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浦,位于京都城南十里左右的運河邊兒上。
因是水路進出京都之必由,因而十分熱鬧與寬廣。
沿岸邊綿延十里,朝廷皆修有石堤,船塢,泊位,錨眼,堤邊栽有垂柳,岸上設有客棚。
以供往來大小官商軍民船只,靠泊打尖兒之用。
自然這十里浦也成了諸多南北貨物的集散之地,繁華比起城內不遑多讓。
時近午時,雖不落雪,到底陰寒。
王佳一行車馬出了南城門,便見城外茫茫一片雪白,好在天色陰翳,未有陽光,否則這等天地一色的潔白,再有陽光反照,勢必讓人羞的睜不開眼睛,饒是如此,這目之所及的雪白,還是讓王佳微感不適。
只有這通往十里浦的青石官道上,行人往來絡繹不絕,自然也沒有坐得住雪,也就是一條濡濕的青黑色道路。
王佳內穿雪褂,身披斗篷,頭帶雪帽,騎在馬上,只瞧著往來行商過客,倒也美妙。
一行人走馬乘車,迤邐而行,引得路人不時駐足觀瞻。
出了南城門,在官道上行不多久,便到了十里浦。
一到十里浦這里,立時鼻尖鉆進一絲專屬于江河才有的水腥味道,王佳極目而去,只見河畔綿延矗立著一顆顆垂柳,一直延伸到遠方。
如今這些高大的垂柳沒了春夏的嫩綠,頂了一身的冰雪,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柳樹下的間隙,一條條大小不一的船舶,有序的泊靠在岸邊。
原來這些柳樹不僅是充當美觀的作用,還是劃分泊位的界限。
兩棵柳樹間隙五丈左右,大船可泊一艘,中船可泊兩艘,小船隨便泊。
其中不少船上人影幢幢,岸上官道上人來人往,里邊棚舍有酒肆飯館兒茶攤兒,吃食的歇腳的,賣貨的,不一而足。
王佳一行人沿岸邊官道緩行,河上的船家問行程,里邊的飯館兒打招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僅憑領頭的十來個人的穿著,也知道他們這一行人定然非富即貴。
因此,路邊的商戶無論船家還是飯館兒,紛紛熱情的招攬生意,濃烈的恭維諂媚的熱情讓一行人頗為受用。
賈政王佳幾人騎著高頭大馬,行在漫長的沿岸官道上。
未幾,便有賈府的小廝從前面打馬過來,見到賈政回稟道:“老爺,請跟我來。”
當下領著賈政王佳一行人又往南行了半里路,方才停在一艘寬兩丈,長十多丈的雙層雙桅大船前。
“這是、、、漕運的官船吧?”
有人驚呼。
賈政道:“是官船,卻不是漕船,這是從都運司租打招呼借過來的。有它在,沿路船閘,鎮(zhèn)道,巡漕皆不會阻。又雇了六十四個劃暗槳的力夫,三十二人一班,輪流劃船,扯帆。如果風向順利,不出十日,最多十二日便能趕到揚州。如果在揚州少逗留兩天就回程,說不得我們還有希望在大年三十兒就回來。”
賈政騎在馬上,看著大船不無欣慰的說道。
身邊眾人聞言,紛紛驚嘆起來,就連王佳也為之側目。
要知道等閑小舟,如果正常行船,從京都下?lián)P州需要一個多月,甚至四十天的功夫。
昨日林墨軒在榮慶堂報喪的時候,說林家也雇了帶暗槳的雙層樓船,日夜行船,也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如今這艘船十日左右便能下?lián)P州,可見了不得。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只聽賈政又問道:“諸事可準備停當了?”
小廝道:“路上所需的米面糧油,還有瓜果時蔬,以及清水等都備好了。力夫,庖廚,舵手,大夫俱都上了船,就等老爺來了。”
賈政點點頭,忽又想起什么。道:“我昨兒吩咐的幾本書可有帶來?”
