨安的第二年,清明時前往母親的墓處,途中遇山匪,幸為一游俠所救,結(jié)下緣分
“子舟到了臨安,等他忙完,便可來京城,谷雨,我猜他來了也暫無落腳之處,你過兩日收拾一間客房,記得一定要舒適些,他在外奔走許久,定會累的”南向晚吩咐完,將信紙折回,塞回信封,隨手放在了書案上
谷雨笑著答應(yīng),還不忘調(diào)侃她:“是是是,娘子記掛許郎,我們啊,定會好好招待許郎的”
南向晚無奈地瞪她一眼:“就你心思多”
谷雨知她是玩笑話,抿著唇偷偷笑
翌日,府中的家丁們都沒閑著,管事也四處走著,一邊叫他們仔細(xì)打掃,一邊又親自指導(dǎo)
南向晚起床后,只聽外面有些許聲響,穿戴好后,她出了房門,正面迎上管事,便問:“父親可是要擺宴?”
管事行禮回話:“回娘子,大娘子來信說,不日將回京”
大娘子是南世中的二房夫人,南向晚的晚娘,因思念家鄉(xiāng)得緊,告假回了姑蘇,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
管事繼續(xù)問道:“娘子可有要吩咐的?”
大娘子回鄉(xiāng)后,家中大小事務(wù)有一半交于南向晚打理,故而管事才有一問
南向晚向四處望了望,見他們打理得確實仔細(xì):“管事去做便好,待晚娘回了府,知我一聲即可”
管事點頭答應(yīng),又轉(zhuǎn)身繼續(xù)盯著
谷雨隨南向晚去了小亭,途中她問:“娘子,大娘子不日將回,隨著的會有鈺郎”
南向晚輕輕點頭:“鈺弟喜甜食,到時你去東街的錦軒閣多買些,記得一定要新鮮,晚娘喜歡姑蘇花草,你即日命人去多栽些”
谷雨都一一聽著:“娘子都記得這些,那可記得娘子自己的?”
此刻已到了小亭,南向晚拂了拂袖,落座石凳,抬頭望向她,問:“我?我能有何事?”
谷雨抿唇一笑,抬手提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而后將茶杯推至南向晚面前,答道:“娘子今年都已十八了,打算何時尋得一個郎君,然后早早將自己嫁出去?”
南向晚端起茶杯,睨了她一眼,后又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倒不若我先替你尋個郎君,然后送你出嫁,省得你隔三差五在我耳邊念叨”
谷雨羞笑,捏了捏自己左耳垂:“娘子!”
退了朝后,南世中準(zhǔn)備回府,將上馬車之際,被人叫住
“南尚書”趙亮站在他身后,將他叫住
南世中退回腳步,疑惑地打量著眼前人,問道:“不知郎君是?”
趙亮行了叉手禮,回道:“在下謹(jǐn)王侍從,趙亮”
南世中聽了名號,也抬手回了叉手禮:“原是謹(jǐn)王殿下的人,失敬,失敬”
趙亮頷首:“殿下想邀尚書上府一敘”
南世中猶豫著,他與蕭熠不熟,無話可談,若真要談,無非事關(guān)朝廷,如今他親自找上門來,或許是有所圖,南世中并非蠢笨之人,多多少少是知他心中所想
南世中淺淺一笑:“實在抱歉,今日內(nèi)人從姑蘇回京,不若南某請殿下移步鄙府,如何?”
趙亮沒有立馬回絕,只說:“尚書稍等”
等了一會兒,趙亮跑回南世中身邊:“還請尚書帶路”
南向晚得知消息,便早早在府門口等著,先等來的是南世中的馬車,后面緊緊跟著一輛
南世中從馬車下來,南向晚上前:“阿耶回來了,后面的可是晚娘?”
南世中聽出她的話,反問:“你晚娘不曾回府?”