那小廝笑道:“管家奶奶吩咐過得,小的哪敢忘。凡是二奶奶交代過得,小的們都一一交辦完全了。”
賈政這才道:“辦的不錯,待會兒回去告訴稟告老太太,就說我們啟程了,叫老太太萬勿為念,多加保重。如若大年三十兒我們回得來便罷,若耽擱了日子,就在揚州過年了,年節(jié)下家里的事情就辛苦鳳丫頭了,讓她佐著太太妥帖安排就是。”
那小廝應是退到一側,伸手道:“老爺請上船。”
說罷吆喝了一聲,那船頭探出一個戴氈帽的人,王佳一瞧,原來是榮國府的管家賴大。
瞧見賈政,賴大道:“老爺,一切妥當了,快請登船吧。”
說罷又有兩個人推出一個長木板下來,一直伸到賈政面前。
賈政回頭招呼所有人下馬下車,當先便踏上木板梯子,朝大船上進去。
前有賴大在前引拉,后有王佳攙扶,賈政帶著一行人上到船上,才真正的見識到了官船的威風。
只見甲板前就是一根腰粗的桅桿,上面布滿了繩子,落著帆。
而后是中間的船艙,比兩間屋子都大,關鍵是船艙上面還有一層。
眾人興奮的游逛起來。
似他們這些小子都極少遠足,更別說坐船了,很多人還是第一次坐船。
如今上了這么大船,哪能不興奮,
王佳也不例外,和史浩然幾人一齊上下的逛。
賈政隨后讓他們都齊聚起來,點了名字,確認沒少沒漏的。
便讓賴大打發(fā)兩個小廝下船去收攬馬車和馬匹。
而他則吩咐開船。
于是乎大船起錨,漸漸離岸,朝著運河當心而去。
這一行,果然就是日夜不輟。
初時的一兩天,眾人尚對著大船頗有興趣,上上下下的跑著看。
就連王佳也是,看過了甲板,看船艙,上頂層,下底倉,跑到船尾看掌舵。
直到兩天后,一切都看膩了,他也才安靜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自然是極其枯燥的,每天不是吃飯睡覺就是坐在船舷看沿路風景。
不過這期間他也把船上的這些賈家旁支子弟都大多認識了。
其中二舅賈政輩分最高,年齡最大。他這一輩就他一人。
接下來就是賈璉這一輩,來的有賈璉,賈瑞,賈琮,賈珩、賈珖、賈琛、賈瓊、賈璘幾人。
最多就要數(shù)草字頭的這一輩兒了,僅王佳說的上名字的就有:賈蓉、賈薔、賈菖、賈菱、賈蕓、賈芹、賈蓁、賈萍、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菌、賈芝、賈荇、賈芷。
還有幾個也是草字輩兒,他卻記不起名字了。
再加上他自己和史浩存史浩然,差不多此番下?lián)P州吊喪,三十家是去了。
要說排場,這排場也確實不小了,加上那一道圣旨,就吊喪而言可以說相當體面了。
在船上的生活自然比不得家里,可也算不得清苦。
因為自帶了庖廚的緣故,每頓飯吃的也不錯。
唯一鬧心的就是晚上睡覺。
因為底倉劃暗槳的力夫們是兩班倒的,其中總有一班是在二層的船艙打地鋪睡覺。
而王佳他們這些人白天到處逛,很容易影響人家休息。
一度還差點引發(fā)矛盾,幸好賈政出面既是解決了,規(guī)定吊喪的不允許去二層船艙。
可即便如此,樓上三層的腳步聲也讓二層休息的力夫們反感。
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各自將就了。
這都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三十多個人睡覺擠在三層船樓上,晚上打呼嚕的,放屁的,磨牙的,說夢話的,簡直讓王佳痛不欲生。
就連賈政也每日唉聲嘆氣,尊貴如他,面對這些宗族子侄,也不好發(fā)作什么,只能將就著來。
所有人都數(shù)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行船過了徐州,進入淮陰之后,兩岸的雪景也漸漸沒了,只有凋敝的田壟,蕭瑟的草木。
入眼一片灰敗喪頹之色,清水如鏡,映照白云蒼狗。
行船至今,中間只在德州上岸補充過一次瓜菜肉奶以及清水外,其余時間行船不輟。
最終耗費了十一天半的時間,在臘月二十一晌午,終于接泊了了揚州運河碼頭。
“呼、、、、一路辛苦,終于是到了。”
王佳長舒一口氣,站在甲板上,眺望著不遠處的巍峨揚州城,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