南向晚的目光順向后面的馬車,里面出來的男人讓她心中一驚,一時忘了回話
蕭熠下了馬車,對上南向晚投來的眼光,又驚又喜,驚的是會在這兒與她再次相遇,喜的是終于能知道她的身份
見蕭熠走來,南世中率先介紹起:“殿下,此是家女阿綾”
蕭熠的目光落在南向晚臉上未曾移過,嘴角也是淺淺上揚:“前幾天有幸見過娘子”
南世中心中訝異了片刻,又向南向晚介紹道:“此是謹(jǐn)王殿下”
南向晚心中也訝異了片刻,很快,她又蹲身行禮:“向晚見過殿下
蕭熠欲伸手將她扶起,轉(zhuǎn)念又覺十分不妥,終是收回了手,只開口:“娘子不必多禮”
南向晚垂下眼簾:“前幾日無意冒犯了殿下,若有得罪,只望殿下寬宥”
“無妨,娘子有難,我出手相助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南世中吸了口氣,終于能插上話:“殿下,請移步府中”說著,他伸出手,做出請的手勢
蕭熠將最后的余光送上南向晚臉龐,隨后側(cè)過身向大門走去
南向晚終于抬起眼簾,最后盯了眼蕭熠的背影,提裙跟著南世中一同進(jìn)府
南世中將蕭熠請去書房,讓下人沏了壺?zé)岵瑁_門見山道:“不知殿下突然找上老夫,是所謂何事?”
蕭熠一手放在桌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也開門見山回:“我知南尚書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朝分兩派,水火不容,不瞞尚書說,皇兄晏駕前曾密信我,他知太后野心勃勃,因此才急召我回京”
南世中的猜測果然沒錯:“既然殿下這般說,那就容老夫多嘴一問”
蕭熠點頭
南世中繼續(xù)道:“據(jù)老夫所聞,殿下行完冠禮不久,就被派往邊疆,一去四年,期間,殿下的戰(zhàn)績,老夫也有耳聞,無可厚非,但殿下在京城的根基尚不穩(wěn)定,如何與太后明爭?”
蕭熠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抿了小口,聽完后,他雙眸微動:“尚書所言,我也有所慮,現(xiàn)在的朝廷表面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我不與太后明爭,最后只會落得個謀權(quán)篡位之罪,如若我是在這浪中攪一攪呢”
南世中雙眸微動,眼簾半遮,低語問道:“殿下打算如何攪?”
蕭熠放下茶杯,思慮了片刻,也低語回道:“我只要小小一片浪花,若要推浪,還得借風(fēng)”
南世中盯著他,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他笑了起來:“殿下,若要風(fēng),老夫可借”
蕭熠也跟著笑:“那就先謝過尚書了”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響起,兩人齊齊望向門口
南向晚推開門,走進(jìn)書房:“阿耶,殿下,晝食已備好,也要用?”
南世中看向蕭熠:“時辰也不早了,若殿下不嫌棄,留下用了食再走,可好?”這本是一句客套話,南世中以為他會拒絕
蕭熠卻不帶絲毫猶豫道:“也好,那就麻煩尚書了”
南世中隨即愣了,但很快回過神,硬著頭皮笑道:“怎會是麻煩,那請殿下移步”
蕭熠便毫不客氣地往前走,跟著后面的南世中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飯桌上,南向晚低著頭靜靜地吃著。蕭熠握著筷,卻不動碗里的菜,將目光落在南向晚臉龐上。這一幕落在南世中眼里,抻了抻眉,剛想開口,卻被蕭熠搶先一步
“晚娘子那日將披帛落下了,不知娘子可記得?”
南向晚抬頭,對上蕭熠的目光,這次,她感受不到凌厲,不近人情,取而代之的是些許柔和,如同江南的春風(fēng),她終于敢多看他一眼:“我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落了披帛,不想被殿下拾得,若殿下有閑時,我會命人去貴府取回”
蕭熠柔聲拒絕:“不用,我會送來”
我會送來,而不是命人送來
南向晚一時語噎,好一會兒才回:“不勞煩殿下,還是我……”
蕭熠怕她再說,只得搶著回答:“不勞煩”
南向晚將目光求向南世中。南世中也會了她的意,打了圓場,端起酒杯:“殿下不若嘗嘗這百年陳釀”
蕭熠收回定格在南向晚臉龐的視線,放下筷子,端起自己的酒杯,敬南世中,隨后一飲而盡
用完晝食,南向晚隨同南世中將蕭熠送出府
“尚書留步”蕭熠的腳步落在最后一層階梯,轉(zhuǎn)身對還在半梯上都南世中道,“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訪”
南世中心中一驚,回頭看了看南向晚,又回頭迎笑:“殿下若想來,派人知會一聲,老夫好提前準(zhǔn)備”
蕭熠微微頷首,又抬眸望向南向晚,行叉手禮:“晚娘子,告辭”
南向晚有禮地欠了欠身,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